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玲,原名馬愛民,1923年10月,出生在江蘇省邳睢縣(今江蘇省睢寧縣)古邳鎮(zhèn)羊山村的一戶貧農(nóng)家中。7歲那年,由鄉(xiāng)鄰介紹,父母做主,馬愛民與相鄰的邳縣土山鄉(xiāng)許黨村許風三家8歲的兒子許守富,定下了娃娃親。
1938年夏,16歲的許守富參加了山東八路軍隴海南進支隊(皖南事變后改編為新四軍九旅),改名為許子明。
臺兒莊大戰(zhàn)后,日寇入侵蘇北,家境每況愈下的馬愛民常隨母親去外村討飯。1940年初,在“跑鬼子反”途中,父母感覺實在無力撫養(yǎng)和保護馬愛民,只得忍痛將她送到許黨村的婆家去當童養(yǎng)媳。
1939年至1940年,八路軍在土山鄉(xiāng)建立了抗日根據(jù)地和抗日政府。馬愛民的公爹許風三是村里的鐵匠,他思想較為進步、開明,主張讓她去村識字班學習,并鼓勵她參加村婦救會及村里的減租減息活動。馬愛民后來才知道,公爹那時已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
由于家舍緊鄰鄉(xiāng)村公路,許風三便在院子里蓋了三四間小平房,打上地鋪,接待過往的推車人和糧販、鹽商等小商販。許子明的哥哥除做鐵匠活兒外,還負責接待來往過客、做飯等家務。嫂子從小患有腿疾,干不了重活,馬愛民便主動將家中的重活、累活承擔起來。
馬愛民白天推獨輪車到地里拉高粱秸稈,別人一車拉3捆,她一車拉6捆;到了傍晚,她還要將家中的3口大水缸挑滿,每擔2個大水桶,連著挑七八趟,之后再去識字班夜校學習。
不知不覺中,馬愛民在許家當了兩年半的童養(yǎng)媳。
1942年8月初,一個清爽的早晨,許家二兒子許子明回來了。在部隊歷經(jīng)殘酷戰(zhàn)斗的洗禮與磨煉,20歲的許子明此時已是新四軍4師9旅25團政治處鋤奸隊的支部書記。
這次回家,因許子明所在部隊行軍來到蘇北邳睢銅抗日根據(jù)地,路過并暫住在土山鄉(xiāng)巨山腳下的吳口子一帶,距許黨村僅3里多路。
那天,部隊首長對許子明說:“小許,你家離這兒很近,你回趟家吧,去看看你的父母和親人?!?/p>
離家從軍已有4年,怎能不思念故鄉(xiāng)和親人呢?但許子明強壓心頭的思念,對首長說:“這可不行,部隊是在行軍打仗,要是突然開走了,我去哪里找咱部隊?。俊?/p>
首長告訴他:“部隊這幾天就在這一帶活動,暫時不會走遠,再說,我們也會等你回來的?!?/p>
到了家,許子明見過父母和哥哥、嫂子、弟弟、妹妹。見家中還有一個端莊、秀氣的陌生姑娘,心中十分納悶,悄悄問嫂子:“咱家里哪兒來的一位大姐(俗稱)呀?她是咱家的什么親戚?。俊?/p>
嫂子抿嘴一笑:“二弟呀,她哪兒是什么親戚呀,她是你沒過門的媳婦呀!”
“俺媳婦?”許子明更蒙了。
嫂子說:“就是咱娘從小給你訂下的娃娃親呀!她還沒過門,在咱家當童養(yǎng)媳呢。”
聽嫂子這么一說,許子明真是吃了一驚。
婆婆也已經(jīng)告訴馬愛民:“這就是娘時常念叨的小二啊。”見到這個長相精神、看上去很有主心骨的小伙子,馬愛民心生喜歡,卻又不好意思上前說話,便在一旁紅著臉低頭不語。
沒一會兒,父母招呼許子明兄弟到旁邊的屋里去吃飯。嫂子有心,走過來對愛民說:“二妹,你去那邊屋里送盤菜吧,順便也跟小二說個話?!?/p>
聽嫂子這么一說,馬愛民這個平時干起活來如風似火的樸實姑娘,不禁既羞澀又緊張,竟抹起淚來。嫂子見狀連忙安慰她:“二妹,你跟小二早晚是要說話的呀!他現(xiàn)在已是部隊上的人,吃過飯就要走,你還是去和他打個招呼,說個話吧?!?/p>
馬愛民抹去眼淚,平撫了一下心情,端起一盤菜走進屋里,輕輕擺放在許子明面前。她側著身,心里怦怦直跳,半天終于擠出一句話:“你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
兩人羞澀得相對無言。
飯后,許子明告別家人,趕回部隊。他向領導匯報了家里情況,并說家中有一個童養(yǎng)媳。他問:“我是新四軍戰(zhàn)士,共產(chǎn)黨員,家中有童養(yǎng)媳,是否違反了部隊的規(guī)定和紀律?”
部隊領導向許子明了解了馬愛民的情況后,對他說:“現(xiàn)在部隊醫(yī)院傷病員較多,又缺護理人員,你家里那個童養(yǎng)媳如果愿意,可介紹她來新四軍當女兵,做傷病員的救護與護理工作?!?/p>
隔日,許子明帶著“任務”再次回到家。他徑直問馬愛民:“你可愿意與我一起走,去新四軍當女兵?”
馬愛民一聽非常高興,立刻回答:“俺愿意!”
這兩年,馬愛民參加識字班和婦救會的活動,親眼看到那些領頭的女同志能說會干,還懂得那么多天下大事,著實心生欽佩與羨慕,她是真想去部隊長見識??!而且,她想著,如果和許子明一起去新四軍,兩人的婚事也就有了著落。但馬愛民也清楚,她這一走,家里的許多重活就壓在了哥哥、嫂子和弟弟、妹妹,甚至公婆的肩上,她便對許子明說:“這件事還得爹娘的同意才行!”
起初,婆婆執(zhí)意不肯,馬愛民可是家中里里外外干活的一把好手啊。再說,去部隊當兵,就要吃苦受累,就要行軍打仗,一個女人家,怎能與男人一起去冒風險呢?
公爹見多識廣、胸懷寬闊,他勸婆婆:“他娘,你要知道,人家愛民到咱家來,是沖著小二來的呀?,F(xiàn)在小二在部隊可能多年都不能回家,你要是就這樣把愛民留在家里,將來小二要是在部隊找上一個對象結婚,愛民又算是怎么回事呢?你這可是要耽誤人家的??!要是咱們送愛民去當新四軍,她就能和小二在一起,打鬼子,長見識,還能學文化。咱們做老人的,可不能擋了孩子們的正道?。 ?/p>
聽到公爹的一番話,婆婆知道不能挽留馬愛民在家了,便心酸地哭了起來。她從箱子里翻找出一塊兒紅布,為馬愛民準備隨身用品。
鄉(xiāng)親們聽說許家的童養(yǎng)媳要跟許家小二去當新四軍,紛紛趕來為他們送行,一時間,人群圍滿了許家小院。
1942年8月5日,在親人和鄉(xiāng)親們的送別聲中,許子明與馬愛民手牽著手,一同走出許黨村,奔向烽火連天的抗日戰(zhàn)場。
入伍后,馬愛民被分配到新四軍4師9旅25團后方醫(yī)院做傷病員護理工作。
起初,馬愛民看到新四軍傷員的痛苦狀況,既害怕又害羞,不敢一個人去病房換藥和照顧傷員。從病房回來后,她還會躲在宿舍里偷偷哭鼻子。班長和同志們都來幫助她、開導她。很快,馬愛民想明白了,戰(zhàn)士們打敵人那么勇敢,負傷流血,死都不怕,自己沒有理由不去完成好護理他們的工作。
馬愛民橫下心,咬牙堅持著,還主動去為重傷員換藥、打針、翻身擦澡、端屎端尿。一段時間后,還能做傷病員思想的安撫工作了,逐漸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的護理員、救護員。
那時,后方醫(yī)院離25團團部不遠,許子明也常抽空來看望馬愛民,關心她的工作與生活情況,為她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幫助她盡快適應后方醫(yī)院的工作。
一開始,馬愛民見了許子明還感到害羞,怕和他說話。慢慢地,他們不僅在思想上有了溝通,在感情上也有了交流與融匯,彼此更產(chǎn)生了愛慕之心。
1942年11月,日軍糾集了萬余人部隊及重武器,準備對淮北抗日民主根據(jù)地開展大“掃蕩”,新四軍9旅25團奉命從蘇北調往皖東北的泗陽縣。
部隊出發(fā)剛走了一兩天,身體原本就有些不適的馬愛民累得有些撐不住。這時,許子明趕到了她的身邊,安慰并鼓勵她說:“咱們出來打鬼子,不管做什么工作,都不會總守在家門口的,咱們都要有遠離家鄉(xiāng),行軍打仗,長期吃苦受累,甚至犧牲的思想準備?!?/p>
馬愛民說:“你放心,別人都能走,我也一定能走;別人能吃的苦,我也一樣能克服,就是再苦再累再困難,我也決不會掉隊當逃兵!”
11月中旬,日軍分三路對淮北抗日根據(jù)地進行大“掃蕩”。按照醫(yī)院的安排,馬愛民帶領數(shù)名傷病員分散轉移,進入淮北洪澤湖。此時,天已很寒冷,他們身穿棉衣褲在洪澤湖旱道里行進。為了躲避敵人,有時還不得不下到刺骨的湖水里蹚水走。大家手牽著手,相互攙扶、相互鼓勵,終于抵達預定的集合地點,完成了傷病員轉移、隱蔽的艱巨任務。
日軍的“掃蕩”越發(fā)殘酷,瘋狂地向抗日根據(jù)地縱深緊逼。為了提高新四軍主力部隊行軍作戰(zhàn)的機動能力,部隊首長決定暫時精簡、分散非作戰(zhàn)機構和人員。馬愛民所在后方醫(yī)院的大部分醫(yī)護和傷病人員,被暫時分散并下放到地方隱蔽起來。
從部隊撤到地方,馬愛民按照地方黨組織安排,帶領部分傷病員,經(jīng)過數(shù)天輾轉跋涉,返回了蘇北老家。穩(wěn)定后,馬愛民一面照顧傷員,一面積極參加當?shù)氐膵D聯(lián)會活動和文化班學習。然而,她卻總也無法安下心,心中一直在掛念著部隊,牽掛著許子明。
1943年春,馬愛民終于盼到許子明托人捎來的口信。原來,許子明在反“掃蕩”中負了傷,暫時離開部隊,留在泗陽縣公安局繼續(xù)開展鋤奸工作。經(jīng)過慎重考慮,馬愛民向領導提出了調動申請。不久,組織上考慮到她的實際情況,同意她調往泗陽縣工作。
當年夏天,馬愛民來到泗陽縣。經(jīng)許子明介紹,先到泗陽縣委工作隊工作,后來組織上又安排她到縣婦女工作委員會培訓班學習。畢業(yè)后,馬愛民被分派到泗陽縣金鎮(zhèn)區(qū)從事婦委會工作。
與此同時,因鋤奸工作需要,許子明由縣公安局臨時派往金鎮(zhèn)區(qū)做鋤奸特派員。許子明從事鋤奸工作實踐經(jīng)驗豐富,工作果敢、機智,效率高。他抓敵特分子,一抓一個準,到泗陽縣及金鎮(zhèn)區(qū)工作時間不長,就成功抓捕了一連串日偽特務、叛徒、漢奸及國民黨三青團等反動分子,大家都稱他為“許老虎”。
由于同在金鎮(zhèn)區(qū)工作,馬愛民與許子明就經(jīng)常能見上面。工作上,他們相互支持、相互尊重;生活上,他們彼此關照,情感的萌芽已逐漸成長為愛情的花朵,即將盛開。
轉眼到了1944年元旦。為慶元旦、賀新年,中共泗陽縣委在金鎮(zhèn)區(qū)舉行了一場迎新聯(lián)歡晚會,參會的有縣、區(qū)各級領導和干部、戰(zhàn)士,還有眾多的婦聯(lián)會干部。
席間,縣公安局局長曹玉林在講話時即興提議:“今天是陽歷年,又是聯(lián)歡晚會,要我說,今晚干脆就把許子明和馬愛民的婚事也一起給辦了吧,大家說怎么樣?”參會的同志都鼓起掌來,爭喊著:“同意!”會場里響起一片歡聲、笑語聲。許子明與馬愛民被這突然來臨的“喜訊”驚呆了,瞬間,喜悅與幸福的淚水流在了他們的臉頰,流進了他們的心田!
即刻,大家七手八腳地為他們臨時騰挪出一間舊庫房,有人找來兩床被褥鋪在木板床上——這,就是新房了!
一位女同志將自己身上穿的半新的服裝脫下來,換掉了馬愛民那打滿補丁的舊衣褲;許子明依舊穿著他那身洗得褪了色的新四軍軍裝……一番忙碌后,婚禮準備妥當。曹玉林隨即大聲宣布:“今天是聯(lián)歡會,也是許子明和馬愛民的婚慶典禮!許子明、馬愛民,你們今天就算結婚了啊!”
在同志們的簇擁下,兩個新人只靦腆地小聲說:“謝謝領導,謝謝同志們!”掌聲、笑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婚后不久,由許子明提議,馬愛民改名為馬玲,許子明再次改名為許醒亞。
1944年7月,馬玲在泗陽縣金鎮(zhèn)區(qū)婦聯(lián)會主任的崗位上,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1947年10月,許醒亞和馬玲有了第一個女兒,取名許星云。
從抗日戰(zhàn)場、解放戰(zhàn)爭,到全國解放,他們夫妻倆的腳步從未停止過,從家鄉(xiāng)蘇北起始,一步一個腳印,一直走進北京城!
幾十年里,他們有分離,也有團聚;有悲傷,亦有歡樂。他們心胸坦蕩,笑對人生,始終肩并著肩,相濡以沫。
(摘自解放軍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的《鐵流·32》,有刪節(jié)。作者為北京新四軍暨華中抗日根據(jù)地研究會會員)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