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以《獄中題壁》為題的詩作,我們最熟悉的莫過于譚嗣同的那首七言絕句?!拔易詸M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二句所刻寫的凜然大義和愿為理想獻身的壯烈情懷,令人動容。面對死亡,他不怯不懼,沒有戰(zhàn)栗,亦不絕望。一個“笑”字更是蕩去遲疑與傷悲,讓“死亡之詩”擁有了磅礴大氣的生命活力。
相比之下,戴望舒在日本侵略者的地牢里創(chuàng)作的《獄中題壁》,多了份震顫和絕望。所謂震顫,自然不是因膽怯、畏懼而生,而是一種柔情與鐵骨在內(nèi)心深處糾纏、碰撞的實感,柔中帶剛,剛中見柔。這種微妙情緒,細細揣摸,是十分感人的。所謂絕望,也僅僅只是身體上的絕望,絕非精神的坍塌和信仰的崩潰。
詩人起筆就做出最壞的假設。一句“如果我死在這里”,道盡悲傷與無望。此時的他被各種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有了死之將至的預感。接下來,他又把死視作“生”的起點,詩中情緒由此變得激憤、昂揚。他感覺到生命已經(jīng)有了另一意義上的長度和廣度,因為“我會永遠地生存在你們的心上”,因為我是“你們之中的一個”。他堅信正義的精神永存,堅信正義的自己絕非孤獨的個體。
在最后兩節(jié),詩人又做出了最好的假設。“勝利的歡呼”所表達的,是對自由的執(zhí)著向往,是對光明終將到來的堅定信念。只是,行文至此,詩人的悲壯之情仍難消。他想象著傷損的肢體被從泥土中掘起,自己的白骨被放在山峰。這樣的描述與抒發(fā),讓讀者非常容易與詩人內(nèi)心那種戰(zhàn)栗形成共振。一堆白骨“曝著太陽,沐著飄風”,這是詩人“唯一的美夢”,也是無畏的就義宣言。
此詩適合與戴望舒出獄后所寫的《我用殘損的手掌》結合起來讀。詩人在這類作品中所展現(xiàn)出來的沉郁與深重、高揚與闊大,與其所擅長的浪漫主義詩趣迥異。而恰恰是這類愛國詩作,為我們勾勒出了“雨巷”之外的另一個戴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