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黃地聯(lián)珠團窠狩獵紋錦是甘肅省博物館藏紡織品,本文對其通過文化價值研究、現(xiàn)狀調查,結合電子顯微鏡、紅外光譜、微型光線光譜等儀器對紋錦的材質、污染物及染料成分進行分析,制定科學的修復路線,保護修復后的文物達到良好效果。
關鍵詞:狩獵" " 紋錦" " 修復
Abstract: Hunting Brocade of Tang Dynasty with Linked Beads and Tuanke Patterns on A Yellow Ground is a textile cultural relic in Gansu Provincial Museum. In this study, its cultural value and current situations were investigated and studied. Multiple approaches were combined such as an electron microscopy, an infrared spectrometer, a micro-ray spectrometer and other instruments, to analyze related materials, pollutants and dye components of the brocade. A scientific restoration method was formulated to achieve good protection effects for the cultural relic after restoration.
Keywords: Hunting" " Brocade" " Restoration
一、前" "言
甘肅省博物館藏有一批征集的紡織品,其形制結構、組織紋樣與青海都蘭縣唐墓出土的紡織品非常相似,這批紡織品文物品種豐富、圖案華美、技藝精湛、具有重要的學術和藝術價值。由于織物從出土到征集過程中,遭受不同程度的病害,且?guī)旆勘4姝h(huán)境和方式無法達到紡織品文物保存要求,致使部分紡織品文物發(fā)生較為嚴重的病害,并繼續(xù)劣化,亟待采取相應的科學保護措施。本文就一件黃地聯(lián)珠團窠狩獵紋錦的研究和保護修復過程進行探討。
二、織錦基本信息和紋樣分析
(一)基本信息
黃地聯(lián)珠團窠狩獵紋錦長44.5、寬16.5 cm,經紗約為80根/cm,緯紗約為27根/cm,斜紋緯錦織成,上下拼以棕、黃、綠三色織物做緣,緣寬約0.8 cm(圖一)。兩邊殘缺,上下緣邊破裂糟朽,表面有白色污染物,局部糟朽嚴重,左右殘缺部位組織結構松散,因長期疊壓局部有褶皺。
(二)狩獵紋樣的分析
這是一塊以聯(lián)珠紋為骨架內填狩獵主題紋樣的典型薩珊風格紡織品;以錦作黃地,藍、青線織斜紋顯花,殘存部分呈長方形,圖案為五個相同卷云聯(lián)珠圈橫向排列,環(huán)圈由外圈卷云和內圈聯(lián)珠構成,環(huán)圈中間為面部和身體有斑點的豹子,左右圖案從上到下依次對稱分布,上方是兩人頭戴發(fā)冠,身穿淺色服裝,左手拉牛韁繩,右手持長矛騎在牛背上相向奔馳,準備圍堵逃跑的豹子,豹子的兩側各一策馬馳騁正回頭轉身彎弓射箭的狩獵人,豹子驚慌失措四肢伸展拼命奔逃,下面兩只獵狗跳躍狂吠相對驅馳,狩獵場景很是緊張。聯(lián)珠圓環(huán)相連處飾一獸頭,紋樣為三組對稱,織錦上下邊緣飾有彩色裝飾帶。圖案內容生動再現(xiàn)了狩獵活動的熱鬧場面,刻畫了狩獵者的英勇身姿。
從原始社會的蒙昧時代開始,狩獵作為人們的基本生存技能,對于維持生活和保護部落安全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先民們依賴其獲取食物維持生命,同時狩獵活動也體現(xiàn)了人們的智慧和勇氣。狩獵不僅關乎生存,更是部落團結和力量的象征,它鞏固了原始社會的社會結構,加強了人們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隨著生產力的提高,狩獵活動逐漸從單純的食物獲取轉變?yōu)橐环N習俗、軍事訓練以及娛樂活動,這也說明狩獵在人類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功能轉變。
狩在《說文解字》中為“守備者。從獸從犬”[1]?!斗e微居小學述林·釋獸》:“獸,蓋狩之初文也”,“從犬者,獵必以犬為向導,此狩獵之所用”[2]。從字意上顧名思義是帶獵狗去狩獵?!稘h書》中狩的解釋,“一曰,狩,守也,圍守而取之”[3]。從周朝開始狩獵不只是游玩了,而是以此形式訓練士兵的勇武能力,《逸周書·世俘解》載:“武王狩,禽虎二十有二,貓二,麇五千二百三十五,犀十有二,牦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有一,羆百一十有八,豕三百五十有二,貉十有八,麈十有六,麝五十,糜三十,鹿三千五百有八”[4],這里記述了周武王在伐紂后進行了一場宏大的狩獵場景,獵殺的動物主要用于“告捷禮”,并利用這次狩獵發(fā)掘人才,擴充兵源,為伐紂軍及時輸送新生力量[5]?!稘h書·刑法志》篇上就有記載:“春振旅以搜,夏拔舍以苗,秋治兵以狝,冬大閱以狩,皆于農隙以講事焉?!笔勘鴤兤綍r就要加以訓練,不然必敗于敵,所以在農閑時節(jié)要進行狩獵活動。春天稱之為春蒐,這時要整頓軍隊,捕獵未懷孕的野獸;夏天稱之為夏苗;秋天打獵為狝,這時要訓練士兵,順應秋天的肅殺之氣,進行狩獵活動;冬天稱之為冬狩,這時要對軍隊進行檢閱,然后圍獵。對四季狩獵不同活動的描述,揭示其在古代社會中的多重意義。它不僅是一種提高士兵戰(zhàn)斗技能的軍事訓練,還是一種祭祀活動,表示對天地的崇敬,祈求神明的保佑和國家的繁榮安康?!缎绿茣ぶ尽ぞ砹ざY樂六》記有:“皇帝狩田之禮,亦以仲冬?!螳F公之,小獸私之。其上者供宗廟,次者供賓客,下者充庖廚。乃命有司馌獸于四郊,以獸告至于廟社”[6]。
古代對狩獵時間及行為都有專門的規(guī)定,早在大禹時期人們就懂得了人和自然相互依存的道理,《逸周書·大聚解》記載:“禹之禁,春三月,山林不登斧斤,以成草木之長;夏三月,川澤不入網罟,以成魚鱉之長”[7]?!洞呵镒髠髡x》載:“雖復春獵,獲則取之,不能擇取不孕;夏獵所取無多,不能為苗除害。為因時異而變文耳。謂之獵者?!薄抖Y記·孟春之月》云:“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麛,毋卵”[8]。由此可以看出古人對生命的敬畏,他們將保護生態(tài)和遵循自然規(guī)律作為使命在傳承。
這塊錦的獨特之處還在于圖案為豹子、獵犬等外來文化素材,題材為唐代盛行的狩獵風尚。唐代豹子作為寵物被皇家貴族飼養(yǎng),用以象征身份。隨著絲綢之路的開辟,有種體型較小的獵豹作為貢品紛紛被各國進獻,并配有馴獸師馴養(yǎng),以助狩獵。唐懿德太子墓東壁與西壁上畫的《馴豹圖》,唐乾陵永泰公主墓和金鄉(xiāng)縣主墓分別出土了一件彩繪攜豹胡人騎馬狩獵俑,里面都有獵豹的身影,是對唐代貴族奢華生活的真實寫照,說明獵豹狩獵是當時權貴的身份體現(xiàn)和時尚。獵豹以藝術形式出現(xiàn)在絲綢、陶俑、壁畫等載體中,展現(xiàn)出中西方文化兼容,也反映了當時一種多元共存、相互交融的文化格局(圖二)。
三、檢測實驗方法
(一)分析儀器
(二)檢測條件
1.超景深顯微鏡在60倍率下觀察織物結構圖像。
2.掃描電子顯微鏡觀察時取少量纖維樣品粘貼在導電膠上,分析電壓為20~25kV,工作距離為15 mm,高真空模式,燈絲和探針電壓均為標準,樣品噴金30s放入樣品倉進行測試;進行能譜分析時,工作電壓為35~40kV,探針電流為高電流。
3.光學顯微鏡分析纖維橫截面,用化纖纖維包裹樣品放入哈氏切片器內切割橫面,置于載玻片上觀察。
4.傅里葉變換紅外光譜儀樣品掃描次數(shù)32次,背景掃描次數(shù)32次,分辨率4.000 cm-1。
5.微型光纖光譜由光譜儀、光纖、氙燈光源和光具座組裝而成,基于漫反射原理獲得被測樣品的紫外可見反射光譜。
(三)結果與討論
1.組織結構分析
經過超景深三維立體顯微鏡的觀察,其主體面料為一上三下右向斜紋錦,經向無捻,緯向S弱捻,以藍色緯線顯花(圖三),拼接緣邊為一上一下平紋絹,經緯線均無捻(圖四),主要用于裝飾。
2.材質測試與分析
用掃描電子顯微鏡(Hitachi S-3600N)對紋錦纖維放大后可以觀察到單根纖維呈圓柱狀,直徑約為5~10μm,粗細均勻,表面細柔平滑,此纖維表面無顯著的毛鱗片結構,也未見棉纖維的扁平狀和扭曲現(xiàn)象,沒有麻纖維的橫節(jié)豎紋和表面溝槽(圖五)。利用哈氏切片器切割纖維橫截面(圖六),通過顯微鏡可以看到纖維截面呈不規(guī)則三角形,符合蠶絲特點,從纖維的橫向和縱向特征可以初步判斷狩獵紋錦的纖維為絲纖維,結合文物本體看出纖維強度較好。
為進一步確定材質種類,通過紅外光譜測試將紋錦樣品和蠶絲標準品的特征吸收峰進行判斷對比,出現(xiàn)了如下特征峰(圖七)。
絲蛋白分子是由各種氨基酸通過肽鍵連接形成的。從上述對比圖中可以得出:紋錦樣品(藍色線)與白色蠶絲譜圖(紅色線)高度相似重合;譜圖中包含以下幾個吸收譜帶:3289 cm-1處為N-H伸縮振動吸收峰,1626 cm-1處為酰胺I帶,1519 cm-1處為酰胺Ⅱ帶等,兩個光譜有這些共同特征峰,由此判斷紋錦纖維樣品是蠶絲纖維,此結論和SEM的檢測數(shù)據(jù)中絲材質的特征相符合。
3.污染物檢測
利用掃描電子顯微鏡觀察可以看到纖維表面分布有一定量的顆粒物質(圖八),然后使用能譜分析儀對纖維的污染物檢測,確定污染物的成分含有硅元素、鋁元素、硫元素、鈣元素、金元素和鎂元素(表一;圖九),這和土壤的主要成分非常接近,所以可推斷織物表面應該為埋藏或發(fā)掘時沾染的泥土所污染。
(四)染料檢測
這件狩獵紋織錦主要呈現(xiàn)出黃色、藍色、綠色和棕紅色,采用固體反射的測試方法,運用傅里葉紅外光譜儀對這些顏色的染料進行成分確定,具體如下(圖一〇):
檢測樣品中藍色纖維的部位,測試結果與標準譜圖對照,與靛藍樣品譜圖相似度為81.74%,在3200~3300 cm-1有靛藍的N-H的伸縮振動峰,在1600 cm-1有靛藍的羰基伸縮振動峰等信息,得出此藍色樣品應是靛藍染制而成。其他顏色因老化褪色嚴重未檢測出成分。
基于無損檢測方法,選用微型光線光譜檢測紋錦的染料成分,靛青的特征峰在646 nm(圖一一),進一步確定了紋錦上的藍色部分應為靛藍染制。古代藍色染料幾乎都是提取自含靛植物,稱為靛青,靛藍是一種還原染料,在水中溶解性較差,不容易被光照和空氣影響,具有耐光牢度好、結構穩(wěn)定的特性[9],因此容易檢測到;彩帶中綠色部分經檢測有靛藍特征峰出現(xiàn)(圖一二),推斷該綠色應為靛藍和某種黃色染材套染而成,但因黃色劣化譜圖中未有顯示,其中紋錦中的黃色地及其他顏色纖維也無法被微型光纖光譜技術檢測出成分,有待今后進一步尋找和比對,這些分析結果為后期文物清洗工作的開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論依據(jù)和科學支撐。
四、保護修復過程
(一)清潔
紋錦織錦和彩帶部分有許多白色的小顆粒,大多凹陷在組織結構內部,長期以往會對絲纖維和色彩造成磨損,需進行清潔處理。織物的質地牢度不強,因此采用物理除塵法。先用針尾輕輕將絲纖維撥開,挑出顆粒物,絲纖維較為脆弱,在挑取過程中力度過大會造成纖維撕裂和顆粒物破碎,破碎的殘渣會再次嵌入纖維內,為避免這種情況,操作時用博物館專用吸塵器對同一部位輔助清潔,白色顆粒去除后再對紋錦整體進行除塵(圖一三)。
除上述白色顆粒物外織錦表面還有黑色污漬,根據(jù)前期檢測分析結果,染料部分為靛藍,因其長期埋藏顏色已基本穩(wěn)定,且面積較小所以采用局部干洗法。干洗前先進行褪色試驗,經測試文物無褪色現(xiàn)象后,在紋錦下面墊吸水棉,用棉簽蘸取濃度75%的酒精在臟污部位輕柔滾動,經反復實驗清潔效果不明顯,為防止對文物造成二次損傷,清潔不干凈的污漬不強行去除。
(二)平整
紋錦在長期存放過程中產生的折壓致使局部皺褶嚴重、紋樣變形走樣,因此修復加固前用加濕器先對織物整體回潮,在潮濕的狀態(tài)下展開折皺部位,按經緯方向和紋樣形狀平整和整形,然后壓放磁塊,最后將文物陰干。平整工作是紡織品文物保護處理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步。
(三)染色
依據(jù)前期分析檢測已知這件織錦為斜紋緯錦,材質為蠶絲,考慮補配出來的效果不顯得突兀具有美觀性,根據(jù)緯錦的特征選取與其組織結構相近的斜紋綢作為修復用背襯面料。背襯面料按照文物地組織染成相應的顏色,染料選用蘭納灑脫進行染色。蘭納灑脫是適于絲和毛染色的新型染料,其特點是給色量高,色牢度優(yōu)良,染色配伍性好,并且染色工藝簡單。
(四)針線法修復
通過前期對織錦的評估,其形貌和材質牢度較好,可以承受縫紉力度,因此采用傳統(tǒng)針線法修復對它的本體不會造成損傷。針線法因具有可再處理性,是紡織品文物修復中最常用的一種方法,即運用縫紉針和不同材質的線對紡織品文物補綴和加固修復。根據(jù)這件文物病害情況,選用全襯的方法,將染好的背襯面料平整后襯于文物下方,規(guī)整散亂的經緯線,調整紋飾圖案,盡可能恢復文物的原本形態(tài),定型后用磁塊固定。修復時選用12號縫針,線由縐絲紗上抽取,按從下到上、從左到右的順序縫合,對于有破裂、殘缺和糟朽病害的部位,采用鋪針和繚針法(圖一四)。上下彩帶為材質輕薄的絹,糟朽較為嚴重,纖維強度低,為避免過多針線穿縫造成的壓力,用釘針法稍作固定;最后用針距5 cm,間距2 cm為標準,紋錦整體用跑針釘一遍,使文物與背襯貼合得更加牢固(圖一五)。修復完成后將多余的背襯材料剪去,邊緣處折邊縫合(圖一六)。
(五)保存方法與環(huán)境
修復后的狩獵紋錦平整存放,量身定制無酸紙囊匣,囊匣內按照其大小尺寸在無酸紙板內挖槽,防止文物保存、運輸中發(fā)生偏移,匣內放置植物防蟲劑。大環(huán)境保存依據(jù)《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博物館藏品保存環(huán)境試行規(guī)范》等標準的建議,調控照明光源。光是引起紡織品文物褪色和加速纖維劣化的原因之一,展廳和庫房保管中光源應選用無紫外線的冷光,如LED燈等,光照強度控制在50~150LUX,并盡量減少光照時間;溫濕度控制應相對穩(wěn)定,溫度的頻繁變化易導致材質物理性能的降低,主要表現(xiàn)為纖維老化,濕度調節(jié)益于杜絕霉菌和蟲害的滋生。修復是對文物本體現(xiàn)階段病害的減緩和消除,而要保證文物可以健康的長期保存,環(huán)境的微控制是不可忽視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五、總" "結
紡織品文物本身較為脆弱,相比較其他材質文物修復周期長、難度大,因此在保護修復過程中需嚴格遵守不改變文物原狀、最小干預、可再處理和修復材料近似等原則。運用現(xiàn)代科技檢測和傳統(tǒng)修復方法相結合對狩獵紋錦的修復取得了預期效果,同時也使這件文物的歷史淵源、文化價值和技術工藝得以再次發(fā)掘,滿足了博物館日常陳列、保管、收藏和研究的需求,對以后紡織品文物修復具有科學的指導意義。
附記:本次修復工作中的染料分析和污染物檢測分別由中國絲綢博物館劉劍、楊海亮和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的馬菁毓完成,對于他們的幫助,特此表示感謝。
[1] (漢)許慎著、(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卷十四,中華書局,2013年。
[2]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中國科學院,1954年,第66頁。
[3] (漢)班固:《漢書》卷第二十三《刑法志第三》,岳麓書社,1997年。
[4] 董昌靈:《武王克商的“禮”與“文”——談〈逸周書〉中的軍禮書寫》,《名作欣賞》2023年第6期。
[5]獲嘉縣人民政府網:《從周武王的牧野“告捷禮”論獲嘉的“周文王陵”與“落紂村”及其它》,[OL]. http://www.huojia.gov.cn. 2016.
[6] (宋)歐陽修:《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
[7]黃懷信、張懋镕、田旭東:《逸周書匯校集注》,中華書局,2006年,第406頁。
[8]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正義》,卷第十四,龔抗云整理,王文錦審定,《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545頁。
[9] 張殿波:《絲綢文物上植物染料的模擬光老化研究》 , 浙江理工大學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第46~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