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城一中連續(xù)3 年出了5 個山西省高考狀元，每年有超過一半的學生考上重點大學，有人以為這樣的升學率出自“超級中學”——規(guī)模龐大，嚴格管理，成績?yōu)橥?。但其實，這所高中藏在太行山脈中的小城，一年只招大概1000 個學生。和升學率相比，這所高中的校長張建國似乎更受關(guān)注。新冠疫情期間，張建國帶著學生跳劉宏減脂操的視頻火了。在2021 年成為晉城一中校長之前，他是一名做了17年班主任工作的體育教師。

一

2007 年前后，晉城一中周圍的環(huán)境算不上好，校門口開了幾間網(wǎng)吧，是逃課學生的聚集地。張建國在那屆學生升高二時接手，班級成績倒數(shù)第一，有幾個“刺頭”帶著班上學生和老師針鋒相對。

剛帶班，這些小孩給他制造各種麻煩，“探新老師的底”。張建國在講桌旁給“刺頭們”安排了“專座”，帶頭的學生申振家一腳踢翻了課桌，梗著脖子對抗。張建國把他叫到教室外面，說：“你給我面子，我就把面子給全你?！?/p>

這句“江湖話”，說進了申振家心里，“這老師講義氣”。往后張建國最大的動作是在申振家睡著的時候用食指敲敲桌子提醒他，總被停課的“壞孩子”感覺自己第一次有了被尊重的體面。

張建國本人以為，“收服”這群少年的關(guān)鍵節(jié)點是請他們?nèi)コ浴凹又菖Ｈ饷妗?。當時，班上有個女孩低血糖，幾個男生和張建國一起把她送到醫(yī)院，處理完事情，張建國想帶這些熱心腸的少年吃點好的，“他們從村里和縣里考上來，沒見過”。

那確實算一個轉(zhuǎn)折點，只不過與牛肉面關(guān)系不大——那個時候，班上很多學生的父母都在外打工，不太管孩子，不論是生活還是學習。這群男孩看到張建國給女同學墊了醫(yī)藥費，留了錢，還說：“不著急，你以后掙了錢再還?！?/p>

學生們幾乎沒見過張建國發(fā)脾氣。有人找上他，說自己學不進去，以為會遭到責罵，結(jié)果張建國說：“那就去前院看看花吧?！彼诎嗬锓帕藗€“大白”玩偶，告訴學生：“把它當我，難過了抱抱，生氣了就捶?！?/p>

張建國帶班風格不算嚴厲，但他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在張建國的原則里，按時到校和跑操，算是鐵律。他和學生講公平——每天自己最早到教室。有人總遲到，他就開車繞著晉城去接這些學生上學。接了幾天，幾個孩子表示可以自己起床，再不遲到了。

他讓“問題學生”做班長，看準了這些孩子好面子，“這才知道‘拳頭’沒法兒讓人服你，得先管好自己，以理服人”。

二

張建國從教20 多年，難帶的學生一大堆，他研究了一些小技巧，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安慰自己“三分教育、七分等待”“教育就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

張建國原來是體育生，專項是中長跑。高一參加市運會，800 米比賽成績排第三，不理想，就增加訓練強度。每次比賽，他都能靠絕對的意志力拿到個人最佳成績。對張建國來說，跑步就是一次又一次高強度訓練，然后在比賽過程中超越極限。他認為自己在體育中獲得的精神力量，學生們也同樣能得到。

“當班主任和當教練沒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都要激發(fā)隊員的內(nèi)驅(qū)力”，他不要求每個學生都能跑完全程，循序漸進就行，“開始覺得3000 米都很恐怖的學生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能跑5000 米，信心就建立起來了”。他要求集體跑操要慢，因為“后面的學生跟不上就沒信心了”。

在調(diào)侃“你的數(shù)學是不是體育老師教的”這樣的話語體系中，張建國的從教之路算不上順暢，最開始當班主任的時候，家長們組團去找校長，要求給孩子換班。

當時的校長扛下了壓力，和家長們承諾“干不好就隨時換”。在張建國擔任班主任的第17 年，2020 年10 月16 日，教育部在新聞發(fā)布會上明確：體育教師、音樂教師、美術(shù)教師、科技教師都可以做班主任。

17 年間，張建國用時間回應質(zhì)疑——班上學生的很多作業(yè)都是他檢查的。他搬來一套課桌椅，坐在教室后面，頭埋進習題冊，看不了“對錯”，但能看批紅和筆記，甚至挨個字母對照檢查學生的英文默寫，用時間堆出成績。

2012 年，張建國的兩個學生分別考了山西省文科第二名和第三名，這是晉城一中歷史上的第一次，但張建國心里多少有點失落，“本來有拿第一的實力”。

張建國最愛搞“儀式”和“驚喜”，高三畢業(yè)典禮致辭完，他給學生們清唱了一首《祝福》作為隱藏彩蛋；體育課上，他搖晃著發(fā)福的身體，帶著學生們跳兔子舞；新年的第一天，給全班同學買了旺仔牛奶；還在校園里舉辦元宵節(jié)燈會，對市民免費開放兩天。

他說，自己做的許多事只有一個簡單的理由——讓學生感到被關(guān)愛。張建國不回避如今青少年抑郁高發(fā)的現(xiàn)狀。學生在比較中壓力過大，心態(tài)失衡，他認為比起教育學生接受自己的“平凡”，教育父母接受孩子的“平凡”更為要緊。

他當班主任的時候擅長從學生的周記里發(fā)現(xiàn)他們訴的苦，悄悄找家長談話，一次不行談多次，“學校是孩子最后的防線”，當了校長以后，他要求班主任認真看學生的周記，關(guān)注每一個孩子的心理狀況。

張建國不太贊同“躺平”的說法，“刻苦精神就是要發(fā)揚的”“無法改變現(xiàn)狀，只能改變心態(tài)，要享受拼搏的樂趣”。他在全校提倡“日跑3 公里”，說運動的意義不僅在于精神力量，還能釋放多巴胺，促進分泌內(nèi)啡肽，他比喻，“一場長跑就像談了一場戀愛”。

2021 年春天，高考生王洋正在經(jīng)歷一場抑郁，他厭學逃課，想著就這么自暴自棄算了，張建國問他：“如果不愿意學習，那跟我跑步愿不愿意？”張建國帶著他從3 公里開始跑，半個月王洋就能堅持跑到15 公里，“痛痛快快地出一身汗，心里淤堵的東西能出去”。王洋回到了課堂，最終考上了一所一本大學。

作為校長，張建國必須是一位能為學校和學生爭取到各種資源的“社會活動家”——《三體》的作者劉慈欣來晉城一中交流，被拍成了視頻，有網(wǎng)友評論：“我的高中沒收《三體》，別人的高中請大劉來簽名。”

“如此重視體育，高考成績卻如此出色?！苯逃恳晃粚＜以?jīng)評價這所學校非常有趣，“中國需要更多這樣的學校，我們的教育會發(fā)生改變?！?/p>

自從“無體育，不一中”的海報出現(xiàn)在教學樓里，曾經(jīng)吐槽“集體操是一種應試教育管理方式”的學生也受體育氛圍的感染走出了教室，足球場邊是新增設(shè)的乒乓球桌和羽毛球網(wǎng)，張建國說，“讓學生有得選”。

（王洋為化名）（摘自2024 年3 月27 日《中國青年報》，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