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

一只貓在水邊能做什么

有人說它口渴或饑餓

有人說它孤單

也可能是在面壁

貓沒有過多解釋

這片池塘及魚群也沒能給出答案

天兀自晴著

氣溫零下

你不能抬頭

十萬道光芒會讓人盲目或眩暈

小 寒

咳血的黃昏與用舊的臉盆

在這一刻被語言接納了

像你經歷過的馬路同時接納霧氣與誤會

像一只碗，盛放過米飯和藥汁

想到即使我們兩手空空，至少腰間還有一串鑰匙

小樹林在今天不會有什么奇跡發(fā)生

其實昨天它也平淡無奇

除了冷空氣還在繼續(xù)擴大它的邊界

勤奮的郵差還在替眾人打聽一個陌生地址

大雪從審美抵達危險境地或許就在小寒之日

我的島嶼太偏僻了

它不被科學定位

它聽從于一閃而過的靈感和通體發(fā)光的神

石頭里沒有語言

“石頭里沒有語言”

空碗里盛水且能讓筷子站立

寫作者與巫師似乎干著同一份工作

直到那個頭痛病患者在儀式結束后

突然有了精神和胃口

至此我將打破局限

為文本之外的那個人

重寫履歷和處方

寫詩約等于還鄉(xiāng)

為什么你總是寫鄉(xiāng)村

偏愛虛構人間的第五季

蔥香難道是蛋炒飯的靈魂

對于饑餓的人來說

當你感覺沮喪

請用冷水洗臉

出門去雪地里躺一會兒

或者從湖邊轉身回來

念一念六字真言

屋頂的傷口不是星辰

是你嚴絲合縫的日常

以及乍隱乍現的靈感

咳血的人，害得落日、黃昏和黑夜

也一同生病了

一雙千層底棉拖鞋躺在床下

像童話

照進現實

世間的酬勞

瓠子花開在墻頭

南瓜花不可能袖手旁觀

其中意思同樣適用于楊店和北京

精神與氣味

我是說有幸活著還能寫詩、訪友并審美

在楊店村南大街四十五號

落葉挽著灰塵讓院子徒添幾歲

朝陽區(qū)文學館路四十五號呢

落葉如藥引，灰塵似舊識

我是說走了很多彎路，山路，水路之后

我與我重逢了

記得老媽媽生前最愛梔子花

此后我視梔子花有姓氏和人情

老父親生前熱愛酒瓶與江湖

最終又被江湖和酒瓶狠狠地遺忘

教誨！是從鹽粒中精挑細選的

卻不依照個人口味

教誨如大雪抹去門前小路

而路旁池塘，如凈玉

苦瓜的苦可以入心

一小片綠即是一片蒼穹。

畫匠們精工顏料，在自然面前又為何略顯遜色和狹隘。

現實里講求精神，精神里顧盼現實。

是說砧板體恤菜刀的疼痛。鍋鏟原諒灶火的熾烈。

三餐一日，油鹽醬醋對生命哲學發(fā)揮著作用。

耳鼻口舌身心，帶我們經歷彎路水路山路。

之后你將看清它淚痕一樣的外表。它的苦，它的香，

有了解乏，祛暑，明目和清心之效。

是的，出發(fā)和歸返可以是同一條道路。

嗅覺、味覺、審美，日漸陳舊疲憊時，

需逢一場甘霖繼而蛻變和重生。

一個人能夠出得去回得來是幸運的。

于田園葳蕤處，低頭細查我們丟在泥土里的腳印。

那不是別人

是自己生平和履歷再一次被重提，并深深地讀懂。

辣椒與新時代

耕種時的辛苦，將由豐收的喜悅來補償。

正如味覺上的江湖，交給火紅的辣椒來承擔。

給鏡頭一個廣角，

你會看見樓宇沐浴著霞光，村鎮(zhèn)緊挨著江水。

良田和菜地完全符合漢語里的審美。

一切如你所言，謙卑和勤奮其實也是一種甜蜜。

還要給竹編的菜籃子、汗水和微笑一個聚焦。

你會發(fā)現，辣椒雖小，汗水雖小，長滿繭粒的雙手雖小

也能承載新時代山鄉(xiāng)巨變的圖景與波濤。

青 菜

霜打青菜心，做人好良心

這是歲月給予各州各省各家各戶的經驗和教誨

屋里有燈，廚房里冒著熱氣，心中知冷暖，雙腳才有奔頭和江山

二零二二年八月六日，老母親辭世之后

后院菜地幾近荒廢又蕭條

卻于今春，荒草中長出幾棵青菜

它們油綠鮮亮，像舊日子重回我們身邊

如今它開花，金燦燦的

像母親乘著霞光來看我

廣濟寺

昨天的飯食我們吃過了，感謝你，賜我昨天的飯食。

今天的飯食我們今天吃，感謝你，賜我今天的飯食。

如果有幸活到明天，

請賜我明天的飯食，感謝你，賜我明天的飯食。

生命之書

剝洋蔥的人，知你站在社會一角為何兩眼溫熱

從地上撿米粒的人

知米蟲韜光養(yǎng)晦又為何振翅成蝶

夜幕黏稠如藥汁

水銀一樣的大雨

只肯贈與飲者們作鳥獸散的月份和心情

皮囊沒有錯，衣服沒有錯，只是人鬼神眾多

像地鐵

擠一擠就到站了。擠一擠是漢語里的禁忌

擠一擠并不針對海綿來說

鏡中：孩童相，老人相，彌陀相，哪一個是你

很多東西并不存在于科學范圍

窗外布谷叫一聲，鴿子叫一聲，時間就是這樣溜走的

房屋，人心和大海之間，有可能隔著一個春天

也可能隔著一次呼吸一場關于寂靜的參考

在鹽與雪的修辭中，槐花去年已被使用過

槐花成為語言工作者的思想或腔調

槐花并非有意為之

“我不是豬，我不是狗，我是人”是某次宴席佐酒小游戲

這句話在早晨的寧靜中并沒有爛掉

耳朵里有很多東西并不存在于科學范圍

我們從這里走過

1

一根棉線從針眼里穿過

百衲衣從那里走出來，也有人赤腳從那里走進去

方言和母語類似于針眼里的氛圍

有一種金屬的光芒把舊日子與新時代

收納在同一個句子里

2

小池塘與江河水也有自己的句子和氛圍

它們?yōu)榇翱谔峁└髯杂黧w

像血，滋養(yǎng)它的神經、它的骨頭和精髓

那么多落日、繁星、那么多窗口和山川

我貢獻我的

哪一個是你，哪一個是重返人間的老媽媽

3

昨日立夏。小雨。冷空氣在江南一帶活動

我于下午三點十三分由合肥乘G324列車抵京

沒有座位，干脆盤腿閉目于車廂連接處

沒有飯食和飲水，我請白石嶺的山溪鼓舞胃壁和心腸

車廂內旅客往來，安徽人，江蘇人，山東人，河北人，

惡人、善人，唐人，宋人……

我有自己的籍貫和方言

我有自己的箴言與國家

你是他們當中哪一個，請寫信告訴我

4

英語也是小地方語種

它適合向愛人表白“I love you”

漢語不行，漢語可以說“陽光照在臉上，仿佛喜歡的人來到身邊”*

還可以說有錢沒錢回來過年，有菜無菜，豆腐團圓

還可以說，紅花雖好，尚須綠葉扶枝

還可以說，寂靜仿佛意中人

*援引魔頭貝貝詩句

積雪如你

積雪在山頂很難融化。這很好。每次看見它

就像看見你在那里臥地寫心

很多年過去，這座山好像從未衰老，從未年輕

我不行，我是一點點老去

一點點腐朽并風化

一點點是個什么概念，你應該比我清楚

虛 空

像一首曲子在心中漫過墻籬，世事熙攘，沒有誰發(fā)現這一點。

像一棵樹多余枝椏被修剪，剪刀上的勞跡，不在功勛薄里。

像落日給過山墻一個陰影，但很快，晨光把這陰影搬離。

像語言，以極快速度在腦子里改變邏輯。

而腦袋里的船舶，已被一個意念推送很遠。

時間在這里不需要時間，世界不需要人類。

為何他們還忙于命名五月的糧倉。

被風吹過的省份，沒有性別，卻被男人和女人填滿。

伸向馬路的濃霧與籠罩心頭的誤會，分屬于兩個維度，

方言和母語你叫它們如何抉擇。

清 明

祈求雨，雨就落下來了。最先從語言開始然后落在徽州，華東，京城一帶

火車無需打傘

油菜花桃花梨花知道命中注定的事終究是要兌現

以前我回去不必電話通知更無需寫信預報

因我知你在，鍋灶都還熱著，水瓶暖著，飯菜香著

現在我需借助十萬畝油菜花來盛放一次夢境

春天浩大，梨花在左，桃花在右

我們依靠炊煙和方言來辨別家的方向

這一路，有人在花叢中大哭，轉而大笑，然后靜默

雨繼續(xù)下著

我們只有回家這一條路可走

【作者簡介】宇軒，本名張宇軒，鄉(xiāng)村醫(yī)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文學藝術院第六屆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45屆高研班學員。曾獲首屆屈原詩歌獎，第二屆全國十大農民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