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手記

陽光鋪滿菜地

慢下來的是長尾鳥的步態(tài)和臨終的蛾蟲

那飽滿的果實

對于地鼠的注視毫無察覺

母親在地里來回走動

蜻蜓在地里來回低飛

棗樹下邊，彼此珍視的何止草葉

自然之物隨性靜美

莖葉的伸展像是我們密談中詞語的交換

對于世事，那些茂盛的應(yīng)該比我們

靠得更近

我學(xué)著母親去摘掉粘手的腐葉

植物代謝所建立的新生秩序

讓這個下午

變得格外開闊

空 山

這是黃昏。野山茶、山谷里的風(fēng)

百合的香氣有如空山的儀仗隊

一天的遼闊，這般接近

靜觀一棵樹難免會心生惻隱

不知它藏納了多少秘密和不幸

也不了解它的憂愁和脾氣

一種僵持的凝視擴(kuò)展著我們

暗暗培養(yǎng)著相互間毫無意義的猜疑

一只歸鳥像是迎候多時的故人

一粒草籽有著清澈的寂靜

一片樹葉上的脈絡(luò)有命運(yùn)的軌跡

漫山的草木無須相愛就能繁衍生息

我把……

我把野地里折來的一束花

插在窗口的花瓶以示對生活的贊美

我把心頭的一場雪下得落寞，以此

讓孤寂填滿多年來內(nèi)心關(guān)押的羞愧

我把一片落葉的歸根

當(dāng)作睡夢里一個輕輕的翻身

我把回憶夾進(jìn)書頁

讓永恒，從此不再稀缺

我把蘋果削皮把橘子榨汁把明媚的女子

寫到詩里，把虛無耗盡

我在下意識里

把氣氛凝重的一天點燃，順便

讓生活也發(fā)出一點呲呲的聲響

聽 見

我聽見你了，蝴蝶振翅的聲音

消失的聲音

語言的盡頭是新天氣

我聽見你了

每一張沙沙的落葉都是生命的重寫

我聽見你的停頓

你溫和的抵抗里，露水通往花莖

我聽見你了。一顆樂觀、豁達(dá)的心

走在清晨的空曠。四周寂靜，一口枯井

并沒有送出汩汩回信

你往前的、流動的聲線，輕盈地穿透山野

你還會回來嗎？晨光挨著草木

從不缺席命運(yùn)的抒情

江邊的傍晚

水流聲特別清亮

垂柳、草色，把淺灘連成一片

完整的一片

傍晚的船只，看起來有一些疲憊

細(xì)浪翻卷，那么多雪白

相聚又散落

江邊的傍晚所剩無幾

芳香的灌木

聊勝于無的過往

以及一束野花被遺忘的成年禮

雨中迷途

雨中迷途，行動陷入僵局

陡然之間灌木如傭兵，使得內(nèi)心慌亂

退守一棵樹下避雨

以目光摘取天空的云。一朵朵蓋過來

行以探路者之勢

我們相互問路

我們相向的那一座古寺隱于青山之中

我們暗藏迢迢隱秘

空氣中或許也泛起漣漪

不該辜負(fù)途中風(fēng)物這恰好的安排

節(jié)氣新雨，前路向暖

草木蓬勃促我繼續(xù)上山

這一時刻，我的身體兼得山水

郊野黃昏

風(fēng)低低地吹

遙遠(yuǎn)的事物

開始下墜，像果實，像枯枝

水邊的蒲葦更親切了，花穗扭在黃昏里

此刻，場域之中

唯一的我也退讓了出來

秋雨一陣轉(zhuǎn)涼

水流、山巒、野徑所構(gòu)成的敘述里

荒草低頭如倦鳥

它站在落英里

輕輕啄著身上稀疏的羽毛

植物園

這時候，天高云低

在無人應(yīng)答的午后坐擁一片草木

仿佛坐擁寂靜的故鄉(xiāng)

大地的邊緣

人世的邊緣，游步道的邊緣

我喜歡這樣靜坐，用每一個俗念

矯正著城市生活可能的失序

與秋天的落英結(jié)識

與夕陽轉(zhuǎn)譯的衰敗合影。大地沉悶

我們像兩片水分盡失的葉子

緊緊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