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馬衛(wèi)巍,山東陽信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華詩詞學(xué)會會員。2003年開始,在全國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多部,近百萬字。
墨染斑斕花自開
六月來了,蜀葵開花了,麥子也要成熟。
時光讓風(fēng)給吹跑了,杳無蹤影,唯紙張上的筆墨可成追憶。零落的紙張、懶散的文字、艷麗的顏色以及隨意的涂抹,終究氤氳了一團心氣兒。這團心氣兒是我對五彩斑斕的世界的渲染與反思,是我對生命的思考,當(dāng)然,也不排除我對是非名利的追問與吶喊。
可吶喊又有什么用呢?
當(dāng)熱鬧的人群散去,當(dāng)喧囂的聲音散去,“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雪后空留馬行處”,“霎時間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水墨永不過時,但顏色依然存在,存在即合理。春夏秋冬四時之變化,無不透露出各自迷人的色彩。我依然清晰地記得,幼時故鄉(xiāng)小河中散發(fā)著金色光芒的鵝卵石和碧綠色的水草。小魚小蝦幾乎透明,像極了點點水晶。我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心愛的女子時,她眸子里透出的一抹水色,如玉、如珠、如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依然記得,那年的梨花盛開時竟被一場大雪覆蓋,雪里裹白,神圣不可方物。
記憶永恒,而回首時卻已不在。它們順著額頭上的發(fā)絲悄悄地溜走了,不著痕跡。美好的事物淹沒在塵土里,漸漸褪去了光鮮的顏色。哪怕是傷痕,也在流沙中被輕輕撫平,了無火氣。紙張上面,我們經(jīng)營著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與微妙的變化,小心翼翼亦個性張揚,縱橫馳騁卻舉步維艱。這種無時無刻的變化,足以證明我們在文化的河流中的渺小與微弱。但我們是光,是紅色、藍色、黃色和橙色,我們把一個微不足道的帶有跳躍性的思緒灑在紙上,像數(shù)不盡的繁星一樣,一閃而過,稍縱即逝——畢竟曾經(jīng)閃亮。
我們在某一刻閃亮,照耀方寸之間,紙張上便有了動人的顏色。我們無時無刻都在閃亮,因為總有一團火在心底緩緩升起,繼而化成滾滾烈焰,照亮漫漫長夜。
花開無聲落筆有言
古人“敬惜字紙”“惜墨如金”,代表著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敬畏和傳承,也代表著古人敬重文化的優(yōu)秀思想。隨著年歲的增長和畫畫時間的延長,我對于紙張的偏執(zhí)和熱愛卻愈來愈強烈了。面對一張薄如蟬翼的宣紙,面對眼前的筆墨和顏料總是難以下筆。并不是害怕畫不好,而是敬畏潔凈如雪的紙面上會留下春夏秋冬不同花卉的盛開,還是留下歲月如流水般的痕跡呢?
我總覺得,宣紙上的揮灑恰恰是美好年華的一種回憶。落筆的剎那間芳華永駐,水墨交融間便有了人生的升華。眼前的花兒在紙上綻放,把最美麗的一面留給了人間。
花開如夢,同樣,歲月并無痕跡。時光留給我們的只有回憶。各種經(jīng)歷如白駒過隙,煙消云散處,我們依舊在路上。我珍惜所有走過的路,所有經(jīng)歷過的事和即將發(fā)生的一切。宣紙上的五彩斑斕,留下了我們永恒的探索。盡管這種探索充滿了未知數(shù),卻永遠是新奇和難以忘懷的。
花開無聲、落筆有言。我珍惜每一張紙、每一筆墨、每一個瞬間。
端午雜憶
在我的記憶中,每年過端午節(jié)時,母親弄兩把鮮艾草掛在大門左右便自顧忙去了。北方的端午節(jié),也是收割麥子的關(guān)鍵時期,任誰也不會大張旗鼓地聚在一起把酒言歡。這個時段燥氣上升,碧油油的麥子眼看著變成金黃,熱浪滾過,夾雜著一股麥香撲面而來,有些溫?zé)?,也有點粘稠——風(fēng)也有了重量。
北方最為普通的農(nóng)民并不把端午節(jié)看得那么隆重。但這畢竟是個節(jié)日,至少得稀里糊涂做個樣子,不管用什么樣的形式,無非走走過場罷了。我幼時并不記得吃粽子,而是蒸一鍋饅頭,配一個腌雞蛋。不要小瞧這枚小小的腌雞蛋,這里面大有講究。腌制時間約兩月有余,蛋黃中需起了油才香。最為精致的則是蛋黃和蛋清混為一體,呈暗灰色,入口先有淡淡的臭味,繼而轉(zhuǎn)化為甘甜,愈發(fā)香氣誘人。
在北方,農(nóng)人多養(yǎng)雞,鴨鵝養(yǎng)得倒少,腌雞蛋蒸熟之后,只在橢圓的一端磕開棗大的小口,用筷子慢慢插進去,一點點撥滑出來,小心翼翼遞到嘴里然后慢慢舔開了,那才叫香!腌雞蛋配壺地瓜干酒,也能湊合著過個端午。前人畫作中多畫鴨蛋,可能與生活在南方有關(guān)。我最喜白石老人畫的鴨蛋,淡墨細筆勾勒出切好的鴨蛋邊緣,留白的是蛋清,蛋黃用朱鏢加洋紅點之,別有意境。
我們小伙伴們則喜歡蕩秋千,秋千也簡單得很。從家里找跟結(jié)實的繩子,在兩棵緊挨著的槐樹上一捆,幾乎能蕩一個下午。稍微講究些的人家,則屁股下面拴個小木板凳,非常愜意。陽光從枝丫中落下來灑在身上,斑斑點點,花花綠綠,起伏之間,有風(fēng)從臉頰劃過,倒也清爽。遠處,父輩在麥地里勞作,他們的脊背變成了一座座小橋。陽光呼啦啦刮過去,整片麥地便升騰起了一團團黃色光芒,令人沉醉。
南方這個時節(jié)的水果多為枇杷。任伯年、吳昌碩的畫作中,除粽子、蒲草等物之外多畫枇杷,滿紙金黃垂涎欲滴,齊白石還畫荔枝和櫻桃,大大小小點點曙紅,多了一些清趣之味。他們的畫作中也多見寬長的蒲劍,圓渾雄健,一筆呵成,足見功力。而北方正值李子和杏子成熟,也是滿紙金黃,味道卻不盡相同。清郎世寧有幅畫作《午瑞圖》,是一幅近似于歐洲靜物畫的作品,青瓷瓶內(nèi)插著蒲草葉、石榴花和蜀葵花,托盤里盛有李子和櫻桃,幾個粽子散落一旁。宮中檔案說《午瑞圖》“端陽節(jié)備用”,表明清代宮廷也有端午使用菖蒲、艾蒿的習(xí)俗。豐子愷有幅漫畫《買粽子》,母女二人附身于窗前,用繩子拴了竹籃,賣粽子的則在樓下等候,諸多趣味。我觀此畫,一定是母女倆已買好粽子向上提籃,這樣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平淡純真的生活。
張大千有多幅畫端午的佳作,他則多畫蜀葵。這個時節(jié),蜀葵花開如斗,清香陣陣、蜂蝶飄舞,蔚為壯觀。我喜歡蜀葵花,總記得上小學(xué)時教室外墻下的一排蜀葵,單花瓣、復(fù)花瓣,粉色的、紅色的、紫色的、白色的,有風(fēng)吹來迷人眼,讓人分辨不清,紅花綠葉如星星點點。
今年端午節(jié),父親依舊在家收麥子。他給我發(fā)了段視頻:收割機所到之處,金黃的麥子傾瀉而下,像一輪金色的月亮落進四輪車?yán)?。塵土飛揚間,蕩漾起我陣陣思家的愁緒。
端午時節(jié),蜀葵花開,杏子熟時。我拿起毛筆,氤氳了一紙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