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個朗誦
下臺后
一位女士走來
送給我一捧鮮花
是一大捧
不是一小捧
沉甸甸的
我是唯一一個
收到鮮花的
旁邊的詩人
投來驚訝的目光
我面無表情
但心情復雜
送花的女士我認識
是我公司的同事
準確地說
是我的員工
最近公司要裁員
她也名列其中
詩人簡介:
沈浩波,1976年出生,現(xiàn)居北京。有詩歌被翻譯成英語、西班牙語、德語、俄語、丹麥語在海外發(fā)表。出版有中文詩集《心藏大惡》《蝴蝶》《命令我沉默》《向命要詩》《花蓮之夜》《沈浩波五年詩選(2019—2024)》等,以及若干西班牙語和丹麥語詩集。2016年創(chuàng)辦“磨鐵讀詩會”,致力于傳播、推廣、出版中國當代先鋒詩歌和世界范圍內的優(yōu)秀詩歌。
世賓:鮮花和失業(yè)的辯證關系沈浩波的《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以口語的語言方式講述了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發(fā)生的鮮花和失業(yè)之間的故事,闡明了在幻覺般的表象底下兩者之間的辯證關系:在朗誦會的現(xiàn)場,只有我一個人收到了一大束鮮花。詩人頗為驕傲地強調“是一大捧/不是一小捧”。為什么他是在場唯一收到鮮花的詩人呢?因為他是那個送花女士的公司老板,“最近公司要裁員/她也名列其中”。詩歌交代了人物的關系,強調了鮮花的大小,并以這些人物、事物的關系揭示了一種表面和內里不協(xié)調的欺騙性。描寫場面并賦予場面一種思想的張力,這種活本來應該是小說或者散文干的,但口語詩人們把這活搶來做了。這在我看來有些吃力不討好,一方面降低了詩歌語言的力量,一方面無法更好張揚那些場面、關系帶來的思想力量,點到為止的體裁要求限制了詩歌的發(fā)揮。當然,以詩人的鬼點子與小說之間的互動還是可以給讀者帶來一些啟發(fā)。在這首詩中,把表演現(xiàn)場安放在“詩歌朗誦會”上,這有極大的諷刺意味。詩歌本來應該是最高的精神體現(xiàn),但現(xiàn)在詩歌成了表演的道具?!霸姼枥收b會”的安排,強化了鮮花和失業(yè)之間的諷刺張力。同時,詩中的“我”和詩人的我構成了批判和被批判的關系,這也是以第一人稱的小說慣用的手法。魯迅的《孔乙己》是以小伙計作為第一人稱的視角,目睹孔乙己被傷害,被嘲弄的命運。小伙計的“我”和寫作者的我并不是同一個人,他是他周圍那些短衫幫中的一員,是魯迅要批判的庸眾中的一員。在沈浩波這首詩中,那個在“詩歌朗誦會現(xiàn)場”的“我”有些虛榮也有些真實,他可能是沈浩波本人,也許不是,這不重要,口語詩人不在意詩歌背后的世界,他們在意的是詩歌那點意味傳遞出來了沒有。鮮花和失業(yè)的辯證關系表明,是失業(yè)的威脅促使了鮮花的出現(xiàn);更深層次的關系是詩歌的腐敗促使了鮮花的出現(xiàn)(詩歌的腐敗導致了文化的腐敗、經濟的腐敗、人的關系的腐?。?/p>
吳投文:口語的抒情調性沈浩波特別善于處理詩歌中的敘事。他往往把敘事簡化為一種冷靜的抒情手段,不是為敘事而敘事,而是在敘事的框架中隱含抒情的調性。這大概是沈浩波口語詩的一個基本特征。此詩中的場景和事件實際上非常簡單,但詩的內涵卻耐人尋味。場景是一場詩歌朗誦會,事件是一位女士向作為詩人的“我”獻花。但在表層的場景和事件中,卻有一種洶涌的心理力量的沖突,“我”看起來面無表情,但心情復雜,難以言喻,這位女士鮮花也并非因為熱愛詩歌,而是因作為詩人的“我”是她的“老板”。最近公司要裁員,這位女士也名列其中,獻花的原因不言而喻。詩歌與鮮花,在人們固有的認知中,總是與美的價值匹配,是超出世俗功利的。在一場詩歌朗誦會的現(xiàn)場,這位女士向“我”獻花,是以含蓄的方式表達讓她留下來的意愿,在“我”卻是別無選擇。沈浩波寫得不動聲色,卻在不動聲色中含隱內心的沉痛。此詩以小見大,折射出一道時代的暗影。詩中呈現(xiàn)出來的心理內容是極其豐富的,在場景與事件的簡潔呈現(xiàn)中,生活的粗糲與磨難在“沉默”中顯得觸目驚心。在我所讀到的口語詩中,此詩寫得非常精粹,場景與事件都是粗線條地呈現(xiàn),出之以純粹的口語,力避奢華的鋪排,但詩中的人物卻又血肉畢現(xiàn),簡潔的場景猶如把人物聚焦在一個特寫鏡頭中。詩中的敘事把抒情處置在一種冷靜的調性上,卻又顯出詩人內在的熱情。詩行都是短句,接近口語形態(tài),然而在短句里包含欲言又止,在口語里包含洗練的詩意,詩的意蘊豐富,值得品讀。
向衛(wèi)國:“沉甸甸”的“事實”是否必然產生“詩意”“口語詩”發(fā)展至今,對其爭議仍然不絕于耳,但各方都難再提出新鮮的觀點和證據,只能在各行其“事”的同時,各是其是。本人不反對口語詩,也不認為只有口語詩才是詩;一首詩是不是詩,并不是由它是不是口語決定的??谡Z詩的主要倡導者伊沙提出口語詩的要義在于“事實的詩意”。這意思也很明顯,它的重點不在于口語不口語,而在于“事實”,即口語詩反對沒有“事實”的詩?!笆聦嵉脑娨狻贝蠹s有兩層意思:一是有詩意的事實,二是作為“事實”而存在的“詩意”。但實際上,也是同一個意思:因為“詩意”要成為一種事實,還得依賴背后支撐它的某種作為事實的事實,否則何來詩意?因此,絕大多數的口語詩都是以陳述“事實”為基本框架的,呈現(xiàn)出一種“客觀化”或“零度寫作”的姿態(tài)。本詩《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也不例外,詩歌的全部內容都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這個“事實”又包含了“顯”與“隱”兩個部分。顯在的“事實”:“我”作為一個詩人,最后一個上臺朗誦了一首詩,一位女士獻上了全場唯一的一大捧鮮花。隱在的“事實”:“我”同時是一個老板,獻花的女士是“我”的員工;在此之前,“我”已把這名員工列入公司裁員的名單中,但她還不知道??梢灾赋龅囊稽c是,這首詩并沒有將“客觀化”堅持到底,詩歌強調鮮花是“一大捧”不是“一小捧”時,使用了“沉甸甸”一詞顯然是一語雙關,而“心情復雜”也不是字面上一般的“復雜”,顯然比“復雜”更復雜。但它們并沒有超出“事實”的范圍,都是詩人的內心作為“事實”已然存在的主觀感受。這首詩的“事實”已經很清楚了,但面對“事實”時能否產生“詩意”,問題可能比想象的更為復雜。它取決于兩個環(huán)節(jié):一是詩歌敘述的“事實”是否具有產生“詩意”的基礎;二是詩人敘述事實的語言方式能否使讀者在與“事實”相遇時,領會到或生發(fā)出“詩意”。這就又衍生出另外兩個問題:一、是否世界上發(fā)生的一切事實都具有產生詩意的可能?如果不是,那么什么樣的“事實”才有這個可能,即其判斷的標準是什么?二、如果能夠確認某事實具有產生詩意的可能性,需要怎樣的敘述方式或語言方式,才能保證詩意的最終實現(xiàn)?事實,以及呈現(xiàn)事實的語言方式,都是無限多樣的,所以上述問題是不會有標準答案的。這就是詩學或詩歌理論必定面對的尷尬局面。所以,談詩的唯一有效方式,還是回到具體的詩歌文本,而此時唯有個體的經驗才能給出個人所需要的回答。從上面的這首詩中,人人都能看到了“沉甸甸”的“事實”,但是否人人都感受到了“詩意”呢?周瑟瑟:野獸詩人沈浩波剛剛收到《沈浩波五年詩選》(2019—2024),456頁,小32開,一塊長條形的藍色磚頭,裸背線裝,口紅文學出品。感謝印裝廠的工人,是他們用鎖線與膠質材料,將這個野獸詩人緊緊地鎖住了,如果沒有足夠的技術和狠勁是很難將這五年捆綁在一起的。這些作品硬如鐵,語言硬,內容硬,節(jié)奏硬,如果沒有前后兩塊藍色的硬板子夾住,印刷廠的工人也無法讓這塊詩歌磚頭如此牢固。這是一個到處充斥著平庸無趣的詩歌時代,沈浩波用他的鐵頭功在寫詩,他用頭撞擊著什么……他詩歌的批判已經到了苦口婆心的地步,但他詩歌的硬心腸,其實也是柔軟的。讀這首《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我讀到了沈浩波的硬漢柔情。生活的截片,在詩的顯微鏡下放大,變成對人性的拷問。沈浩波的寫作有兩種武器,一種是直接批評,直接扇生活的耳光,另一種是來自生活的幽默,充滿了反諷意味,并且有趣好玩,比如這首《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就充滿了濃重的黑色幽默。鮮花與裁員,朗誦會上的女士獨獨給他獻上沉甸甸的鮮花,將他置于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面無表情,但心情復雜,而獻花者就在公司的裁員名單中。沈浩波是一位與時代貼身肉搏的詩人,他真實、敏感、尖銳,他習慣點擊詩的穴位,讓詩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接受人性的審判。在《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之外,到底將會發(fā)生什么?也是我關心的,那個送鮮花的員工最后是否被裁員?沈浩波的詩置身于大經濟環(huán)境之中,詩是經濟環(huán)境的產物,詩承受了該承受的一切。宮白云:時代的一個呈堂證供沈浩波這首詩,讀后叫人有一種直覺的沉重與五味雜陳,既感慨現(xiàn)實的殘酷又沉潛著一種“沉甸甸”的人性悲哀。說實話,在當下,這種“借花獻佛”的事不少,而能像沈浩波這樣不動聲色地寫出“批判現(xiàn)實主義”意味來的詩并不多。詩人的不凡之處在于以自身的現(xiàn)身說法,揭開了現(xiàn)實的面紗同時又指出了生存的不易。他不抒情,也不敘述,僅靠情景往前推動,簡潔明了,卻延展著一種戲劇性的力量。作為朗誦會唯一收到一大捧鮮花的“我”,在眾人“投來驚訝的目光”中,內心有一種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復雜意緒,更有對一種既成事實無力回天的無奈。原來“鮮花”的背后竟藏著女員工面臨被裁員的辛酸,而彼此的心照不宣,構成了一種強烈的反諷。獻花者與被獻花者,居然成了利益的關聯(lián)者,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更讓人驚覺的是“鮮花”竟成為這個時代一個呈堂證供。人的一生不可避免地有迫不得已的事情,而迫不得已,恰好是最沉重的。這首詩里的“女員工”與“我”似乎都在做著迫不得已的事情,而這種迫不得已閃現(xiàn)出一種于無聲處聽驚雷的力量。
趙目珍:詩歌揭示生存的要義沈浩波的詩歌以口語敘事見長,許多詩篇寫得活色生香。盡管有些詩篇引起巨大爭議,但無不在揭示這個世界的真相。這是一首描寫日常情事的小詩,但透過結尾的呈現(xiàn),反映出一個有關生存的大問題。詩歌寫的是,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作者最后一個朗誦,下臺時有人獻花。由于他是本次朗誦會上唯一一個被獻花的人,以致引起旁人“驚訝的目光”。按道理,獻花本也不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情。但后面的敘述著實讓我們“驚訝”了,因為獻花這件事不“簡單”。詩歌為我們揭示出一個生存的真相。從旁觀者或一般意義的層面看,獻花不是一個多么重大的事。但對這個具體的獻花人而言,這件事確實異常重大。因為她即將被公司裁員。而被獻花的人,是她的領導。如果撇去被裁員這件事(或者說旁人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這位女士“無事”而獻殷勤,顯然會被猜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然而,相對于生存這么重大的事情,即使她此時的獻花有可能被誤解成一種投機、諂媚行為,尊嚴、臉面也算不得什么了。從被獻花人(作者)的角度看,面對這件事情,他“面無表情/ 但心情復雜”。正常而言,如果沒有獻花人被裁員這件事,被獻花人至少要微笑以對甚至要表達感謝了。然而作者的表現(xiàn)反常,原因當然很簡單。但此時的表情和心理描寫,作者刻畫得很到位,盡管只有八個字,赤裸裸且無任何修飾。這八個字說明作者內心“糾結”了,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至少現(xiàn)場有些尷尬。這無疑影響到了他對這位即將被“裁員”的女士的態(tài)度。事情的結局我們不得而知。也許這位女士仍然被裁掉了,也許這位女士因此被留下來了。如果是前者,詩人在“良心”上是有點過不去的,“心情復雜”證明了這一點。如果是后者,那就進一步證明了詩人有惻隱之心。從功用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情,詩歌再次表現(xiàn)出了它巨大的現(xiàn)實主義和倫理功能,當然也顯示出詩歌巨大的表現(xiàn)功能。張無為:幽他一默也幽自己一默在斯文掃地時代,文人們試圖借參與詩歌朗誦會等行為以顯示高雅的存在感,結果弄成糾結與尷尬,這并非個案。沈浩波正是如此身體力行的,也顯示出他的坦誠內窺與社會良知。該詩比較簡單,敘述性也明顯。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我”最后出場?!拔摇毕屡_后,一位女士特意送給“我”一大捧鮮花。如此這般的場景并不鮮見。而且“我是唯一一個”,“旁邊的詩人”也驚訝,那么,事出反常必有妖了,難怪“我面無表情”“但心情復雜”也不在話下啦。最后揭示出謎底,公司裁員,而員工自然為保住職位靡計不施地努力,最終落得人人無奈,事事奇葩,處處尷尬。這應該說這首詩的現(xiàn)實意義,當然也是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從藝術上是否可以將此詩風格概括為大巧若拙?詩人似乎在故意簡單化構思,設定場景與人物及關系,描寫場面語言也信手拈來,等等。我原本想,依詩人的底蘊,這首詩完全可以揭示得更深刻,不過這是否恰恰是詩人現(xiàn)在的意圖呢?如此平面化的呈現(xiàn),背后隱含自嘲與戲謔,也算是一道個性風景。
高亞斌:鮮花的背后,是心計還是辛酸沈浩波的詩歌《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敘述了一個表面光鮮、內里荒誕的悲傷故事,充滿了戲劇性和荒謬感。透過詩歌的荒謬感,我們也看到了生活的荒謬,甚至人生的荒謬。這首詩的第一重荒謬是,“詩歌朗誦會”這一文學事件,同時也是一個社會事件。但是來參加和聆聽詩歌朗誦的人們,竟然都對詩歌表達出一種有禮貌的冷漠和冷落,于是,詩歌朗誦會也就變成了一個荒謬感十足的自說自話和自我狂歡。“我是唯一一個/收到鮮花的”,足以說明詩歌作為一種精神產品,已經失去了曾經的光環(huán),并不能讓人們趨之若鶩。如果人們面對的是影星明星,那么掌聲、鮮花……恐怕完全會是另一種情形了。第二重荒謬是,“我”雖然作為唯一一個受到人們眷顧的詩人,獲得了鮮花的榮耀和“女士”的青睞,但在那份榮耀和青睞的背后,卻是一場無奈和有意的討好和獻媚。而對于“我”來說,這束鮮花所隱藏的用心和苦衷,“我”也是心知肚明的。明明是一場詩歌朗誦會,卻變成了一場人性的表演,于是,莊嚴就此變成了荒謬,鮮花的絢爛頓時變得黯然失色。第三重荒謬是詩歌本身,作為一個文學活動兼社會性活動,詩歌這樣風雅的風花雪月的東西能不能解決一個工人被裁員的不幸命運?詩歌何用、詩人何為?……這樣一連串沉痛的話題和錐心的主題,以其背離現(xiàn)實的荒謬感,在時刻考量著詩人的良心??谡Z化是沈浩波詩歌的一貫風格,口語是一種即時的感受和表達,也是一種平實無華不加修飾的敘述。
徐敬亞:沈浩波讓詩意“懸?!逼饋碜鳛椤跋掳肷怼钡闹鲗?,沈浩波的詩30余年一貫直面現(xiàn)實,以最白的語言書寫不安的受虐與彎曲的苦難……在新近出版厚厚的《沈浩波五年詩選》中,我選了本詩。這種明晃晃的現(xiàn)場感是沈詩的獨衷。我讀后的第一感是,只有沈浩波才能寫出這種詩與現(xiàn)實的有摩擦感的親歷尷尬。①首先,它是安靜的。詩與現(xiàn)實在沖突,在角力……從朗誦、獻花,到旁人驚訝,再到面無表情的“我”,全詩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令人不安。我明顯感到了敘事的壓抑與收斂。這是內心的啞默,這是“降調的詩意”。②最后六行是致命的。那位女士包藏著凄慘用心的故事,瞬間擊碎了全部的鮮花與掌聲。詩的最后,沈什么話也沒說,他只是按下了全詩鋼琴最左邊那個最低音C1鍵。③假如是過去年代的詩人,在這種人文波濤起伏之際,是一定要抒情一番評價一番的。沈沒有。他只是“面無表情”,只是“心情復雜”……僅僅八個字,穿越了多少年月。這首詩的“詩意”之所以成立,顯然是“詩”充當了天平與砝碼般的角色?!霸姼枥收b會”使這首詩進入了“詩”。獻花者的世俗功利,又使這首詩出離了“詩”。最后,沈浩波把事情寫出來,使這一切又成為“詩”。正是在這“詩進”“詩出”中,詩意涌起。假如把背景換成“述職會”或“年終總結”……那還有什么詩意。“我面無表情/但心情復雜”這10個字,仿佛是一個時代的典型表情,也是這首詩唯一被封死的抒情出口。對獻花者,詩人半句話也沒有再說。這不是小說,也不是報告文學。沈浩波讓詩意“懸?!逼饋怼?/p>
霍俊明:“現(xiàn)實的詩意”往往是戲劇化而又殘酷的無論是談論古典詩詞還是現(xiàn)代詩歌,人們往往都要提及所謂的“詩意”,實則在繁復、分裂、悖論、異化的現(xiàn)代性生存境遇下,詩人們所面對或提供的“詩意”已然與古典化的詩意形成了巨大差別,甚至分層化的現(xiàn)實所產生的詩意往往是戲劇化而又殘酷的。沈浩波的這首《在一場詩歌朗誦會上》就為我們提供了戲劇化而又殘酷的現(xiàn)實的詩意。整首詩的推動非常自然而又不乏設計感和戲劇化,以“我是唯一一個 / 收到鮮花的”為界,全詩可以分為上下兩個結構,第二個結構的出現(xiàn)使得第一個結構被解構和顛覆,而全詩出現(xiàn)的場景、人物、氛圍、細節(jié)都顯得異常尷尬。這一尷尬指向的是現(xiàn)實的尷尬以及人性的尷尬。對于有道義感的詩人而言,他們是不能回避這一尷尬的現(xiàn)實的,他們的責任就是把它們有效地轉化成“詩意”。然而,新世紀的二十多年來,中國詩壇像以往任何時期一樣,充斥著各種主義、流派、立場、口號,充斥著自以為是的詩歌正確與道德優(yōu)勢,充斥著彼此之間的不屑、排斥、攻訐。故作姿態(tài)、夸大其詞、自我美化、畫地為牢而失其本心、失其創(chuàng)設、失其發(fā)現(xiàn)、失其實驗成為通病,倫理學、道德感、社會學往往僭越了詩學本身。沈浩波的詩歌寫作方式和實踐直指現(xiàn)實、人性本身,且又不乏寓言化、戲劇化的時代特征,這實則可以作為當代詩歌的一種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