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第二十二回中，為了讓賈寶玉斷掉參禪的念頭，薛寶釵給他講了一個充滿禪機的故事。當年，禪宗五祖弘忍欲求法嗣，命諸徒僧各出一偈語。上座神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為了尋師五祖而充役火頭僧的慧能（亦作惠能）則念出一偈：“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聞言，便將衣缽傳給了他，慧能成為禪宗六祖。

在這個故事中，出現(xiàn)了一種大家較為熟悉但又頗感神秘的植物—菩提樹。對于菩提樹，大眾多少都有耳聞，而且首先會聯(lián)想到佛教。菩提樹究竟是怎樣一種植物？它與佛教之間又有著什么淵源呢？

神圣的“無花果”

菩提樹（拉丁學名為Ficus religiosa L.）又名畢缽羅樹、沙羅雙樹、阿摩洛珈、黃桷樹、思維樹、道場樹、佛樹，是?？崎艑俚囊环N常綠或半落葉大喬木。

菩提樹原產(chǎn)于印度、巴基斯坦、斯里蘭卡等南亞熱帶地區(qū)，主要分布在喜馬拉雅山南麓、恒河流域以及印度河流域，喜高溫、高濕、光照充足的生長環(huán)境，不耐霜凍，越冬氣溫要求在12℃以上，25℃時生長最為迅速，對土壤要求不嚴，以肥沃、疏松的微酸性砂壤土為宜。如今，菩提樹在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不丹、尼泊爾山區(qū)仍有大量野生資源，在東南亞的馬來西亞、泰國、越南、緬甸及東亞的日本亦有分布，我國的廣西、云南及廣東沿海島嶼也有引種栽培。

菩提樹生長于水分充足的熱帶地區(qū)，自身呈現(xiàn)出諸多典型的熱帶植物特征，無論外觀形態(tài)還是生長習性，都顯得很有個性。

首先，其根系十分發(fā)達，長勢也特別強勁，雖然幼株常附生于其他樹木上，但成熟的植株非常高大偉岸，樹高可達二三十米，胸徑也有數(shù)十厘米粗，卵圓形至廣傘形的樹冠郁郁蔥蔥，蔚為壯觀。在我國云南德宏芒市大佛寺、普洱景谷勐臥佛寺等處，均有“塔包樹”或“樹包塔”的奇異景觀，這些景觀其實就是菩提樹寄生在寺塔之上而形成的。

菩提樹的枝干秀麗挺拔，有極大的凹凸部；樹皮呈灰色，表面平滑或微具縱紋；小枝灰褐色，幼時被微柔毛。相對枝干來說，菩提樹的葉片顯得更有特色。其葉革質(zhì)，葉形較大，長9～17厘米，寬8～12厘米，表面深綠且泛光亮，葉型為三角狀卵形，基部寬截形至淺心形，全緣或微波狀，基生葉脈三出，側(cè)脈5～7對。菩提樹葉最別致的是其驟然變窄的葉尖，延伸成2～5厘米長的尾尖，被稱為“滴水尖”。這種熱帶雨水植物典型的特征是菩提樹的又一個與眾不同之處。

除了強大的根系和別致的葉片，菩提樹的個性還體現(xiàn)在堪稱奇特的花果上。與同科屬的無花果一樣，菩提樹為雌雄同株植物，且有雄花、雌花和癭花三種小花，它們共生于長在葉腋的榕果內(nèi)壁，世人難見其真面目，因此，其榕果實際上就是一個隱頭花序。菩提樹的隱頭花序無總梗，為球形至扁球形，果內(nèi)的雄花較少，生于內(nèi)壁近口部，無花梗，花被片3枚，雄蕊1枚；雌花有?；驘o梗，花被片4、5枚，披針形，花柱近頂生；癭花多數(shù)，花被片4、5枚。

菩提樹被認為是一種帶有神圣光環(huán)的植物，加之又和無花果一樣有著奇特的隱花果，因此便有了“神圣的無花果”之譽。雖然菩提樹的隱花果成熟時和無花果的色澤差不多，都是誘人的深紅色，但其大小跟無花果無法比擬。成熟的無花果直徑有3～5厘米，而菩提樹的隱花果直徑僅有1～1.5厘米，因此，無花果是一種受人喜愛的水果，菩提樹的果實卻鮮有人食用。另外，無花果單生于葉腋，而菩提樹的榕果通常對生于葉腋。

象征“大徹大悟”

菩提樹明明就是一種樹木，為什么慧能又說“菩提本非樹”呢？這還要從佛教的起源說起。

相傳2500多年前，古印度北部的迦毗羅衛(wèi)王國（今尼泊爾境內(nèi)）有一位名叫喬答摩·悉達多的年輕王子，他為了擺脫生老病死的輪回之苦，解救受苦受難的眾生，毅然放棄繼承王位，出家修行，去尋求人生的真諦。經(jīng)過多年的修煉，最后，他在一株畢缽羅樹下凝神靜思了七天七夜，終于戰(zhàn)勝各種誘惑，在天將拂曉之際豁然開悟，得道成佛。這便是佛祖釋迦牟尼創(chuàng)立佛教的經(jīng)過。

菩提是梵文Bodhi的音譯，有著明辨善惡、覺悟真理之意。按照《大唐西域記》中的記載，釋迦牟尼成佛處被稱為“菩提場”或“菩提伽耶”。畢缽羅樹也由此被改名為菩提樹，象征著“大徹大悟”，在佛教中被視為“圣樹”，承載了神圣的寄托。由于佛教在創(chuàng)立之初的幾百年里，還沒有佛像可供信徒膜拜，佛教徒就通過膜拜菩提樹表達對佛祖的崇敬。

在與佛教有著密切關系的印度教中，菩提樹被視為三大主神之一毗濕奴的一個化身。印度教還認為菩提樹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毗濕奴和妻子拉克希米女神在每月初一的夜晚就住在菩提樹上。印度教徒相信菩提樹凝聚著各種美德，具有使人解脫罪責和實現(xiàn)愿望的能力。印度教婦女還認為，定期給菩提樹澆水，經(jīng)常向菩提樹祈禱，或者圍繞菩提樹行走，在樹干上纏繞線繩，都能讓居住在樹上的神靈們高興，保佑她們生下健康的孩子。

西漢末年，隨著佛教傳入我國，菩提樹也隨之來到中國。據(jù)日本禪僧虎關師煉所著的《元亨釋書》記載，我國南北朝時期，印度來華僧人曾將所攜菩提樹種植于廣州的光孝寺內(nèi)。這從一個側(cè)面證明，菩提樹在我國已有上千年的引種栽培歷史。

作為佛教信徒心目中的“圣樹”，菩提樹傳入我國后，被廣泛栽植于南方各地的寺院中，擁有十分崇高的地位，正如《大唐西域記》中所載：“世間有三種器物應受禮拜—佛骨舍利、佛像和菩提樹?！?/p>

真正讓菩提樹在我國名聲大振的，則是文章開頭提到的僧人神秀和慧能的兩首偈語。佛家追求的是空無境界，上座神秀的偈語借菩提樹言志，可以說將空無境界表達得十分出色；沒想到，六祖慧能轉(zhuǎn)瞬便將空無境界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顯然，慧能所說的“菩提本非樹”，并非要證明現(xiàn)實中菩提不是一種樹，就和“明鏡亦非臺”一樣，他要表明的只是一種心無雜念的空無心境。既然心中本就空無一物，又怎么可能惹上塵埃呢？因此，慧能說出“菩提本非樹”這樣的偈句，其實就是一種大徹大悟的表現(xiàn)。從參悟境界看，慧能顯然比神秀更勝一籌，五祖弘忍這才將衣缽傳給了慧能。

五花八門“菩提子”

在自然界，除了?？崎艑俚钠刑針渲猓€有其他一些植物也被稱為“菩提樹”。譬如，歐洲人口中的“菩提樹”其實是椴樹科椴屬植物心葉椴（拉丁學名為Tilia cordata Mill.）。這種原產(chǎn)于歐洲的落葉大喬木，具有美觀的塔形樹冠和類似于菩提樹葉那種葉尾細長的葉片。據(jù)說，佛教傳入歐洲后，菩提樹也曾被人們帶到歐洲，但由于歐洲氣候寒冷，來自熱帶的菩提樹無法生存，于是人們就把當?shù)卦a(chǎn)的心葉椴當作了菩提樹。在德國柏林，有一條叫“菩提樹街”的林蔭大道，道路兩旁所種植的其實就是心葉椴。奧地利作曲家舒伯特還專門從心葉椴中找尋靈感，創(chuàng)作了一首名為《菩提樹》的樂曲。

除了歐洲，在東亞，也有人將椴樹奉為“菩提樹”。如，北京紫禁城（今故宮博物院）里的菩提樹其實是明代種植的椴樹科椴屬喬木植物蒙椴（拉丁學名為Tilia mongolica Maxim.），也是因為產(chǎn)自熱帶的菩提樹無法在我國北方種植成活，于是僧眾們只能尋找具有類似葉形的植物作為替代品。又如，在我國禪宗發(fā)源地之一的浙江天臺山，寺廟里種植的“菩提樹”也都是椴樹。由于天臺宗在海外亦有一定的影響力，因此，日韓兩國至今也仍將椴樹奉為菩提樹。

此外，在北京臥佛寺、杭州靈隱寺等我國的許多古寺名剎中所栽植的“菩提樹”，則是無患子科七葉樹屬的落葉喬木七葉樹（拉丁學名為Aesculus chinensis Bunge）。敦煌莫高窟壁畫中所描繪的“菩提樹”是唐代畫師根據(jù)當?shù)氐臈盍茥顚俚膯棠局参飾顦洌ɡW名為Populus L.）繪制的。

如果說廣義的菩提樹并非僅指一種植物，那么“菩提子”更是五花八門了。在文玩界，所謂的“菩提子”并非指菩提樹的種子或果實，而是泛指可以用來串制成數(shù)珠法器或文玩手串的各種熱帶、亞熱帶堅果類植物的種實，品種多達兩三百個，其中，星月菩提、金剛菩提、鳳眼菩提和麒麟眼菩提被譽為菩提“四大名珠”。

星月菩提來源于棕櫚科黃藤屬熱帶植物黃藤（拉丁學名為Daemonorops margaritae）的種子。其中間有一個凹的圓圈，即胚芽所在位置；表面有均勻的黑點，為嚼爛狀胚乳狀，如滿天星斗，它與中間的胚芽形成眾星捧月之勢。星月菩提不僅具有成就菩提的深刻含義，還有辟邪的作用。

金剛菩提來源于杜英科杜英屬大型常綠闊葉樹木圓果杜英（拉丁學名為Elaeocarpus sphaericus）的果實。金剛菩提的外形酷似小核桃，細看之下卻有不同：其分瓣更多，為1～21瓣不等，瓣數(shù)越多，價格越昂貴，因為圓果杜英子房為5室，故剝出來的菩提子大多數(shù)為5瓣。金剛菩提象征堅硬無比、無堅不摧的意志和力量。

鳳眼菩提來源于鼠李科棗屬木本植物酸棗（拉丁學名為Ziziphus jujuba var. spinosa）的種子，其堅硬的骨質(zhì)結(jié)構(gòu)是酸棗籽的內(nèi)果皮，其“眼睛”兩側(cè)是兩枚心皮的一部分，上下“眼瞼”里面各是子房的一個室，種子就長在里面。鳳眼菩提有著非常美麗的眼狀紋理，如同鳳凰展翅一般，象征祥瑞。用鳳眼菩提制成的佛珠是密宗修煉者必不可少的法器之一。

麒麟眼菩提是鳳眼菩提中最少見的變異品種，因此同樣來源于酸棗的種子。其形狀十分特殊，每一粒菩提子上均有一方形眼。整個菩提子呈扁圓形，如鼓鼓的柿餅，加上中間的方孔，如同一枚枚銅錢，看上去很像傳說中的麒麟的眼睛，故此得名，亦象征祥瑞。

此外，比較常見的還有來源于椴樹科椴屬喬木椴樹（拉丁學名為Tilia tuan Szyszyl.）種實的五線菩提。由于椴樹的子房為5室，內(nèi)果皮上也就能看到五條線，這五條線是相鄰心皮合生的腹縫線，所以被稱為五線菩提。其中，浙江天臺山的五線菩提和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五線菩提最為有名。還有另一種菩提子叫“白菩提根”，來源于棕櫚科貝葉棕屬喬木植物貝葉棕（拉丁學名為Corypha umbraculifera L.）的硬質(zhì)胚乳，其表面粗糙，剖開后可見巧克力色花紋的皮，最里面的是如玉質(zhì)般細膩透明的白色胚乳。白菩提根象征純潔和智慧。

“圣樹”其實很親民

在佛教中被視為“圣樹”的菩提樹，現(xiàn)實中其實是一種非常親民的植物，有著相當廣泛的實用價值。

從外觀看，菩提樹高大俊美，優(yōu)雅端莊，葉色濃綠，經(jīng)冬不凋，尤其是枝繁葉茂的冠幅，形成了巨大的天然穹頂，有一種卓爾不群的巍峨氣質(zhì)，是十分優(yōu)良的觀賞樹種。在我國南方地區(qū)，菩提樹已成為近年來頗受青睞的城市綠化樹種之一。

除了獨具優(yōu)勢的觀賞性外，菩提樹還是一種抗逆性超強的環(huán)保樹種。因其樹干強韌，枝繁葉密，且生長快、易繁殖、壽命長，是南方沿海地區(qū)非常理想的防風造林樹種；其根系發(fā)達，盤根錯節(jié)，能深入到堅硬巖土和易風化的砂土之中，可增強土壤的水源涵養(yǎng)能力，從而改善土壤透氣性和結(jié)構(gòu)，因而是南方丘陵山區(qū)優(yōu)良的固土保水樹種；同時，菩提樹對有毒氣體氟化氫的抗性極強，對二氧化硫、氯氣等也有較強的抗性，是難得的抗污染綠化樹種。

菩提樹可謂全身是寶。其枝干上流出的乳狀汁液，可用于提取硬性橡膠；枝葉可作牲畜飼料；果實成熟后，可加工成美味的果脯；木材的質(zhì)地潔白堅硬，且心材和邊材區(qū)別不明顯，屬散孔材，重量輕，干縮小，強度低，油漆后不光亮，容易膠粘，適宜做砧板、包裝材料和纖維板的原料，制作各種器具及包裝板箱等；其葉片形態(tài)秀美，用水浸漬數(shù)日或以酒精煮制后，剔除葉肉，就成了脈絡清晰、呈網(wǎng)狀透明的“菩提紗”，曬干后薄如蟬翼，可當書簽使用，也可繪上佛像制成吉祥物和精美的工藝品。因此，《廣東府志》等文獻中記載：菩提樹葉似柔桑而大，寺僧采之，浸以寒泉，歷四旬，浣去渣滓，惟余細筋如絲，可作燈帷笠帽。

菩提樹還具有較高的藥用價值，可治療多種疾病。以菩提樹根為原料制成的菩提木，是一種比較常見的中藥材，味苦、性平，能清熱解毒。同時，菩提木還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可改善跌打損傷所引起的淤血腫痛癥狀，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祛風除濕的效果。菩提樹的花也可入藥，具有發(fā)汗、解熱、鎮(zhèn)痙之功效。

【責任編輯】趙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