水玉去西地給豬薅菜回來,在胡家橋村口碰到了錮漏鍋的錮匠,就領(lǐng)他一路回了家。前幾天刷鍋不小心,水玉把菜鍋摔了一道縫。
錮匠五十上下,話不多,進門放下挑子就掏家什擺陣勢,一樣樣一件件在自己身前擺了個扇面形半圓,軍陣似的。
一切準備停當,錮匠坐到馬扎上,先用小刷把鍋裂縫邊緣刷干凈,然后兩腿夾緊,拉動搖鉆,微皺眉凝定臉,往裂縫兩邊鉆眼。水玉在煤礦的男人這時忽然進了門,一身衣裳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水玉半張著嘴站起來,嗔道:“咋了,掉河里了?”
男人抬手扒拉扒拉臉胡嚕胡嚕頭發(fā),笑道:“東邊下得可大,到咱這兒了發(fā)現(xiàn)沒下。”
水玉笑著橫眼男人,說:“你真會趕!”
“一會兒咱這兒也下?!蹦腥苏f著向屋里走。
丟下錮漏鍋的,水玉跟男人進了屋,邊問男人晚上想吃啥,邊去柜里給男人找衣裳換。
男人跟水玉進了里間,水玉一回頭就看他眼神不對,急忙把衣服扔到床上便往外走,說:“甭鱉形呃,人家在外面?!蹦檬种钢冈豪铩?/p>
男人換了衣裳出來,坐在正間大椅上點一根煙,吸了兩口,訕訕著起身對水玉說去西邊瞧瞧父母,叼著煙出了屋。
水玉在屋里喊:“晚上吃啥飯?”
院里的男人回了聲:“吃湯面條吧?!弊吡恕?/p>
水玉正要和面搟面條,院里錮匠喊鍋補好了。水玉放下面盆出去。
錮匠讓水玉舀點水試試。鍋補得很精細,就像巧手女人把爛衣裳補得也好看。
水玉蹲在那兒瞧著鍋,錮匠開始收拾東西。陰了半下午的天果然下起了雨。
瞧著天黑了,水玉就讓錮匠住下別走了。
水玉說完才想起剛回來的男人,話已收不回來。
錮匠看看天,看看雨,答應了。
水玉讓錮匠晚上睡灶屋,兩人忙著把挑子工具啥的往灶屋拿。
最后剩下個破皮包,里面鼓鼓的,錮匠拿起放到了棗樹下。水玉一見趕忙掂過來拿進了灶屋。錮匠一下腰趕忙拿起又放回去,說:“這不用拿進來。”
水玉又跨兩步出去一下腰拿回來放水缸邊,說:“哎呀?jīng)]事,啥東西也甭叫淋了!”
錮匠見狀,再次一下腰把皮包拿起又放到了棗樹下,道:“真不用真不用,灶屋地方小,放外頭就中?!蹦樉陀悬c紅。
水玉沒瞧錮匠的臉,又跨進雨里掂起皮包拿進來:“哎呀大哥甭客氣,別管是個啥,你叫它淋了干啥?”
水玉又要往水缸根擱,錮匠再次伸手去水玉手里搶,道:“不是不是,這真不用往屋拿!”
兩人拉拽中,皮包口裂開了,水玉一下瞧見,包里居然裝著一個夜壺。
像被啥咬了手,水玉一下丟開,臉呼一下火燙。
錮匠退到煤火前,水玉走到灶屋門口。外邊雨越來越大,兩人半天沒說話。
過了會兒,水玉回頭:“大哥你晚上吃啥?俺準備下湯面條。”
錮匠往前站站,道:“晌午在裴閘炒的菜搟的面條都還有,借借恁的火,我下碗撈面條?!焙鋈幌肫鹗裁此频?,他蹲下去解一個袋子,“你吃面條,我這兒啥都有?!?/p>
他掏出來一堆,有一把青菜蒜苗,兩根蔥半瓣姜,油鹽醬醋,鍋碗瓢盆,水壺茶缸,竟然還有烙饃小鏊和蒜臼蒜錘。青菜蒜苗蔥捆扎得紋絲不亂。
水玉一雙丹鳳眼都大了,說:“大哥,你帶得真全!”
錮匠說:“成天不在家,不想再虧待自己?!?/p>
錮匠把他的鍋碗瓢盆在水玉家灶臺一角擺得整齊有序,錯落有致。天天在外游村串鄉(xiāng)的他渾身上下干干凈凈,整整齊齊。
扎開煤火,讓錮匠先吃,水玉回屋搟面條。走到堂屋門口時,錮匠在灶屋門口道:“我沒蒜了,借我兩瓣,我好吃蒜。”
“窗臺上有,大哥隨便吃?!彼窕氐馈?/p>
吃了晚飯,水玉添好火,把灶屋歸并歸并,騰出地方,招呼錮匠鋪被褥,就和男人回了屋。
準備睡覺的時候,男人出去上茅房。雨停了,有個大月亮,刮起了風。一陣風過,灶屋門口的皮包翻了,男人正好走到跟前,就瞧見了那露出來的夜壺。
回來后,男人邊笑邊小聲嘀咕:“這貨肯定是個神經(jīng)病!”
“咋了?”已經(jīng)在床上的水玉仰頭問。
“他還帶個夜壺!”
水玉便撲哧笑了,一翻身趴起,兩只圓白臂膀撐起身,把傍黑那一幕一五一十學給男人。
兩人笑夠了,男人說:“成天背個夜壺到處跑,你說他是不是神經(jīng)??!”
水玉說:“人家那是會過日子,天冷了不用一趟一趟出來。一人在外,不好受了誰管?”
男人正要拉滅電燈,錮匠突然在外面喊:“弟妹,有渣頭(酵母面)沒有?我想和點面,明兒個早上烙個鍋盔?!?/p>
水玉急忙回道:“有,等會兒呃!”
男人咬牙低聲恨罵:“神經(jīng)病神經(jīng)病,絕對是個神經(jīng)病?!?/p>
水玉披衣起來去外間掰了塊自己留的渣頭,讓男人送過去。
男人不動,嘴里還在小聲怨罵。水玉伸手掐了男人的腿,他才不情愿地爬起來接過渣頭走出去。
開了門,男人咬著牙遞出去,道:“大哥真是個講究人呀,會享受!”
錮匠虛著聲,道:“胃不好,不敢吃死面饃?!?/p>
男人沒接話,退步關(guān)門,乒哩咔嚓的。
第二天,錮匠起得早,自己先熬了稀飯烙了饃。水玉開門出來時,錮匠準備走了,他遞過幾個毛票鋼镚,說:“我算了下,用恁兩回火,兩瓣蒜,一疙瘩渣頭,給你七分錢吧,中不中?”
“哎喲大哥,瞧你說的,出門在外不容易,給啥錢哩!”水玉推回錮匠的手。
“要給要給,不少就中!”錮匠把錢放到棗樹下石頭上,挑起了挑子。然后他看看挑上,看看灶屋,又看看院里,左看右看,瞧了好幾遍,才挑起挑子出門而去。
送走錮匠,水玉給男人準備早飯。進灶屋一看,錮匠收拾得干干凈凈,規(guī)規(guī)矩矩,樣樣東西比自己擺放的還整齊,好看,小灶屋大變樣。水玉心里不由感嘆了一下。
坐上鍋添了水,等水滾的間隙,水玉回堂屋,忽然看著哪兒哪兒都不順眼了,忍不住搬搬弄弄,又掃又擦。怕驚動男人,她貓一樣輕手輕腳。
男人從里間出來,眼睛一亮,屋里不多的桌椅板凳盆盆罐罐,被水玉重新擺了放了,煥然一新。
“喲,大早上發(fā)啥神經(jīng)?”
“人家天天在外,比咱都干凈?!?/p>
“拉倒,別學他神經(jīng)?!?/p>
“我不覺得人家神經(jīng),那叫講究?!?/p>
“行,隨便你?!蹦腥苏f著洗手吃飯。
吃了飯送男人到院里時,水玉笑著說:“下次回來也給你買個夜壺帶走?!?/p>
“買我也不拿?!?/p>
“那以后冬天夜里著涼別回來?!?/p>
“不回來,找相好去?!?/p>
“你敢?!彼裉热ヌ吣腥耍腥送耙槐?,笑著跑出了家。
張志明,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作品見于《小說選刊》《百花園》《啄木鳥》《安徽文學》《椰城》《小小說選刊》《故事會》《金山》《短篇小說》《小小說月刊》《小說月刊》《微型小說選刊》《微型小說月報》等。曾兩獲河南省小小說學會雙年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