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我國有聲閱讀活動可追溯到上古時期。從身體與閱讀的關系視角來看,有聲閱讀呈現(xiàn)出儀式化閱讀、流動式閱讀、獨立式閱讀和交互式閱讀四個演進階段,身體呈現(xiàn)出文本、接入、陪伴和感知的功能,隨之推動身體與閱讀的關系從陌生走向交互?;诋斚掠新曢喿x實踐,文章提出,有聲閱讀應回歸身體、打造沉浸式閱讀空間、全面覆蓋身體的接入場景,塑造陪伴弱勢群體的虛擬化身,進一步推動身體與有聲閱讀交互升維。
[關鍵詞] 有聲閱讀 身體視角 閱讀史 有聲書
[中圖分類號] G2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4) 04-0028-09
Audible Reading from a Physical Perspective: Historical Evolution, Functional Evolution and Practical Imagination
Li Linrong Qiu Xi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Abstract]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vocal reading activities in China can be traced back to ancient ti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body and reading, audio reading presents four evolutionary stages: ritualized reading, mobile reading, independent reading and interactive reading. The body presents functions of text, access, companionship, and perception, which subsequently driv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body and reading from unfamiliar to interactive. Based on the current practice of audio reading, the article proposes that audio reading should return to the body, create an immersive reading space, fully cover the access scene of the body, shape a virtual avatar to accompany vulnerable groups, and further promote the interaction and upgrading of the body and audio reading.
[Key words] Audible reading Body perspective Reading history Audiobooks
[基金項目] 本文系2023年度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重點項目“智能傳播時代的人機關系研究”(2023NDZD08)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 李林容,文學博士,西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邱鑫,通訊作者,西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23級博士生。
自2014年以來,全民閱讀連續(xù)11年寫入政府工作報告。第21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成年國民有聲閱讀規(guī)模持續(xù)擴大[1],有聲閱讀成為全民閱讀新的支柱。從古至今,聲音作為閱讀的重要書寫材料,發(fā)揮著承載文本和感知意義的效用。在數(shù)字時代下,新一代技術革新將有聲閱讀推向新高地,有聲閱讀正在回歸。
作為聽覺參與的學習活動,有聲閱讀中的身體意涵開始受到人們關注。目前,以身體為視角的有聲閱讀研究處于起步階段,學界對于有聲閱讀中的身體觀照基本沿具身認知的“認知-身體-環(huán)境”視角出發(fā),對有聲閱讀的意義、生態(tài)建設等方面進行闡釋。隨著身體成為觀測閱讀活動的新視角,有學者較早關注到有聲閱讀的具身認知及價值意涵[2]。吳瑤將具身性作為有聲閱讀可供性實踐一個面向進行考察,提出有聲閱讀傾向于包容、解放和調動身體的通感體驗[3]。袁輝等人認為,有聲閱讀是身體的具體傳播實踐[4]??梢园l(fā)現(xiàn),有聲閱讀的身體研究多集中在當下的閱讀實踐中,缺乏對有聲閱讀的歷時性考察?;诖?,本文從身體視角考察有聲閱讀的歷史演變,思考身體在這一過程中有哪些階段性表征及功能意涵,并提出合理的實踐想象。
1 歷史演變:走向交互的有聲閱讀
近年來,有聲閱讀概念隨實踐發(fā)展從狹義走向廣義,內涵得到充分延展。有聲閱讀的狹義概念是指對有聲讀物(Audio Book)的閱讀[5]??梢园l(fā)現(xiàn),如按狹義概念理解有聲閱讀則易導致閱讀與歷史割裂,極易將“有聲閱讀”認作是數(shù)字時代的創(chuàng)新性活動。本文認為有聲閱讀是一種廣義的聽覺閱讀行為,即閱聽人通過聽覺接受來自出版物、人等中介的文化信息的閱讀行為。由此,有聲閱讀歷史性價值得以凸顯。
1.1 浮現(xiàn):我國早期的儀式化閱讀
以祀神和講經(jīng)為表征的儀式化閱聽是政治、宗教活動的延伸,關乎部落與國家的行動決策。參與祭祀的聽者身體處于高度緊張的靜止狀態(tài),并與巫師等表演者置于心理上的上下級關系,這直接影響了聽眾的意義獲得。從兩者關系看,有聲閱讀與身體之間存在較疏遠的心理距離。
有聲閱讀活動最早可追溯至上古時期。這一時期,人們的有聲閱讀活動圍繞以身體為中介的祀神歌舞展開,并以此作為政治活動和日?;顒拥男袆又改稀Ia生活依賴自然的部落社會孕育出“巫師”角色,加之原始社會缺少成文的經(jīng)典和專門的廟宇,巫師只能通過肢體表演鼓樂歌舞完成祀神、祭祀等活動。這種情況下,祀神的重要性催生了身體進入有聲場的儀式性?;Z族巫師“周巴”在主持祈雨儀式時要跪在地上,表演披雨具和戴斗笠的動作,并唱誦道:“你如不下雨,糧食生不出,錢也找不到……求你快快下雨來。”[6]巫師通過夸張的肢體表演完成大儺、祈雨、祀神、祓禊、雩祭等儀式活動。南北朝時期的講經(jīng)活動延續(xù)了這種儀式化狀態(tài)。作為閱聽人的僧人、官員和外國使臣的身體被禁錮在“宮苑、寺廟”等講經(jīng)場中。沿襲了道安以來的講經(jīng)傳統(tǒng),“定座”成為這一時期有聲閱讀的閱讀姿態(tài)。在《高僧傳·晉長安五級寺釋道安》中提到“行香定座上講經(jīng)上講之法”,即講經(jīng)有行香、定座、上講經(jīng)和上講四道流程[7]??梢?,在“定座”后誦讀經(jīng)書是講經(jīng)的重要流程之一。
1.2 漸成:抄印時期的流動式閱讀
宋代“夜市”代替唐代“宵禁”催生市民生活從白天持續(xù)到深夜的繁榮景象。雕版印刷、造紙術的發(fā)明革新帶來了以講史為藍本的說書藝術,說書人開始活躍在勾欄瓦舍之中。全新的閱讀形態(tài)—“說書”促使市民走向勾欄瓦舍。豐富的話本和娛樂場所為市民生活提供更多選擇性,身體在茶館、酒樓與戲院等場所中進行空間置換,并形成“易聚易散”的流動式閱讀形態(tài)。
崇、觀以來,說書人的類型多樣、語料豐富。據(jù)統(tǒng)計,宋代僅汴梁和臨安的“說話人”就高達 124 人[8],包括瓦舍藝伎、小唱、嘌唱、雜劇、講史、小說等類型。通曉古今的說話藝人生產了一大批話本,為市民的有聲閱讀提供多樣化選擇。作為說話藝人重要的話語來源,宋代的書籍名目與這一時期的經(jīng)濟同向發(fā)展?!蹲砦陶勪洝分刑岬?,單單小說話本便有8類。此外,還包括講史、講經(jīng)等類話本。隨著大量農村人口涌向城市,市民階層逐漸形成。對于出沒在瓦子中的市民,《都城紀勝》中用“士庶”來表示他們的身份。實際上,他們是一群來自不同社會階層的人,有少量世家貴族子弟?!秹袅轰洝凡捎谩耙拙垡咨ⅰ眮砜坍嬍忻耠A層的娛樂屬性和聚集形式。有史料記載,宋代說話演出場所包括瓦子勾欄、茶肆酒樓、露天空地與街道、寺廟、私人府第、宮廷、鄉(xiāng)村等[9]。以茶館、酒樓、戲院為代表的娛樂場所是市民聽書人的聚集地,也是他們身體置換和交友娛樂的空間場域。
1.3 發(fā)展:電子時代的獨立式閱讀
從巫師祀神到說書人說書,有聲閱讀均未突破身體在場的收聽局限。直到第二次工業(yè)革命打破了說書時代的“身景”一體化,電子技術的進化推動近代有聲讀物發(fā)展的同時,也催生了身體器官“多任務并行”的形態(tài)。
機械錄制與模擬錄制技術的進化更迭了身體閱讀的“在場性”,即便在不同地域,人們也可通過留聲機、錄音機等設備進入同一個有聲閱讀空間,身體逐漸脫離元場域。此外,以戲曲、小說、語言、小調、山歌和雜唱為主的有聲讀物通過留聲機、唱片與大眾見面,加速了分割身體的步調。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根據(jù)不同的生活需要可選擇不同類型、不同時長的有聲讀物?!渡虾?偵虝聢蟆吩橇艘粍t關于新式唱片的消息:“留聲機中唱片,十二寸者,約唱四分鐘……英國有人創(chuàng)造一種新式唱片,速率有常、始終如一,十二寸者可唱二十分鐘云。”[10]這種新式唱片適應了當時城市小資市民的慢生活節(jié)奏,他們只借耳朵進入有聲世界,身體其他器官則進入另一世界,形成身體被分割的“獨立式閱讀”形態(tài)。《中國藝壇日報》報道了女星英茵的一天,在家庭環(huán)境中的女明星英茵放松身體,悠閑地喝著咖啡,聽著唱片[11]?!端囄漠媹蟆酚涗浟松⒄n女工們聚集收聽留聲機的場景,她們或站立看報,或坐凳下棋[12]。這種狀態(tài)下,肢體等身體器官被利用起來,并融入到了其他活動中,耳朵則進入有聲閱讀之中。
1.4 繁榮:數(shù)字時代的交互式閱讀
數(shù)字時代下,上千年的文化積淀以全新的面貌浸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將身體各個器官發(fā)揮到極致,人們由此認識到身體的主體性意義。為更加貼合身體,有聲閱讀在接收終端、場景適配和內容生產等業(yè)態(tài)中深耕作業(yè),類型豐富、品種多樣的有聲書借數(shù)字出版大潮迅速崛起,有聲閱讀成為全民閱讀的重要組成部分。智能交互時代下,有聲閱讀的交互屬性被開掘,身體重回有聲場域,呈現(xiàn)身體與技術、讀物和場景的多重交互表征。
作為聲音的接口,耳朵是有聲閱讀的獲得器官。當下,技術拓展了聲音進入的渠道,以骨骼為代表的身體組織成為另一個接收端口。從留聲機、錄音機到移動智能接口的迭代,有聲閱讀終端正在向適配身體的方向進化得更加輕量;從有線入耳式耳機、無線入耳式耳機到骨傳導耳機,有聲閱讀收聽設備更加關照身體功能,為聽障群體進入有聲世界提供技術支持。在移動智能手機、智能音響和車載收音機等移動終端設備的支持下,多場景移動收聽構成了當下有聲書用戶的收聽空間,借助智能穿戴設備,身體可自由進入任何場景,并與有聲閱讀場景之間形成嚴絲合縫的互嵌關系。精力盈余時代下,身體需求被極大挖掘。為對接身體場景多樣性,有聲出版商開發(fā)了適應包括通勤-休閑在內的16大收聽場景和19大內容圖景[13],一個“聲”意盎然的聽讀時代來臨。
2 功能進化:有聲閱讀史中的身體參與
在有聲閱讀的演變中,身體以多種形態(tài)參與閱讀,在不同的階段發(fā)揮出不同的效能。儀式化展演階段,身體是被解讀的文本;流動式閱聽中,身體是聽書場的接口;電子時代下,耳朵獨立執(zhí)行任務,身體呈現(xiàn)陪伴的功能;數(shù)字時代下,有聲閱讀回歸身體,身體成為重要的感知器官參與有聲閱讀。
2.1 作為文本的身體:儀式化有聲閱讀的身體體驗
政教合一的政治形態(tài)將身體推向有聲儀式的舞臺中央,身體成為閱讀文本并參與有聲展演。此時,有聲閱讀的意義關乎人、部落甚至國家的行動??谡Z吟誦與肢體舞蹈的結合是巫師具身講述的過程,作為聽者的氏族或宗教子弟則以聽覺進入現(xiàn)場。周冰等人在《試析楚巫舞手勢》中提到,“巫舞的手勢,就是在舉行祈禱祭祀禮儀時,作為人與神、神與鬼、鬼與人相互溝通的媒介,傳達信息的外在符號,表達思想感情和意圖的圖象標記”[14]。此時,巫師的肢體舞蹈成為文本,通過巫歌吟唱進行講述,輔之以皮鼓、木鼓等器具作取悅、驅趕之用。敲擊、拍打是重要的肢體動作,傳遞出不同韻律與節(jié)奏的聲音,氏族弟子跟隨節(jié)奏進入祀神、祈雨現(xiàn)場之中;戰(zhàn)爭巫術中的進攻與發(fā)怒等肢體動作同樣伴隨著叫喊聲與揮劍聲,被氏族弟子以虔誠的身體姿態(tài)學習、吸收。
在身體定座的講經(jīng)活動中,閱聽人的身體以沉浸式的狀態(tài)進入場景,吸納文化的同時形塑了身體文化容器的功能效果。如《續(xù)高僧傳·梁揚都莊嚴寺沙門釋僧旻》言:“‘昔彌天釋道安每講,于定坐后,常使都講等為含靈轉經(jīng)三契。此事久廢,既是前修勝業(yè),欲屈大眾各誦《觀世音經(jīng)》一遍。’于是合坐欣然,遠近相習。爾后道俗舍物,乞講前誦經(jīng),由此始也。”[15]可以看到,講經(jīng)人定座后開始講經(jīng),并以一定的聲調誦讀經(jīng)書。
2.2 作為接入的身體:流動式有聲閱讀的身體體驗
受惠于唐代的變文熟講的影響,“說話”伎藝在宋代迎來了黃金時代[16]。這一時期,上至君王,下至市民均作為聽書人參與到聲音藝術中。民間大大小小的酒樓、瓦肆,多種多樣的聽書話本為市民的聽書休閑提供了可選擇的空間,身體獲得了可移動的自主權??梢哉f,流動的身體是進入聽書場的接口,它促進了有聲閱讀的社交意涵顯現(xiàn)。
在“易散易聚”的聚會中,更多的說書人開始關注身體表演,學習言說技能,以此吸引、留住聽書人。為給聽眾帶來歡樂,宋代的說話人一般都善于“使砌”和“詼諧調笑”,同時還兼有動作[17]。這恰恰說明閱聽人的自主性更強,由身體接入帶來的有聲體驗是衡量“說書人”說書質量的標準。有史料記載,有些場所因說書人惟妙惟肖的演繹而人聲鼎沸。其中,數(shù)瓦舍勾欄、茶肆酒樓等說話場最為熱鬧,《東京夢華錄》有言:“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大抵諸酒肆瓦市,不以風雨寒暑,白晝通夜,駢闐如此?!盵18]在熱鬧非凡的瓦子勾欄中,聽書人身份各異,有庶民、士人甚至貴族子弟,但他們均因“聽書”在此會聚,他們之間打破了身份與階級的限制,甚至成為聽書之友。
2.3 作為陪伴的身體:獨立式有聲閱讀的身體體驗
長久以來,聲音依靠身體移動散播信息,身體與聲音的合一性統(tǒng)攝了古代有聲閱讀演進的整體概況。直至近代,技術發(fā)展打破了這種一體閱讀狀態(tài),聲音錄制、復刻技術將耳朵器官從身體中剝離,單獨參與到閱聽活動中,身體則逐漸成為聽讀的“陪伴物”,促使有聲閱讀意義從學習轉向娛樂。
當身體脫離政治和權力的束縛,有聲閱讀不再是強制性的學習活動,并逐漸從儀式化向流動式的閱聽轉向。當聲音被記錄和拷貝,閱聽模式便從流動式向陪伴式閱聽轉向,身體獲得自由。這種情況下,有聲閱讀突破在場收聽的限制,“易得”成為有聲閱讀的標簽,身體的陪伴性意涵突顯。20世紀30年代,隨著收音機進入市民日常生活,以家庭為主的收音機擁有量和聽眾人數(shù)大增。據(jù)統(tǒng)計,1927年至1937年這10年間上海的收音機便有10萬余具[19]。不僅是家用收音機數(shù)量增加,在公共場所的有聲閱讀行為也異常豐富,人們可以進入咖啡廳、舞廳等公共空間中,與朋友交談聊天的同時收聽各類娛樂節(jié)目。軍人戰(zhàn)士、明星名人和普通市民的身體均以“多任務”參與到有聲閱讀中,一邊聽唱片一邊喝咖啡成為身體常態(tài)。這一時期,雖然亦有市民將有聲閱讀付之學習之用,但從主要功能來看,有聲閱讀的學習意義較過去已然弱化。
2.4 作為感知的身體:交互式有聲閱讀的身體體驗
隨著人工智能、虛擬現(xiàn)實等技術服務于身體,人們開始重新慎思“身-心”之間的關系。智能手機成為身體延伸的器官,身體通過虛擬現(xiàn)實技術進入虛擬世界,人工智能正在解構和重構身體,這一系列的技術實踐表明身體的意義正在重譯。此時,閱讀的具身意涵在身體回歸的背景下進入大眾視野,有聲閱讀進一步通過身體器官感知并獲得意義。
具身閱讀視域下,身體是感知意義的中介。在移動傳播時代,統(tǒng)合的身體成為感知意義的器官。智能手機、穿戴設備均通過身體呈現(xiàn)效果,身體行為與外界環(huán)境聯(lián)系更加密切?;诖?,有聲閱讀逐漸從觸媒環(huán)境切入身體感受,豐富的有聲閱讀場景被發(fā)掘,并應用于有聲閱讀實踐。有聲書出版商巧妙對接用戶多元化場景需求,匹配適應多元場景的有聲讀物。例如,有聲書生產方打造了舒適的睡前聽書場景,有效對接有聲書用戶的“哄睡”需求。亦有研究表明,在開放空間中,當身體感知到不適狀態(tài)時,人會能動地選擇聽書閱讀等行為進入“安全氣泡”以緩解尷尬。這種“安全氣泡”是身體與閱讀對話所產生的新空間,即在公共空間中相對封閉的自我空間[20]。
3 實踐想象:我國有聲閱讀的身體景觀
以“身體”為紐帶打造適配不同閱讀形態(tài)的有聲閱讀模式有助于強化閱讀獲得感,推進全民閱讀的價值升維。需指出,新興有聲閱讀形態(tài)并非是對原有閱讀形態(tài)的徹底顛覆,“復現(xiàn)”是有聲閱讀重要的存在形態(tài)。當下,有聲閱讀實踐呈現(xiàn)出回歸身體的表意,在儀式化閱聽中強化身體儀式感,打造沉浸式閱讀;通過全場景覆蓋對接流動的身體進入有聲空間;陪伴式閱聽下的虛擬化身將陪伴聽者左右。
3.1 身體儀式:有聲閱讀的沉浸體驗
作為身心統(tǒng)合下的閱聽方式,儀式化閱讀是身體全面浸入有聲閱讀場,學習知識和塑造意義的過程。儀式化閱讀狀態(tài)廣泛地存在于移動閱讀、社會化閱讀之中,但卻被人忽視。有必要指出,社會加速時代重訪儀式化閱讀,旨在審思碎片化閱讀與瀏覽式閱讀的浮躁與“去意義化”問題,儀式化閱讀給予閱讀實踐的啟示在于,積極開拓有聲閱讀儀式空間,為身體進入沉浸式閱讀提供新入口,從而提高閱讀質量,維系有聲閱讀信仰。
部落行動很大程度上源于身體儀式塑造的意義,身體的虔誠將帶來意識的集中,進而強化意義獲得。在儀式過程中,身體本身成為儀式空間。安德魯·斯特拉桑(Andrew Strathern)在《身體思想》(Body Thoughts)中提到,身體“本質上是一個表達空間”,通過身體其他的表達空間得以形成,因此,“身體的空間性……是一個有意義的世界形成的條件”[21]。從身體儀式到儀式空間,人們將以身心一體的感知狀態(tài)進入學習空間。沉浸在儀式化閱讀場中的身體,接受來自歷史性與現(xiàn)代性交合的有聲文本,在虔誠參與中催生意識的覺醒與認知的提高。作為一種社會化閱讀,讀書會是儀式化閱聽的典型形態(tài)。強化讀書會中的儀式感能促進聽者的身體參與感和提高聽讀質量。譬如,在上海等地舉辦的新型讀書會上,聲音及其關聯(lián)的空間與情感形構了朗讀的儀式,朗誦者和聽眾以不斷變動的聲音為媒介,構筑了讀書會的空間,極大地調動了聽者的情感參與并促進了地方情感的升溫[22]。在朗讀節(jié)目中,朗讀者的身體被視為儀式的組成部分,與背景音樂、舞臺、燈光等元素構筑朗讀儀式的物質基礎,在身份象征和歷史感召的催化下,“表演”的朗讀者與“靜坐”的聽者之間形成了一個“閱讀共同體”,進而實現(xiàn)沉浸體驗與情感共鳴。例如,《朗讀者》中隱喻著身體與身份的對話,與舞臺環(huán)境同筑朗讀儀式。朗讀者選擇符合自身職業(yè)的誦讀書目,與舞臺形成契合的朗讀空間,促成朗讀與歷史空間、現(xiàn)實生活的接合和嵌入[23],強化了聽眾對朗讀者經(jīng)歷的肯定以及對于不同職業(yè)的價值認同。
3.2 身體流動:有聲閱讀的場景覆蓋
約翰·厄里(John Urry)指出,身體流動包括身體的移動。他認為,在時空壓縮背景下,從身體本體移動到借助載體移動,身體表現(xiàn)出更高效率的移動狀態(tài)[24]。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從身體本體到借助載體的身體移動狀態(tài)催生在地化閱讀和在線化閱讀兩種模式。有數(shù)據(jù)顯示,2023年我國主要移動閱讀平臺的月活躍用戶規(guī)模已達3.2億人,移動閱讀成為一種主流閱讀方式[25]。梅羅維茨(Meyrowitz)將物理場景與媒介場景統(tǒng)攝于信息系統(tǒng)場景的概念之下,強調人的不同行為需要對接不同的場景[26]。這為流動的身體接入有聲場景提供理論借鑒的同時,也為有聲閱讀的場景覆蓋啟迪思路。它提示了有聲讀物出版商應為聽眾提供遍在的有聲閱讀場所,打造適應身體移動的收聽場景。
當下,嶄露頭角的有聲圖書館、朗讀亭和有聲體驗館為身體流動提供了在地化場景。通過掃碼身體獲得進入朗讀亭的許可,并在其中獲得閱聽自由。配以可調適的背景音樂,鏈接線上圖書資源的朗讀亭為朗讀者提供充足的文本選擇,在可錄制、可上傳和可分享的機制下,朗讀亭成為兼具學習和社交雙重屬性的“聽讀場景”。朗讀亭為身體提供了有聲閱讀的在地化接口,雖成功覆蓋了地面場景,但也難以避免身體離場帶來的閱讀斷裂。由此,基于線上場景的移動閱讀或可成為身體流動的解決方案。以移動圖書館和移動閱讀應用為代表的閱讀服務拓展了實踐想象,為身體流動提供在線場景。掌閱、咪咕閱讀、QQ閱讀、起點讀書等移動閱讀App通過提供移動入口(智能設備)建構進入場景,整合用戶數(shù)據(jù)進行書籍與話題的分析和推送構建用戶使用場景,分享閱讀筆記、閱讀痕跡和閱讀心得建構用戶的互動場景[27]。進入、使用與互動場景共置了聽眾在線收聽的流動場景,實時對接聽眾通勤出行、運動健身和居家休閑等多維場景需求。
3.3 身體再造:有聲閱讀的虛擬化身
民國時期,軍人負傷依靠聽留聲機、錄音機等有聲閱讀活動達到紓解情緒之用。人工智能時代下,聲音的陪伴不再以分割身體為前提,而是通過聲音塑造虛擬化身的形式與身體對話。唐·伊德(Don Ihde)將身體分為具身的身體和虛擬的身體[28]。他認為,技術在兩種身體中發(fā)揮了不同的作用,以錘子、手杖為代表的具身技術能夠增強和擴展人的知覺,虛擬的身體則較為“單薄”,永遠達不到肉體的“厚度”。但虛擬現(xiàn)實等技術卻將虛擬的身體不斷強化,虛擬身體可能成為真實身體的一部分[29]。這充分拓展了有聲閱讀的想象空間:深化虛擬現(xiàn)實融入有聲內容開發(fā),通過虛擬化身強化閱讀與聽眾間的情感聯(lián)系,提升有聲閱讀的陪伴價值。有研究表明,智能語音助手形成的化身形象對用戶聽覺感官心理意象具有補償性作用[30]。可以預見,有聲讀物的虛擬化身將以建設性態(tài)勢參與社會心理紓解、文化浸潤和閱讀治療等實踐應用中。
“凱叔講故事”打造了《凱叔·詩詞來了》的“麥小麥”“麥小米”,《凱叔·小知識》的“寶拉”和“肚大嘟”,《凱叔·口袋神探》的“艾小坡”和“雞飛飛”等一系列虛擬IP。在背景音樂和現(xiàn)場音響等多重聲音塑造的聲景環(huán)繞下,虛擬IP強化了兒童在娛樂探案、學習常識和知識攝取時的場景感、代入感和信念感,發(fā)揮了引入與示范作用,成為兒童在有聲空間中的“虛擬化身”與“虛擬偶像”。例如,在《凱叔·口袋神探》中,兒童可以借助虛擬IP艾小坡的身體視角進入如圖書館、音樂教室等現(xiàn)實生活場景,這些場景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復刻,能較大地激發(fā)兒童的探索欲望。加之艾小坡超強的解密能力,許多兒童將之視為自己在探案過程中的虛擬化身。在評論區(qū)中,甚至出現(xiàn)了模仿艾小坡的兒童(聽者)聲音。隨著模仿聲音的擴大,虛擬化身不再僅限于再造身體的價值,而更多地成為兒童的學習對象,即成為兒童在有聲讀物世界中的“虛擬偶像”。
3.4 身體回歸:有聲閱讀的主體交往
近年來,人本范式隨技術革命重回大眾視野。在有聲交互閱讀時代下,身體是閱讀活動和意義接受的主體。正如梅洛·龐蒂(Merleau-Ponty)所言,dKpcoX3ZV/Rg5b+Luae/1g==“當我的目光投向事物時,我看到的是事物本身。這是因為身體自身及其器官始終是我的意向的支撐點和載體”[31]。交互式有聲閱讀關注身體主體性,注重身體體驗以及關注聽眾感受,這體現(xiàn)了人本主義理念在身體閱讀中的實踐意義。早在2017年,有學者提出,新媒體閱讀生態(tài)要堅持以人為本的原則[32]。也有學者為深閱讀打造“感官戰(zhàn)略”,認為數(shù)字時代的深閱讀,必然是“以人為本”的參與式閱讀[33]。目前,有聲書已走過FM1.0的收音機時代。在FM2.0時代下,以有聲書為代表的有聲閱讀與身體實現(xiàn)深層次交互。人本主義范式下的交互式閱讀呼喚身體主體性回歸,為當下的閱讀實踐提供價值指引與實踐參考。人本理念范式注重身體主體性,倡導從交互內容開發(fā)著手,幫助身體在深度參與閱讀的基礎上獲得自主性和控制感,以此推動個人閱讀質量優(yōu)化到全民閱讀價值升維。由此,有聲閱讀的實踐想象應以身體為基點強化有聲閱讀的內容開發(fā)。
目前,國際有聲閱讀市場已邁出交互式有聲讀物的探索步伐,國內尚處于起步階段。2020年,波蘭電影制片人沃伊泰克·杰佐夫斯基(Wojtek Je?owski)創(chuàng)作了一款交互有聲讀物《流行病》(Pandemioza),以幫助疫情下的聽眾實現(xiàn)身體紓解與苦悶宣泄。在這個有聲世界中,故事推進的權利由聽眾掌握,他們可以自主選擇不同的故事線進行收聽,對故事的控制感促使身體成為一種自由的存在。2022年,漫游詞(Wanderword)與哈珀柯林斯出版公司(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合作推出了一款兒童有聲讀物—《哥白尼的遺產》(The Copernicus Legacy)。在這款讀物中,兒童可以選擇人物身份進入不同的故事線,并能決定故事的進程。與傳統(tǒng)的有聲閱讀相比,身體在交互式有聲閱讀中獲得了自主性,包括對故事的自主選擇和對進程的控制,這極大地增強了身體的張力和快感的獲得,身體主體性意涵得以顯現(xiàn)。
4 結 語
在全民閱讀推廣時代下,有聲閱讀成為推動人們學習知識、休閑娛樂、獲得意義和形成共識的重要活動。深度媒介化使身體成為接入場景的重要媒介,聲音成為移動化身體的接收工具。當下的交互式有聲閱讀實踐正在回歸身體,形塑了豐富的身體景觀,向儀式化的有聲閱讀借鑒沉浸效能,以此提升閱讀信仰;打造覆蓋多個場景的身體入口,幫助身體全面進入有聲閱讀空間;塑造虛擬化身呵護弱勢群體,形成身體關照。在未來,身體將全方位調動并參與有聲閱讀,它不僅是感知的器官,更是交互閱讀的器官,一個“聲”意盎然的有聲閱讀時代正在來臨。
注 釋
[1] 新華網(wǎng).第21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結果發(fā)布[EB/OL].[2024-04-23].http://www.news.cn/book/20240423/4891e9f2b2054338abc580d521e2a90e/c.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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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8-19;修回日期:2024-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