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晚清至1949年期間的科幻小說發(fā)展深受西方科學和文學的影響，清末對外國科幻小說的翻譯和引入，使科幻文學逐漸扎根于魯迅、梁啟超等進步文人的心中，也逐漸激起作家們的奇思妙想，投入以中國本土文化為中心的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之中。

早在1891年至1892年，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1845年—1919年）就將美國愛德華·貝拉米的科幻小說，時稱科學小說、理想小說等譯成中文，并在《萬國公報》上連載，從35冊連載至39冊。1902年，由盧藉東、紅溪生據(jù)太平三次的日譯本《五大洲中海底旅行》轉(zhuǎn)譯（該譯本據(jù)英譯本轉(zhuǎn)譯）的凡爾納科幻小說：《海底旅行》（后更名為《海底兩萬里》）開始在梁啟超（1873年—1929年）創(chuàng)辦的《新小說》創(chuàng)刊號上連載，同年梁啟超開始嘗試“藍圖”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新中國未來記》（1902年）。1903年，魯迅翻譯了凡爾納的《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1904年，荒江釣叟發(fā)表的《月球殖民地》拉開了中國當代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的序幕，也開啟了原生代科幻小說作家的創(chuàng)作大門，其中荒江釣叟、梁啟超、魯迅、徐念慈、顧均正、老舍、包笑天和筱竹被稱為中國科幻原生代八仙。這一時期也被稱為中國科幻的原生代。

科幻小說對實現(xiàn)民族自強的社會愿景

“清末民初為文化倡導期，以梁啟超、魯迅為代表，著重考察科幻小說的社會文化價值和科學普及價值，試圖以理性精神和現(xiàn)代科學思維來喚醒民眾，把握自然和社會的運演方向?！边@一時期的科幻小說被一部分科幻作家當成了照見中華民族實現(xiàn)自強崛起的鏡子，可以“改良思想，補助文明”并“引導中國人群去進行。”不論是通過科技手段提升中國國力，還是通過政治變革改良中國社會現(xiàn)實，都是使中國一躍成為擁有堅船利炮和先進思想的超級大國的方式，更是當時愛國仁人志士渴望實現(xiàn)民族振興，改變屈辱國際地位的愿景。

科技進步實現(xiàn)民族自強?！扒迥┟癯鯐r期，科幻文學的現(xiàn)實主義傾向表現(xiàn)在對現(xiàn)實世界的隱喻和影射……小說家們采取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揭露和諷刺黑暗現(xiàn)實，以期喚醒麻木的民眾，實現(xiàn)救國圖強的目標。”荒江釣叟所作的《月球殖民地小說》是我國第一部科幻小說。小說描述了湖南湘鄉(xiāng)人龍必大的父親龍孟華為岳丈報仇殺人，攜妻子鳳氏逃亡，途中幸得愛國義士李安武的幫助，不料一同搭船時遭遇風浪，妻子不知所蹤。傷心欲絕的龍孟華得到日本人玉太郎的幫助，乘坐其所造“氣球”尋覓妻子的故事。那“氣球”實則是一臺飛行機器，外表晶光爍爍，好似天上的月亮，又有神速，“忽聽得氣輪鼓動，那球早騰空而起。低頭下望，那些房屋都如同飛走的一般。”“氣球”的外部構(gòu)造玲瓏精巧，內(nèi)部構(gòu)造更是豐富：“除氣艙外，那會客的有客廳，練身體的有體操場，其余臥室及大餐間，沒有一樣不齊備，鋪設(shè)沒有一樣不精致?！彼麄儚膩喼揎w向歐美、非洲、大洋洲，途經(jīng)紐約、倫敦、孟買等多地，經(jīng)歷了各種奇妙探險，全依靠“氣球”極快的飛行速度。最終龍孟華找回妻兒，全家團圓。作者想象出了一個高科技飛行器——“氣球”，可以帶著人類上天入地，日行萬里，這是對未來中國進入高科技社會的烏托邦式暢想，寄予了作者對祖國光明前景的美好期望。

包笑天的《空中戰(zhàn)爭未來記》屬于科幻航天題材的作品，講述了20世紀初歐洲各國展開爭霸，使用空中飛船開展戰(zhàn)爭的故事。由于德意志大力發(fā)展空中飛船所以在戰(zhàn)爭中取勝，并獲得了極高的國際地位，可見科技發(fā)展對民族崛起的重要作用。碧荷館主人的《新紀元》是一部未來戰(zhàn)爭小說，講述了中國和歐洲諸國之間的世界大戰(zhàn)，中國因使用先進的日光鏡、消電藥水等科學技術(shù)而取得了勝利。陸士諤的《新野叟曝言》也描寫了很多科技發(fā)明，如使人行走如飛的電車、包治百病的不死藥、載人移民至其他星球的飛艦等。顧均正的《和平的夢》以日美大戰(zhàn)為背景，描述了新科技催眠電波在戰(zhàn)爭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表達了反對帝國主義和侵略戰(zhàn)爭的和平觀念，以及強烈的愛國情懷。

政治改革描繪社會遠景。魯哀鳴的《極樂地》可以說是民初政治小說的杰出代表，小說提出了無政府主義思想，并運用這一思想對時代問題進行分析，小說以白眼老叟及其家人為躲避政府的鎮(zhèn)壓而逃亡到一個叫作“快樂地”的島上為主線，島上的人是漢初陳余的后代，他們在島上建立了一個廢金錢、無政府的共產(chǎn)社會。這樣的社會模式不僅使島上科技發(fā)達、物質(zhì)豐富，人民的精神更是充實愉悅。白眼老叟也決心回國建立一個這樣的新型社會。作者雖然一生貧苦潦倒，但一直懷有改造社會的遠大理想，并以《極樂地》為政治藍圖，積極思考改變當時社會黑暗現(xiàn)實的方法，渴望實現(xiàn)國家的富強與振興。

梁啟超在《新中國未來記》中對六十年后的中國進行了預言，彼時的中國正在舉行維新五十年的盛大慶典，“恰好遇著我國舉行祝典，諸友邦皆特派兵艦來慶賀”。場面盛大，萬國來賀，熱鬧非凡。孔子的旁支裔孫、時任全國教育會長的文學博士孔弘道登臺演講《中國近六十年史》。作者設(shè)想這六十年共分為六個時代，分別為預備時代、分治時代、統(tǒng)一時代、殖產(chǎn)時代、外競時代和雄飛時代。梁啟超通過對中國未來的暢想，抒發(fā)了強烈的民族自豪感，既符合當時祖國遭受欺凌壓迫的現(xiàn)實情況，又表達了渴望實現(xiàn)民族獨立自強的愿景。

科幻小說中烏托邦與反烏托邦社會的預設(shè)

科幻文學是通往科學與啟蒙的橋梁，承載著現(xiàn)代性的夢想，這部分可以被稱為社會型烏托邦科幻小說或理想型科幻小說。還有一部分作家從反面思索未來社會生活，立足于“烏托邦”底色，對未來持批判態(tài)度，被稱為社會型反烏托邦科幻小說。

科幻烏托邦式倫理設(shè)想。海天獨嘯子的《女媧石》（1904年—1905年）體現(xiàn)出先進的女權(quán)思想，全書以女性為主角，講述了她們致力救國的故事。小說中描寫了升降機、軌道電車等現(xiàn)代設(shè)施，還大膽地想象出女性可以直接采用“試管嬰兒”的方式來繁衍后代。吳趼人的《新石頭記》講述了賈寶玉于1901年復活，到當時幾個大城市游覽，親眼目睹了電燈、火車、輪船等現(xiàn)代科技，更想象出當時不存在的潛艇、飛車、電炮等新事物。賈寶玉被當時先進的西方科技震驚之余，堅信中國未來一定也可以制造出這些東西。小說充滿濃烈的科幻色彩與豐富的想象力，貫穿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想，不僅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的務實主義理念，更對未來生活展開了烏托邦式的想象。

許嚴指的《電世界》原載于宣統(tǒng)元年（1909年）九月出版的《小說時報》第一年第一號。小說描述了亞細亞洲中央昆侖山脈集結(jié)之處，有一個叫烏托邦的地方，那里出了一位電學大家，倡議用電力改造世界，建造一個電帝國，其間有各種各樣奇妙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比如帝國春電菜館里有電機蛋餅、電制牛肉汁等菜肴；墻上有用電機夾著的新聞紙，“要看那一種，便把手指撥動，隨撥隨換”。交通上有了飛空電艇和自然電車這兩種交通工具，可以“瞬息萬里，來去自由?！边@位電學大家還發(fā)明了電翅膀，人可以直接在空中自由翱翔，“一有空閑時候，常在空中玩耍，不是徘徊北極，便是散步南垓，世界上五千二百萬方里的地方，沒有一處不到”。電學大家還發(fā)明了兩件趣物，一件是觀象臺，這臺本身有三丈多高，再加上七丈左右的基址，一共十丈多高。臺的平面上罩著一個大大的圓形穹室，由凹凸玻璃制成，叫作留象鏡。觀象臺“借電力作用，把空中虛像，自然顯出。凡人要曉得世界的事實現(xiàn)狀，只消坐在臺上，仔細定了方向，便好眼觀全球，毫發(fā)不差?！北惹Ю镅劭吹眠€要遠！類似今天的視頻通話或現(xiàn)場直播。另一個新奇造物叫傳音筒，妙在不用電線，“只消人人攜帶在身，遇著要通話的當兒，便可隨意通話，隨意聽話，更比徳律風清楚洪亮”。這不就是現(xiàn)代的手機嗎？作者借著電氣的發(fā)展，描繪了一幅充滿科技感的未來新世界，通過使用電力，人們的生活便捷又豐富。

科幻反烏托邦式預設(shè)。如果說這一時期的大部分科幻作品是對未來中國進行烏托邦式的暢想，那么老舍的《貓城記》則對未來社會進行了反烏托邦式的預設(shè)。小說中，“我”與同學好友乘坐飛機來到火星探險，然而飛機粉碎，好友身亡，只剩下“我”一人成為“火星上的漂流者”。在這片神秘國度中生活著一群“貓人”，他們“不穿衣服。腰很長，很細，手腳都很短。手指、腳趾也都很短……脖子不短，頭能彎到背上去。臉很大，兩個極圓極圓的眼睛，長得很低，留出很寬的一個腦門。腦門上全長著細毛?！焙髞砦矣鲆娏艘恢唤凶鳌按笮钡呢埲耍o了我一種類似毒品的“迷葉”吃。原來貓國人自從吃了“迷葉”之后就變得懶得動彈，也不種地了，也不工作了，只成天閑散游蕩。這個國度充斥著混亂與弊病，貓國被敵人攻擊，投降后竟自相殘殺而最終滅亡。小說中的事物有其象征含義：貓國代表了當時腐敗落后的中國，貓人是當時麻木不仁的國民，“大蝎”等貓國權(quán)貴代表著貪婪又軟弱的國家統(tǒng)治者，老舍懷著憂國憂民的情感，借著科幻小說豐富想象力的助力，設(shè)想出了未來倫理道德崩壞、國民自私自利的反烏托邦社會，實際上寄托了作者渴望民族自立自強、恨鐵不成鋼的良苦用心。

同樣有著反烏托邦傾向的科幻小說還有畢倚虹的《未來之上海》（1917年），講述了百年之后的上?？萍及l(fā)達，人民生活看似幸福，但社會黑暗道德敗壞。徐念慈的《新法螺先生譚》，小說以新法螺先生為第一人稱講述了其靈肉分離，肉體墜入地心，靈魂升至宇宙，分別游歷的故事。靈肉合一之后的新法螺先生受到啟發(fā)，發(fā)明了“腦電”技術(shù)，可以使人靈魂出竅，實際上就是“催眠術(shù)”。“人與人之間，使自然有感應力。腦藏既被感應，乃依力之大小，而起變化，依變化之定律，而訂一通行之記號，而腦電之大局已定?！北局竿澳X電”技術(shù)成為萬能能源，有一番大的作為，卻沒想到導致社會失業(yè)人數(shù)激增，人民對他憎恨不已。小說用戲謔的手法敘述了新法螺先生雖然發(fā)明出先進科技，效果顯著，但因?qū)е氯藗兪I(yè)而受到抵觸，實際上諷刺了當時國民思想的麻木和落后，根本無法接納并運用先進技術(shù)的社會現(xiàn)實。

這一時期的科幻作家對科幻小說的理解還相對片面，他們很多都把科幻當成科普的工具，更加偏重于科幻小說科學的部分，弱化了科幻小說文學的部分，可以被稱為科普型科幻小說?！爸?chuàng)作社會型科幻和科普型科幻小說，大量翻譯和借鑒外國科幻小說進行再創(chuàng)作”是原生代科幻作家群體創(chuàng)作的主要特點。

（作者單位：齊齊哈爾高等師范?？茖W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