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西方漢學;英文期刊;漢語異域傳播
中圖分類號:H195.3 doi:10.19326/j.cnki.2095-9257.2024.03.014
語言傳播從來都不是孤立和偶然的,漢語傳播也是伴隨著中華文化對外傳播和交流不斷變遷的過程。最早的漢語異域傳播主要發(fā)生在中國周邊的國家和地區(qū),如日本、朝鮮半島、安南(今越南東部)和交趾支那(今越南)等。在19 世紀以前,中國主要經(jīng)由“絲綢之路”的商品貿(mào)易與羅馬帝國、意大利、西班牙等歐洲國家接觸較為密切,后又因宗教傳入和漢學發(fā)展與歐洲多國以及美國多有文化交流。
本文根據(jù)典藏學術(shù)期刊全文數(shù)據(jù)庫(PeriodicalsArchive Online,PAO),考察19世紀英文期刊中有關(guān)漢語的內(nèi)容記載,并與同時期的漢語研究文獻進行比較,分析19 世紀漢語域外傳播的區(qū)域分布情況,總結(jié)19世紀漢語域外傳播的過程,探討漢語的異域傳播問題。
19世紀隨著中國國門的打開,宗教、貿(mào)易活動更加活躍,西方對漢語人才的需求迫在眉睫,早在1803 — 1804 年俄國就將東方學列入正式課程。這期間出現(xiàn)了許多不同形式不同內(nèi)容的漢語詞典與漢語教材,比如馬禮遜(Robert Morrison,1782 — 1834) 的《華英字典》(Dictionary of the"Chinese Language)、衛(wèi)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 — 1884) 的《拾級大成》(Easy Lessons inChinese)、艾約瑟(Joseph Edkins,1823 — 1905)的《漢語官話口語語法》(A Grammar of the ChineseColloquial Language Commonly Called the MandarinDialect)、威妥瑪(Thomas Francis Wade,1818 —1895) 的《語言自邇集》(Yü Yen Tzu êrh Chi:A Progressive Course Designed to Assist the Studentof Colloquial Chinese as Spoken in the Capital and theMetropolitan Department)、狄考文(Calvin WilsonMateer,1836 — 1908)的《官話類編》(A Course ofMandarin in Lessons Based on Idiom)等。這些詞典和教材涉及漢語學習的詞匯、語法、語音、漢字等方面的內(nèi)容,另有《中國總論》(The MiddleKingdom)、《漢語手冊》(A Handbook of the ChineseLanguage)、《荷華文語類參》(Nederlandsch-Chineesch Woordenboek met de Transcriptie derChineesche Karakters in het Tsiang-tsiu Dialekt)等專業(yè)著作。同時,相關(guān)的外文學術(shù)期刊也隨之出現(xiàn),其中在中國出版的如《中國叢報》(The ChineseRepository,1832 — 1851)、《中國評論》(TheChina Review,1872 — 1901)、《教務雜志》(TheChinese Recorder,1867 — 1941)和《皇家亞洲文會華北支會會報》(Journal of the North-China"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857 — 1952),以及相對稀見但同樣專業(yè)性極強、學術(shù)價值極高的《廣州雜志》(The Canton Miscellany,1827 — 1859)、《中國雜志》(The Chinese Miscellany,1845 — 1850)、《中日論叢》(The Chinese andJapanese Repository, 1863 — 1865)和《中日釋疑》(Notes and Queries on China and Japan,1867 —1870)等。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西方出版的許多外文期刊也對漢語有所關(guān)注,這些期刊受眾面廣,其中的文章除了直接傳播漢語外,還向各國民眾傳播中國文化,無形中促成了漢語的傳播,不過這些在西方出版的期刊由于距今年代久遠,文本不易獲得。典藏學術(shù)期刊全文數(shù)據(jù)庫彌補了這一研究缺憾。該期刊數(shù)據(jù)庫提供了世界范圍內(nèi)從1802 年至2000年之間著名人文社科類期刊近800種全文期刊,約340 萬篇文章,總計超過1500 萬頁的內(nèi)容,基本涵蓋所有人文社會科學領(lǐng)域,語種涉及英語、法語、德語等,其中非英文期刊內(nèi)容超過20%。經(jīng)過查閱,在整個19世紀100 年里,與漢語相關(guān)的英文期刊文章共有3021篇,其中涉及英國的最多,達2223 篇,另外涉及法國、美國、意大利、德國、俄羅斯、西班牙、荷蘭、葡萄牙的篇數(shù)分別為1484、1365、898、896、891、687、702、242。19世紀漢語在西方的傳播國家主要集中于英國、法國、美國,同時也涉及意大利、德國、俄國、西班牙、荷蘭、葡萄牙等。到了20世紀后,關(guān)注漢語的期刊文獻數(shù)量大幅上升,僅1900 — 1910 年就達到782篇,1911 — 1920年有695 篇,1921 — 1930 年有760篇,1931 — 1940 年為1041 篇,1941 — 1950 年高達1496 篇??梢娫?0世紀前半葉歐洲對漢語的關(guān)注保持持續(xù)熱度。
通過搜索19 世紀英文期刊文獻中含關(guān)鍵詞“Chinese + Language”的年度文章數(shù)量可知:在19 世紀的初始五年,基本沒有有關(guān)漢語的研究論文出現(xiàn),直到1805 年才出現(xiàn)兩篇,且均刊載于英國蘇格蘭地區(qū)發(fā)行的期刊《愛丁堡評論》(The Edinburgh Review),內(nèi)容是對18 世紀著名的英國東方學家和語言學家威廉·瓊斯爵士(Sir WilliamJones,1746 — 1794)的介紹①以及一篇中國游記②。一直到1837 年,數(shù)量基本就保持在個位數(shù)。1834 年、1838 年達到10 篇,1841 年達到21 篇,1842 年達38 篇。這些文章專門論述漢語學習的困難。1854 年達42 篇,其間一直處于波動狀態(tài)。1858 年和1860 年則分別達到46 篇和47 篇,且期刊也不僅限于之前的《觀察家》(The Spectator)和《北美評論》(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等,還出現(xiàn)了如《藝術(shù)學會會刊》(Journal of theSociety of Arts)和《英國皇家聯(lián)合服務學院學報》(Journal of the United Service Institution)③等。1868 年, 中國組織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1820 — 1870)使團第一次對西方國家進行訪問④,這一年涉及漢語的文獻達到64 篇。從19世紀后期至20世紀初這一歷史時段中,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的迅猛發(fā)展及其在華勢力的擴大,中國與西方的交流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西方期刊開始關(guān)注漢語,到19世紀末對漢語的關(guān)注一直保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
在西方對漢語的需求越來越緊迫的背景下,西方各國的漢語課堂和講座應運而生,而當時清政府在1809年(嘉慶十四年)、1831年(道光十一年)先后制定《民夷交易章程》六條、《防范夷人章程》八條等⑤,對外國人在華的商貿(mào)活動進行特別限制,可以說官方層面的貿(mào)易幾近隔絕,清政府不僅禁止中國人給外國人教授漢語,甚至連中國書籍都禁止外流,一不允許外國人買,二嚴禁中國人賣出。我們以典藏學術(shù)期刊全文數(shù)據(jù)庫的英文期刊收錄文獻作為初始數(shù)據(jù),雖不足以確切說明漢語當時的實際傳播情況,但至少可以體現(xiàn)出這些國家在當時對漢語的關(guān)注,而這無疑是漢語傳播的結(jié)果。
典藏學術(shù)期刊全文數(shù)據(jù)庫收錄的西方英文期刊中有不少創(chuàng)刊并發(fā)展于英國,發(fā)行于英國不同的地區(qū)和城市,如英格蘭地區(qū)有倫敦的《觀察家》、《天壇酒吧》(Temple Bar),劍橋的《麥克米倫雜志》(MacMillan’s Magazine)等;在蘇格蘭地區(qū)也有《蘇格蘭評論》(The Scottish Review)和愛丁堡的《愛丁堡評論》等。
與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國等國相比,英國對漢語的研究關(guān)注較晚。19世紀隨著英國殖民主義擴張,英國試圖進入中國,1854年中英兩國建立外交關(guān)系,英國對中國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①,起初是在中國與東印度公司進行貿(mào)易往來中需要一些中文人員,后來英國與清政府正式建交,又對懂中文的外交官員有了需求。尤其是1793年馬戛爾尼(George Macartney,1737 — 1806) 使團來華訪問,中國再一次引起英國的注意,也由此產(chǎn)生了漢語研究。斯當東(George ThomasStaunton,1781 — 1859)、馬禮遜、德庇時(JohnFrancis Davis,1795 — 1890)、理雅各(JamesLegge,1815 — 1897) 和偉烈亞力(AlexanderWylie,1815 — 1887)等專業(yè)漢學家及其著作代表著英國漢學研究的水平,“比之其他國家,商業(yè)和外交氣息更為明顯,但也不失學院式研究的一面,而且還帶有獨特的英國紳士式的優(yōu)越感”②。
為當?shù)仄占皾h語基本知識,期刊刊載了許多文章專門探討漢語,例如《藝術(shù)學會學刊》中的《中國與漢語》(“China and the Chinese”), 對漢語的研究從中國古籍到漢語語音、漢字等,再延展到中國書法,通過不同的角度介紹了漢語的特征,也有文章在討論普遍語言現(xiàn)象時,用漢語進行舉例說明。譬如在1861 年7 月的《觀察家》中有文章專門討論漢語詞根,并在討論漢語的同時,還與其他古老的語言進行了對比。《人類學評論》(Anthropological Review)中的《萊瑟姆博士的成就》(“Dr. Latham’s Works”)在綜述萊瑟姆(RobertGordon Latham,1812 — 1888)語言研究方面的成果時,提出了漢語的特性。同時,作為大眾傳媒,這些當?shù)仄诳粌H發(fā)表專門的漢語研究文章,也常在討論其他與中國相關(guān)的話題時加入對漢語的介紹或思考,如《藝術(shù)學會學刊》中的《中國、英國貨物與中國買家》(“China, English Goods andChinese Buyers”)一文,特別論及學習漢語的重要性;《麥克米倫雜志》中一段文字則結(jié)合中國人的性格,提出學習漢語與學習中國歷史一樣有必要。③
馬禮遜1822年在給倫敦傳教會(LondonMissionary Society)的年度報告里寫道:“當初倫敦傳教會決定開創(chuàng)中國的傳教事業(yè)時,英國對中文的知識,要比歐洲其他各國都要落后,而且如有人想要學習中文也得不到幫助。然而,在今天,由于倫敦傳教會派往中國的傳教士的努力,以及東印度公司的資助,英國在掌握中文知識這個領(lǐng)域里,已經(jīng)超過了所有其他的歐洲國家?!雹苷驗?9世紀英國在漢語研究方面作出的令人矚目的貢獻,在許多文章中英國的漢語及研究情況也頻頻被提及和再研究,使得當?shù)孛癖妼h語及漢語研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如在1864年《觀察家》中的書評《漢語語法》(“ChineseGrammar”) 里, 作者總結(jié)道:“ 馬士曼(JoshuaMarshman,1768 — 1837)和馬禮遜的漢語語法研究以及編著的詞典(指《華英字典》),是學術(shù)熱情和勤懇治學精神的豐碑之作,令人欽佩?!雹莘▏丝嫉遥℉enri Cordier,1849 — 1925)在《通報》(T’oung Pao)中詳細介紹了19世紀英國著名漢學家德庇時的漢學成就;1823 年《北美評論》(The North America Review)中一篇名為《雷慕沙的漢語語法》(“Remusat’s Chinese Grammar”)中,也對英國的漢學研究給予了高度評價。①
18世紀末,美國逐漸脫離了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19世紀上半葉,商業(yè)開始向海外擴張,為了開發(fā)中國市場,美國政府和商人不僅需要了解中國,也需要掌握漢語。同時,美國的基督教傳教士也被派往中國發(fā)展教徒,美國漢學研究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拉開了帷幕。
19世紀漢語在美國傳播范圍較廣,一些期刊經(jīng)常向大眾科普漢語知識,比如《社會科學》(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哈潑斯雜志》(Harper’sNew Monthly Magazine),《一元論》(The Monist)、《北美評論》等,使得漢語研究成果能在較廣范圍內(nèi)向當?shù)孛癖妭鞑?。這方面美國雖起步較晚,但在濃厚興趣和實際需求的驅(qū)使下,美國漢學發(fā)展突飛猛進。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1801 — 1861)于1832年在中國澳門創(chuàng)辦《中國叢報》,衛(wèi)三畏于同時期編成的《中國總論》等,標志著美國在此階段的漢學成就。
相較于其他國家,美國的中國研究以自身文化和利益為出發(fā)點,慢慢走向與早前歐洲傳統(tǒng)漢學不同的道路。期刊也體現(xiàn)出美國漢語研究較為鮮明的特色,如在對漢語本體的研究上,參考意義較大、關(guān)注程度較高的主要有杜彭壽(P.S. Du Ponceau,1760 — 1844)的《漢字研究》(“The Chinese System of Writing”)、阿德爾隆神父(Johann Christoph Adelung,1732 — 1806) 的《語言研究》(“Survey of Languages”)等,都是關(guān)于漢語研究的理論梳理和總結(jié),此外也常見對中國社會的刻畫中的漢語的討論,如《中國禮儀》(“Chinese Manners”)等。美國漢學家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 — 1991)在回顧美國漢學發(fā)展時曾說“美國漢學從一開始就擁有一種與眾不同的使命感”②。這種使命感被國內(nèi)學者侯且岸解釋為:“要為美國國家利益服務,為美國對東方的擴張政策而服務”③。為了更好地在美國本土進行漢語傳播,1877 年哈佛大學開設(shè)了漢語課程,邀請中國學者戈鯤化(1838 — 1882)不遠萬里前往哈佛大學授課,為當?shù)匕h語研究在內(nèi)的中國研究提供理論和規(guī)范化指導,體現(xiàn)出當時美國人對漢語研究的重視。
荷蘭漢學發(fā)源于17世紀,伴隨著貿(mào)易、殖民擴張和傳教事業(yè)的日漸繁榮,漢語在相互往來中形成傳播,于是有了傳教士對漢語的研究。當時在印度尼西亞爪哇傳教的赫爾涅斯(JustusHeurnius,1587 — 1652)就以拉丁文編撰了一本中荷字典。進入19世紀,荷屬東印度公司等與中國之間的貿(mào)易往來更為密切,在荷蘭當?shù)貍鞑h語變得十分必要。
1855年,由霍夫曼(Johann Joseph Hoffmann,1805 — 1878)負責教授的漢學講座在萊頓大學開設(shè)。④1875 年, 施古德(Gustaaf Schlegel,1840 — 1903)繼任萊頓大學的漢學講座教授。隨著當?shù)厝藢W習漢語的需求日益高漲,1890年施古德與法國人考狄共同創(chuàng)辦《通報》,以英、德、法三門語言同步出版,成為荷蘭乃至世界漢語研究與傳播的重要載體?!锻▓蟆凡粌H匯集了當時荷蘭幾乎所有關(guān)于漢語的研究成果,作為三大漢學學報之一,《通報》還時常發(fā)表一些對當時世界范圍內(nèi)的漢學發(fā)展情況和最新動態(tài)的報道,如《五年漢學研究綜述(1886 — 1891)》(“Half a Decade of Chinese Studies”) 等。除了常規(guī)的漢語本體研究以外,還有不少觀點和角度獨特的文章為漢語研究留下了寶貴的財富,如《精致的科學》(“Scientific Confectionary”),討論漢語中化學詞匯應當如何引進與翻譯問題⑤;《關(guān)于拆解漢字的中國占卜》(“On Chinese Divination by DissectingWritten Characters”)①結(jié)合中國的民間技藝占卜,分析了漢字“生、死、牛;豐、山、豆;友、反、有;酉、尊;禾、失、秩;一、土、王”等的字義構(gòu)成;《北京周邊的明代墓碑》(“Les Tombeauxdes Ming près de Peking”)則是從歷史考古研究的角度研究“碑、神道、神路、萬壽、祭臺、寶城、明樓”等祭祀類詞匯。②
法國的漢語研究歷史頗為悠久,且“有明顯的學院派的特點”③。雷慕沙(Jean Pierre AbelRémusat,1788 — 1832) 于1814年在法蘭西學院擔任首任漢語教授,將漢學帶入“專業(yè)漢學時期”,一開始法國就處于歐洲漢學的領(lǐng)先地位,漢語的研究與傳播在19世紀沒有停步,除了傳教士和專業(yè)漢學家,巴黎東方語言文化學院(Institutnational des langues et civilisations orientales)分別于1844年和1884 年開設(shè)漢語課和遠東歷史與地理講座,體現(xiàn)出漢語在法國傳播過程中的學術(shù)性。
1823年刊載于《北美評論》中的評論文章《雷慕沙的漢語語法》一文,介紹了法國漢學家雷慕沙在漢語語法研究方面的見解與貢獻;1828年雷慕沙在《北美評論》發(fā)表《中國禮儀》文章,向大眾介紹了中國文學中的話語方式,認為“中國小說的遣詞用句在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中也是頗為出彩的,作者會以比讀者的想象還要豐富和多元的理由來表達他們的想法,當然這也不是說他們專門通過大膽的構(gòu)思和奇思妙想來刺激讀者的情感。”④
另外,《通報》刊載的文章亦能反映當時法國人對于漢語學習和研究的關(guān)注。如法國學者考狄在1892 年新年伊始于《通報》發(fā)表文章《五年漢學研究綜述(1886 — 1891)》,通過國別視角分析了五年中各國漢學研究的情況,列舉了當時具有代表性意義的事件和著作??嫉艺J為“只有目錄學家才能確切完整地了解以中國為對象的大量文學和科學作品,在1878 年至1885 年出版的《西人論中國書目》(Bibliotheca Sinica)中,試圖對有關(guān)中國的研究領(lǐng)域進行全面的考察,且在五年以前出版了一卷增刊,但還是未做到詳盡與完美。”⑤因為考狄本人治學謙遜,同時中國與漢語這個龐大的研究對象在西方越來越重要,他覺得再怎么做都還有待補全。他指出:“通過整理書目發(fā)現(xiàn),當今對漢語的研究不僅具有科學意義,而且對商業(yè)和政治也同樣不可或缺?!雹?/p>
19 世紀漢語在西方的傳播遠不止上列幾個國家,在研讀英文期刊文章時也發(fā)現(xiàn)了漢語在其他國家傳播的痕跡,在此略作列舉。
首先是俄國。因地緣關(guān)系,與中國北部接壤的俄國很早就與中國有往來,18 世紀隨著俄國東正教(Eastern" Orthodox Church)使團不斷被派往中國,到19 世紀對中國各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不少成果,俄國在漢語研究方面也收獲頗豐,尤其是在漢語教學研究上,積極編寫教材、辭典,且摸索出一些實用性強的漢語教學和學習方法。1874 年在《藝術(shù)學會會刊》刊出的《唐布朗斯基的中文信件等收藏》(“Donbrowski’s Collection ofLetters, etc., in the Chinese Language”)一文中,作者寫道:“在圣彼得堡帝國圖書館的手稿中有各國君主、大臣、國王情婦和將軍的親筆信件,以及國家文件、報告和備忘錄,還有大量珍貴的信件等,是由中文寫成的”⑦,可證漢語早年在俄國的傳播情況;1879 年美國《社會科學》刊出《中國與漢語》(“China and the Chinese”)一文,作者考佩里(Albert étienne Jean-Baptiste Terrien deLacouperie,1844 — 1894)專門提到俄國人編著的漢語詞典:“一本以歐洲語言編著的收錄了許多漢語短語的詞典,長期以來一直都是漢語學習者的必備品”①,說四年前由博學的衛(wèi)三畏出版的《漢英韻府》(A Syllabic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Language)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這一空白。
再者是德國。19世紀上半葉,德國的漢學研究一直只是東方研究的一部分,“德國的漢學起源可以追溯到17世紀米勒(Andreas Mǜller,1630 — 1694) 和門采爾(Christian Mentzel,1622 — 1701)對中國文字的研究”②。進入19世紀下半葉,漢語學習和研究也在德國逐漸受到重視。英文期刊中逐漸出現(xiàn)德國漢語傳播與研究的情況,例如1864 年的《觀察家》特別指出:“德國學者在中國文學和漢語書寫系統(tǒng)方面也有一些論著非常值得一提,正是這些著作為我們提供了以中國和漢語為主題的知識”,同時還談到著名學者薩西(Antoine Isaac Silvestre de Sacy,1758 — 1838)召開的東方學會議,并專門設(shè)置了漢語研究單元。
③此外,在英文期刊中還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別國有關(guān)漢語著述的記載與討論,如江沙維(Pere J.A.Goncalves,1390 — 1471) 用葡萄牙語寫了一本漢語書《漢字文法》(Arte China constante deAlphabeto e Grammatica)。據(jù)說這是最完整的漢語研究專著④。在相關(guān)期刊文章中,也有漢語在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和瑞典等國傳播的記載。
19世紀西方出版發(fā)行的許多英文期刊,作者群體中有一定比例的傳教士,比如英國倫敦會的艾約瑟、湛約翰(John Chalmers,1825 — 1899)、美國浸信會的紀好弼(Rosewell Hobart Graves,1833 — 1912)、丕思業(yè)(Charles Finney Preston,1829 — 1877)等。為了傳教,傳教士刻苦研究漢語并編纂漢語詞典和教材,他們有明顯傾向意圖,即通過證明語言的同源性來證明人類的同源性,為傳教提供便利性和合理性。
英國倫敦會傳教士艾約瑟不遺余力地從多方面證明人類的同源性,至少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第一,漢語和希伯來語及其他古代語言有親緣關(guān)系, 認為漢語是人類共同原始語。第二,借用儒家格言“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孔子也認為人類出自同源。這一點在瓦特斯(ThomasWatters,1840 — 1901)《評〈中國在語言學中的位置〉》(“China’s Place in Philology”) 一文中提到艾約瑟的觀點⑤。第三,利用歷史比較語言學的方法證明漢語與其他語言的同源關(guān)系,連載了六篇《漢語詞根》(“Chinese Roots Ending inK, T, P and Vowels”)以及數(shù)篇專文,如《中國評論》第15 卷的《阿卡德語和漢語》(“Accadianand Chinese”)、第22卷的《漢文字的阿卡德文源頭》(“Accadian Origin of Chinese Writings”)、《漢語和世界所有語言的詞根》(“The Roots ofChinese and of All Languages”)、第23 卷的《原始詞根》(“Primitive Roots”)、第24 卷的《不同語言在詞匯上的相同之處》(“Remarkable Identitiesin Words”)、《詞根的永固性》(“Indestrutibility ofRoots”)、《東西方語言詞根的相符之處》(“Identityof Eastern and Western Roots”)等,證明漢語與其他語言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
艾約瑟除了自己開展研究,還將研究成果與其他傳教士分享, 在《中國評論》第22卷中有一篇早期來華英國傳教士金斯米爾(T. W.Kingsmill,1837 — 1910)的專文《漢語和阿卡德語的親屬關(guān)系》(“Akkadian Affinites”),開篇提到德語和漢語有共同的表意文字,“這兩種語言有密切的聯(lián)系,它實際上也并非巧合,這將有利于東西方早期歷史聯(lián)系的進一步語言學研究”⑥,文章認為漢語象形文字可以在阿卡德語文字中找到源頭,并相信“巴別塔的建造和語言的混亂可以得到歷史的進一步佐證”。①
同為傳教士的紀好弼通過比較中國的道德格言與希臘悲劇中的格言,得出“這些思想的相似點指向種族的統(tǒng)一。如果面部輪廓和其他生理上的相似性,語言上的相似和習俗可以指向同源,相似的思想為什么不行呢?我們發(fā)現(xiàn)距離遙遠的希臘和中國在上帝對世界的統(tǒng)治上得出了相似的推論”②??梢?,西方人在研究漢語時,努力尋求漢語和其他語言之間的同源性,縮小中西文化差異,究其本源還是為了宗教的有效傳播,而宗教傳播更深層的是一種殖民勢力的擴張,通過擴大世界版圖來鞏固宗教以及宗教背后的殖民統(tǒng)治,使其成為傳播西方文化乃至控制中國的媒介。
《中國評論》作為19世紀下半葉發(fā)行的英文期刊,主編歐德理(E. J. Eitel,1838 — 1908)在第二卷開篇所撰寫的專文《業(yè)余漢學》(“AmateurSinology”)中,強烈批判了那些研究膚淺、隨意歪解、濫用理論、任意扭曲字詞,將基督教的觀點照搬至漢語中的做法,并號召學術(shù)界“為了讓我們免于‘業(yè)余漢學家’的稱號,我們接觸漢語時應該要有清醒的意識……不要把任何先入為主的觀念、任何我們自己的定論帶到專題研究中去,應以查明真相為唯一目的進行調(diào)查?!雹圻@句話反向理解的意思就是,許多英文期刊有關(guān)對漢語的關(guān)注與描述的文章,存在著主觀性與先入為主的觀念,喪失了學術(shù)嚴謹性,并未客觀公正地認識漢語。
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對于漢語及其語法的評判,用西方形態(tài)學作為評判標準,認為漢語是“最低級”的語言,甚至推出漢語是“原始語言”:“漢語作為一種單音節(jié)的不屈折語言,屬于最低級的語言,用助詞作為詞義表達的調(diào)節(jié)手段,詞根都是單獨存在的單音節(jié)字。中國的詞根不發(fā)達,也不產(chǎn)生屈折形態(tài),因此顯示出它們只是沒有生命的“無機產(chǎn)品”。施萊赫爾(AugustSchleicher,1821 — 1868)、繆勒(Max Müller,l823 — 1900)和其他人認為語言的三種分類分別是孤立語(isolating)、黏著語(agglutinative)、屈折語(inflectional)。因此漢語在語言之中處于‘低級地位’?!雹苓@種表述的背后隱藏著嚴重的西方話語思維,忽略了漢語這種靈活簡潔的語言作為交際系統(tǒng),其本身并不需要復雜的形態(tài)手段。
除此之外,西方還一致批判中國所編纂的字典,認為西方字典的編纂思想遠先進于中國,應該從歐洲教育中借鑒思想。其實歐洲人對中國語言和文字并不了解,但是卻先入為主地進行批判, 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 — 1831)曾極力貶低漢語,盧梭(Jean-JacquesRousseau,1712 — 1778)將漢語稱為“野蠻語言”等⑤,比如在《中國評論》中對漢語起源的帶宗教性目的的逆向推導,把中國“字書集大成者”《康熙字典》進行一再貶低。雖然我們可以從英文期刊中的漢語描述和評判中感受到一些科學的研究精神,但更多的是一種從主觀意識出發(fā)而有失公允的價值判斷。因此,西方在進行漢語傳播時,并非都是源自對漢語事實和材料深刻且客觀的研究,我們從“他者”視角反省自我時,也不可一味迷信盲從。
19世紀中葉,清政府從閉關(guān)鎖國到被迫打開國門,中國與國際社會有了愈來愈多的往來互通,漢語作為中國文化不可割裂并與之相互影響的一部分,也被更多西方人所認識和學習,得到了廣泛關(guān)注??梢钥吹?,以傳教士、外交官等為主要傳播人群,以期刊為主要媒介的“西方人通過不斷積累漢語知識,逐漸了解中國社會及其文化”①。
在當時的漢語傳播主要群體中,絕大多數(shù)傳教士、外交官都有在中國生活的經(jīng)歷,且都具有良好的學術(shù)素養(yǎng)和語言能力,因此他們對漢語的描述與評價有其客觀的一面,但受其研究目的的影響,也會存在偏頗之處。如來華外交官當中不乏這樣一些官員——“整日放不下自己的架子,只能時常做些乏味僵硬的外交式的訪問,他們的主要信息是從屬于中國官員的人那里得來的”②,可想而知外交官接觸到的漢語非常碎片化,只言片語,這也造成外交官們對漢語的片面認知。同時,19世紀漢語傳播的主要國家使用的語言大多屬于印歐語系,與漢語特別是其文字系統(tǒng)存在很大不同,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以印歐語系為母語的19世紀西人對漢語的認知。
語言的傳播總是會受到時空的限制,因此語言傳播不論在內(nèi)容、形式和對象等方面都會不可避免地帶有濃厚的時代色彩。從傳播學的角度看,19世紀漢語傳播的途徑主要有人際傳播、群體傳播、組織傳播和大眾傳播。在具體方式上,有開設(shè)漢語課堂、編撰漢學專著與漢語專著,以及發(fā)行教材和面向大眾的漢學期刊和人文類、綜合性期刊等,這樣的傳播方式保證了當時關(guān)于漢語的研究具有較強的正規(guī)性和學術(shù)性,且專著與期刊的發(fā)行與傳播也促進了學者和其他有志于研究漢語的人士之間對漢語的討論和交流,這些都很好地提高了漢語描述的真實性,一定程度上展示了19 世紀漢語形象的客觀性。
(沈玲:徐州工程學院;方環(huán)海、馬寧欣:廈門大學國際中文教育學院)
* 本文系2021年度徐州工程學院培育課題重點項目(項目編號:XKY2021110)的階段性成果。方環(huán)海系通訊作者。
①"Lord Teignmouth, “Memoirs of the Life, Writings, and Correspondence of Sir William Jones,” The Edinburgh Review 5.10 (1805):329.
②John Barrow, “Travels in China, etc. in Which It Is Attempted to Appreciate the Rank Which This Extraordinary Empire May Be Considered to Hold in the Scale of Civilized Nations,” The Edinburgh Review 5.10 (1805): 295.
③該刊先后于1860 年和1972 年改名為Journal of the Royal United Service Institution 和The Royal United Service Institution.
④"蒲安臣由清政府聘為“辦理各國中外交涉事務大臣”,與總理衙門章京、記名海關(guān)道志剛和禮部郎中孫家谷等組成使團出訪。參見王曉秋:《三次集體出洋之比較:晚清官員走向世界的軌跡》,載《學術(shù)月刊》2007 年第6 期,第142 頁。
⑤陳佳榮:《中外交通史》,香港:學津書店,1987 年,第530 頁。
①王國強:《“僑居地漢學”與十九世紀末英國漢學之發(fā)展——以〈中國評論〉為中心的討論》,見王國強《〈中國評論〉(1872 — 1901)與西方漢學》,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0 年,第51 頁。
②何寅、許光華:《國外漢學史》,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153 頁。
③G. W. Lamplugh, “Chinese Theatre,” Macmillan’s Magazine 57 (1887): 38.
④"周寧:《嚴重的時刻——馬禮遜與柏格理》,見《人間草木》,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年,第15 頁。
⑤“Chinese Grammar,” The Spectator 37 (1864): 882.
①“Remusat’s Chinese Grammar,” 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 17.1 (1823): 12.
②費正清:《70 年代的任務》,載《美國歷史評論》1969 年第3 期,第116 — 117 頁。
③侯且岸:《當代美國的“顯學”——美國現(xiàn)代中國學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31 頁。
④“Notices of Recent Publications on Chinese,” The Chinese and Japanese Repository of Facts and Events in Science, History, and Art Relating to Eastern Asia 1.11 (1864): 480 – 482.
⑤G. Schlegel, “Scientific Confectionary,” T’oung Pao 5 (1894): 148.
①"J. J. M. De Groot, “On Chinese Divination by Dissecting Written Characters,” T’oung Pao 1.3 (1890): 242.
②Camille Imbault-Huart, “Les Tombeaux des Ming près de Peking,” T'oung Pao 4 (1893): 391 – 401.
③何寅、許光華:《國外漢學史》,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152 頁。
④"Jean Pierre Abel Rémusat, “Chinese Manners,” 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 27 (1828): 524.
⑤"H. Cordier, “Half a Decade of Chinese Studies (1886 – 1891),” T’oung Pao 3 (1892): 532.
⑥Ibid.
⑦“Donbrowski’s Collection of Letters, etc., in the Chinese Language,” The Academy 127. 6 (1874): 376.
①Albert étienne Jean-Baptiste Terrien de Lacouperie, “China and the Chinese,”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ts 28 (1879): 726.
②譚淵:《百年漢學與中國形象——紀念德國漢學專業(yè)建立一百周年(1909 — 2009)》,載《德國研究》2009 年第24 期,第69 頁。
③“Chinese Grammar,” p. 882.
④"Ibid.
⑤"T. Watters, “China’s Place in Philology,” The China Review 1 (1872): 56.
⑥T. W. Kingsmill, “Akkadian Affinites,” The China Review 22 (1893): 593.
①Kingsmill, op. cit., p. 595.
②"R. H. Graves, “Chinese Moral Saying Compared with Those of the Greek Tragedians,” The China Review 6 (1877): 328.
③E. J. Eitel, “Amateur Sinology,” The China Review 2 (1872): 7.
④"Watters, op. cit., pp. 210 – 211.
⑤顧明棟:《走出語言研究的語音中心主義——對漢民族文字本質(zhì)的哲學思考》,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第80 — 89頁。
①孔陳焱:《衛(wèi)三畏與美國早期漢學的發(fā)端》,浙江大學文學院博士學位論文,2006 年,第88頁。
②約·羅伯茨(J. A. G. Roberts)著,蔣重躍、劉林海譯:《19 世紀西方人眼中的中國》(China Through" Western Eyes the Nineteenth Century),北京:時事出版社,2006年,第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