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大海

每次寫大海

都會語塞，因?yàn)榫渥涌?/p>

我選擇停下來

從前想到大海

心是寬的，想象甜到

海水涌上腳踝

唯一一次見大海，身體

就盛滿了海水。那時的愛情

也甜，并非藍(lán)的苦澀、決絕

直到后來，但凡碰到與海有關(guān)的

詞，就能感受到潮汐

撞疼我的身體，撞酸我的鼻尖

即便如此

也不想擠干它們。選擇回避或忘記

不想它找到的唯一出路

成為絕路

春水謠

母親彎腰取水

繁花在她身后盛開

她稱她為姐妹，三十年后

彎腰取水的母親在等她

微風(fēng)拂起漣漪，三十年

時間沉重到讓她走路喘息

又是春天，她彎腰時的樣子美不過從前

她在池塘邊，看著水面的自己

陷入長久沉默

繁花在她身后恣意盛開

山中早晨

我聽到的鳥鳴高過車輪聲

我看見的綠，是大地輸向天空的血液

一峰庵的鐘聲，在山林棲落

溪水從地縫里，涌向光明

看似浮動的云卷云舒，從不遠(yuǎn)走

湖光深處，我與我重逢

太陽出來了，我放開嗓子

那些被驚起的鳥雀，紛紛投下影子

它們傍晚就要回來，像走失的親人

又回到我們之中

無題之詩

從不問及命運(yùn)里的遭遇或離別

灑脫里的柔情，縱然像馳騁草原的烈馬

上善或下善，都承載著一朵浪花的信仰

對鏡梳妝的有白云，也有白云下溫婉的女

子

每一種別離，是蘆花揮手，大雁成行

我在這樣的季節(jié)，一次次看見自己逃離

在時間的迷宮里與另一個自己相遇

縫補(bǔ)月亮

我的母親在鄉(xiāng)下

縫補(bǔ)月亮，為黑夜操心

為居于暗處的事物

尋找光

她每年都要為大地

織外套。種子，是她埋下的

又一個念想。一年四季

都為身外之物操勞

她縫補(bǔ)的月亮

越發(fā)慈祥，樸素。裝著

一碰就嘩啦作響的思念

和道不盡的離別

她替飛禽尋覓食物

怕出門在外的孩子吃不飽

她替走獸在秋天

搭好草垛

只要閑下來

她就要忙東忙西

她守著家，也守著

屋檐下空蕩蕩的燕窩

我的母親，像一道光

她縫補(bǔ)的下弦月，隨時間衰老成傷疤

她縫補(bǔ)的上弦月會一直升起，照亮我們

她深知，自己并不會如此

致阿赫瑪托娃

這陳舊氣息的紙頁并不能

制造幻境，不能復(fù)活

也不能跨過近萬公里

的疆土去看你

你睡著的城堡，與別人并無兩樣

而那些被譯文過來的詩行

暴風(fēng)雪般覆蓋黑夜

苦行僧正穿越這蒼茫的大雪

在我眼睛里醒來，近百年了

一粒又一粒星辰，像你胸前的紐扣

更如佩戴過的白花，他們

不會忘記你埋葬的那些人

你哀悼的那些人

后來，你也加入其中

當(dāng)我讀到《所有未安葬的……》

如一根繩索勒住我

親愛的安娜·阿赫瑪托娃

此刻我多想順著這連接你我的

一場暴風(fēng)雪，去看你

即便你如此安詳

也不能起身。那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

最后一個送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