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近鄉(xiāng)情更怯”,提起故鄉(xiāng),我竟也無從下筆, 只能在漫步之時隱約勾勒一個模糊的輪廓。
在社交媒體上,“Citywalk(城市漫步)”一詞,成為了當下十分火熱的標簽。在我眼里,大同就是一座十分適合Citywalk 的城市。春天不暖和,夏天很涼快,蚊蟲甚少,秋天會有金色的落葉攜帶一絲蕭瑟,冬天會有刺骨的寒冷以及五光十色的彩燈點綴街道與家家戶戶。
大同現(xiàn)在的城市結構,參考了建筑大師梁思成曾經為北京提出的方案。這一方案雖然很遺憾地未在北京落地,卻在大同得以轟轟烈烈地實踐。在我讀小學六年級到初中期間,大同隨處可見刨開重修的路、拆得七零八落的老舊小區(qū)。每個大同人都很迷茫,在其他城市蒸蒸日上的時候,我們的城市卻籠罩在一層土灰中。但隨著工程不斷完成,大同多了許多嶄新寬闊的馬路,主干道、博物館、古城區(qū)都打造得精彩異常。
雖然早在1982 年,大同就被列入首批歷史文化名城,但文旅卻像是被遺忘的資源,讓我們對大同“資源型城市”的身份有所質疑。但后來,得益于梁思成先生的方案,絡繹不絕的游客來到大同,這座城市得到了再一次發(fā)展的機會,擁有了除“煤炭”外另一個真正被世人熟知的名片——文化古都。為了紀念梁思成大師,大同古城里特設了梁思成紀念館,那是一處安靜的四合院。
如今漫步在古城老區(qū)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井然有序的街道,接著便是雄偉屹立的明城墻,你可以選擇在城墻上散步或跑步,天氣好的時候,磚塔上的風鈴會發(fā)出清脆動人的旋律。大同的城墻曾經十分雄偉,畢竟在明朝,大同是九邊重鎮(zhèn)之一,曾有過“大同兵馬甲天下”的說法。
每個城市都會有鼓樓,大同也不例外。小時候,我聽說過無數(shù)關于鼓樓的傳說,譬如鼓樓里有惡人的皮制成的鼓云云,以致看到鼓樓都會有點害怕。每到過年的時候,冬天的北方,樹葉幾乎落光,取而代之的是樹上纏滿的彩燈,夜幕降臨,古城里燈火輝煌,尤其鼓樓,別有一番風味。
如果選擇從永泰門進入城墻,會看到一處靜謐宏大的寺院,名為“善化寺”。善化寺門口有一塊明代的五龍琉璃照壁,附近有很多本地的大爺大媽聚集在一起聊天、下棋、曬太陽,生活氣息十足。這座不收門票的寺廟,實際是始建于唐的老寺廟,可惜在過去的戰(zhàn)火中,原始建筑已灰飛煙滅,后在金代僧人的堅持與努力下才得到重新修建。因此,如今的善化寺建筑仍有金代與遼代的遺存。在這樣一片清幽之地,歲月的痕跡真切地留在這里,巨大老舊的塑像如巨人一般,凝望著來往游客。
同樣位于古城內的華嚴寺為遼代皇家寺廟,是大同另一處出名的寺廟。我最喜歡的是下華嚴寺內古樸的薄迦教藏殿,里面所有佛像身上都有著擦不掉的香灰,有人覺得看起來灰蒙蒙的,而我覺得剛剛好。我曾經在人少的時候獨自前往華嚴寺,停留在薄迦教藏殿里,尋找出名的“東方維納斯”——露齒菩薩。但在無數(shù)巨大的塑像中,我難以辨別。我曾經以為,她會露出兩排動人的潔白牙齒,笑容特別明顯,但當工作人員向我指出她的所在后,我才發(fā)現(xiàn)她只是淺淺露出一點點牙來,卻如此被世人惦記。意識到這一點后,這座蒼老的寺廟忽然變得可愛起來。
法華寺精美的琉璃門在陽光下永遠閃閃發(fā)光,大同的純陽宮雖然不及芮城純陽宮和太原純陽宮那么出名,卻也是個可以安靜思考的好地方。文廟的樹上和橋上布滿紅色飄帶,寫滿了學子心愿。在出國之前,我也曾來到文廟掛上祈愿牌,但回國后并未去尋找。除此之外,關帝廟、帝君廟、清真寺、教堂,都在城里安靜地坐落著,等著有緣人去拜訪。有時,純陽宮和關帝廟的門口會有戲曲上演,“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好像有了具象體現(xiàn)。
來到城外,就不得不提大同的另一處名片——云岡石窟。北魏時期的大同正處于“高光時刻”,作為都城,發(fā)揮著“大都市”的作用。博物館內許多精美藏品都表露了這一點。北魏開始的佛國盛宴在千年后依舊精彩紛呈,每年都有無數(shù)中外游客造訪大同的郊區(qū),去一睹云岡的風采。
我非常喜歡云岡石窟,因為云岡里的每一處佛像都有著親近的笑臉,不像很多寺廟里高高在上的充滿威嚴與疏離感的佛像,云岡石窟里的佛像造型各異,表情也很豐富。由于佛教剛傳入漢地時,異域特征還較為明顯,云岡石窟更像是一處匯集了古希臘、古代伊朗、古印度風格的彩色的夢。
走出云岡,我又會看到大同的現(xiàn)狀——資源型城市轉變的道路并不那么好走。在云岡附近,一些村落人去樓空,逐漸凋零。這片古老的土地在近代因煤炭而紅極一時,又因煤炭帶來數(shù)不清的詬病與惋惜。兒時,我對家鄉(xiāng)的感覺就是十分質樸的北方小城市,終年拉著黑亮的煤駛向我看不到的地方。大同人的飲食文化也是質樸的,早上從一碗熱乎的刀削面、羊雜粉或者稠粥熱熱鬧鬧地開始,午飯后就安逸地睡上一會兒——這是所有山西人的儀式感。下午三五點,即便是市中心,也睡得正香。
某一日出游時,我偶遇了郊區(qū)一處荒廢的明代軍事古堡,里面的人家?guī)缀醢峥樟?,只剩頭發(fā)蒼白的老人,連門神圖都褪了顏色,如同慘淡的紙。漫步在古堡里,那些破敗倒塌的晉北民居雜草叢生,但彎腰仔細辨別,還可以看到精美繁復的磚花。那一刻的蒼涼,讓我想起云岡石窟風化的無名佛像,華嚴寺里披滿香灰、發(fā)束高冠的菩薩,還有小時候我無數(shù)次嘻鬧的公園里廢棄的老飛機。
作家史鐵生曾說:“人的故鄉(xiāng),并不止于一塊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種遼闊無比的心情,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心情一經喚起,就是你已經回到了故鄉(xiāng)?!彼猩n涼宏大的感受,讓我忽然與家鄉(xiāng)產生了一種心靈上的契合,敬仰并流連于她所有的踏實與美麗。
編輯+ 夏唯
李懿玲
1997 年生,畢業(yè)于澳大利亞弗林德斯大學心理學專業(yè),山西省大同市云岡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愛好文學與旅行。作品見《七峰山》《塞北文苑》《平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