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潮州木雕作為嶺南地區(qū)傳統(tǒng)藝術中的重要類別，融入了潮州地區(qū)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是當?shù)孛袼?、思想和歷史的載體。己略黃公祠的建筑構件以潮州木雕進行裝飾，凝聚了木雕藝人的智慧和勞動，是實用性和審美性結合的典范。因此，木雕作為審美對象體現(xiàn)了潮州人民的審美意識。

關鍵詞：己略黃公祠；潮州木雕；潮州文化

一、己略黃公祠歷史背景

己略黃公祠始建于清代光緒年間，關于己略黃公祠的主人身份并沒有明確的文獻記載，但是從祠堂內部的木雕裝飾數(shù)量和制作的精細程度可以確定的是，其主人能擁有此種財力對祠堂進行建造及裝飾應該是當時的富商巨賈或是當?shù)毓賳T。現(xiàn)在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己略黃公祠是由黃氏族人集資修建的。

現(xiàn)存最早的潮州木雕是唐代的開元寺梁架裝飾物“草尾”，由此可知，潮州木雕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明代進入成熟時期，形成其特有的風格；到清末，潮州木雕發(fā)展達到鼎盛期。清代乾隆《潮州府志》就有“鳥革翚飛，家有千金，必構書齋，雕梁畫棟，綴以池臺竹樹”的描述。當時的潮州不論是鐘鳴鼎食之家，還是普通百姓，都愿意花費錢財對房屋進行裝飾，尤其是在與宗教信仰、祭祀先祖相關的重要場所和神器上，只是程度不同。因此，建筑雕刻的工程量往往極大，通常會有多組工匠同時工作。房屋主人會將建筑分為東西兩側，中間隔擋，使兩組工匠獨立進行創(chuàng)作，完工后再進行對比，更為精妙者則有額外的獎金，由此產(chǎn)生了“斗藝”的風俗，進而推動了潮州木雕技藝的發(fā)展和提高。己略黃公祠整座建筑的東西兩側選擇表現(xiàn)的物象基本相同，但是同一物象會出現(xiàn)不同的細節(jié)內容，可以推斷出是“斗藝”習俗產(chǎn)生的結果。在建造己略黃公祠時，主人請來兩位工匠。大廳前走廊東側獅子毛發(fā)上站著姿態(tài)各異的道人，取“獅”的諧音，寓意“師以載道”，西側獅子則背著仕人舉子，表達“名師高徒”之意。東西兩側的雕刻內涵在變化中形成統(tǒng)一，促使木雕工匠發(fā)揮自身的想象，在程式化的物象中加入自由的創(chuàng)造。

二、己略黃公祠木雕裝飾題材

木雕這一中國傳統(tǒng)造物藝術與圖案完美的統(tǒng)合以及圖案本身的獨立樣式，不僅體現(xiàn)了巧奪天工的絕妙技藝與工匠文化，也承載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諸多內容①。從圖像學和符號學的角度來看，木雕中的圖案都是待解讀的，所雕刻的物象不僅具有實用意義，還和民間傳說相結合，產(chǎn)生了新的象征意義。潮州建筑裝飾在當?shù)丨h(huán)境、風俗和思想文化的影響下形成了一種特定的圖像意義。己略黃公祠的裝飾題材包括人物故事、動植物紋樣和吉祥圖案。

（一）人物故事類

人物故事在己略黃公祠的裝飾中是最常出現(xiàn)的雕刻題材，在建筑裝飾中占比面積極大，歷史故事大多是以人物為中心，具有成教化、助人倫的作用，大廳西面梁架木枋浮雕《五知傳》，源于《宋史·李若拙傳》，其子李縱之“自以久宦在外，意不自得，作《五知先生傳》，謂知時、知難、知命、知退、知足也”，“五知”指的是五種修身克己之道。工匠極為巧妙地在木枋上以異時同圖的方式表現(xiàn)“五知”的五個場景。門廳西面雀替上為《高第喜報》，雀替翹起最高處為儒林第，從高到低依次刻畫了讀書人、工匠和酒肆。下方雀替圖像同樣是將讀書人放在了畫面構圖的最高處，蘊含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思想觀念。尤其是與本土潮州戲曲相聯(lián)系的一些耳熟能詳?shù)膽蚯适?，更容易被觀看者所接受，在起到教化作用的同時也具有娛樂作用。例如《木蘭從軍》實際上是將戲曲故事以雕刻的形式凝固于實體上，將時間的藝術轉化為空間藝術，每一塊木雕構件都是不斷上演節(jié)目的戲臺。

（二）動植物紋樣

清代紋樣多將吉祥語匯的諧音和動植物形象相轉換，對圖像的選擇也不會脫離現(xiàn)實生活以及事物本身帶有的吉祥含義，例如最常見的梅花喜鵲、蝙蝠龜鶴及牡丹葡萄紋，同時也最能直觀地體現(xiàn)祠堂主人的期許。被雕刻成南瓜形象的屋架柱墩象征高官加爵，瓜上綿延的藤蔓又寓意瓜瓞綿延。佛手瓜也是常見的木雕題材，不僅因為潮州盛產(chǎn)佛手，還緣于佛手向來是有吉祥寓意的蔬果，以“佛”諧音“?！备@意味深遠。

潮州府在地理上與江河海洋關系密切，蕭令裕的《粵東市舶論》中記載“粵東濱海之區(qū)，耕三漁七”，足以表明漁業(yè)在潮州人生產(chǎn)活動中的重要性，由此在潮州木雕中，魚、蝦、蟹和水生植物常成為表現(xiàn)內容，民間工匠在生活實際中再加入自己的自由想象。在廊軒梁架上大面積出現(xiàn)的魚、水草和萬年青的奇異搭配被稱為“萬年有余”，映射的是民間追求祥瑞的心態(tài)。魚類的圖像在原始社會時期就一直作為繁盛興旺的象征，作為普遍的動物形象，魚表現(xiàn)了人們對家族繁衍生生不息的期望。

潮州建筑的動物紋樣中獅子極受青睞，最常見的獅子為蹲伏姿態(tài)，寓意尊師。祠堂本身就是家族祭祀祖先的場所，也是宗族領導者聚會之所，更是鄉(xiāng)規(guī)族法從施行到執(zhí)行的地方，此圖案立于祠堂大廳前走廊橫載之上，立意就是要子孫后代尊重老師，維護鄉(xiāng)規(guī)族法②。與在其下方橫載出現(xiàn)的代表“一路連科”的白鷺荷花圖形成一種相互呼應的關系。獅子并非原產(chǎn)于中國的動物，中國文化在接受外來的獅子形象時產(chǎn)生了三種不同的理解，一是將獅子作為一種神獸看待，二是將其當作印度的主神，三是單純地視其為動物，隋唐時期獅子形象開始定形，隨著其翼的消失標志著中國本土化的獅子形象成熟。獅子進入中國，首先是進入朝廷美學體系，成為政治美學中的威儀形象，然后向文化的各個方向擴展，產(chǎn)生了各種各樣的美學類型和趣味③。

（三）吉祥紋樣

在古代的信仰體系中，“麟、鳳、龜、龍，謂之四靈”，在己略黃公祠中一共出現(xiàn)了類龍的鰲魚和魚龍變化四個，鳳鳥形象木雕十八只。鳳鳥形象是鳥類形象的神圣化，在中國傳統(tǒng)圖式中逐漸從最早的自然崇拜圖騰演變?yōu)槊耖g常見的祥瑞符號。古人重視“人宅相扶，感通天地”，可以說，鳳鳥木雕是其精神內涵在建筑構件時代具體的物化形態(tài)，鳳鳥及其現(xiàn)實外化物和作為承載體的建筑，變成了人們溝通天地的中介④。這種特質也正好符合宗祠作為祭祀場所的觀念，另一方面又作為樸素的民間吉祥符號存在。

暗八仙的圖像是最常出現(xiàn)的吉祥紋樣之一，是用于象征長生的表征符號，多刻于整體梁架的細節(jié)處，用于填補空白或與其他動植物組合成有特定寓意的圖像，例如在魚龍變化木雕中，龍爪抓著葫蘆和陰陽板。

三、構圖特點及風格特征

（一）構圖特點

在人物故事的敘事構圖表現(xiàn)上長寬比例差異極大的木枋、橫梁和封檐板上的人物故事構圖中心點基本是一座建筑的樣式，以象征中心事件，將觀者注意力集中于此。根據(jù)畫面中心的物象最重的原則，為了進一步突出人物事件的重要性，將主要人物放置于畫面的中心區(qū)域，其余人物的行進方向都是朝中間匯聚的，同時也在引導觀者的觀看順序，隨著人物的動線方向移動，最終到達事件發(fā)展最為重要之處。在潮州木雕中，一塊花板雕刻的內容往往極多，與其常用的鏤空雕的手法相結合，形成了一種類似空間景深的效果。在異時同圖的人物敘事圖像中，匠人巧妙地采用樹木、山石及建筑作為隔斷，一如中國古典園林的造園特點曲折多變，以有限空間創(chuàng)造無限空間。例如拜庭西面的《入關約法》利用多層鏤空雕的方式，突出前景入關人馬的聲勢浩蕩，背景中的樓閣和樓閣內的人物又產(chǎn)生一種層層遞進的空間關系。

其次是依照木雕構件的形制因地制宜地安排故事的中心，不拘泥于中心人物必然要出現(xiàn)在畫面正中的原則。例如《唯士為高》和《高第喜報》的構圖，根據(jù)其故事中的“高第”和“士高”，匠人將其放在了雀替上翹的最高處。

（二）風格特征

從整體建筑來看，其結構是規(guī)則且對稱的，但木雕卻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風格特質。潮州木雕追求繁復細密的構圖，潮州木雕藝術家張鑒軒將其構圖特點總結為“雜雜、勻勻、通通”，意思是指單件木雕中所刻畫的事物繁密，但密而不亂，被均衡地放置在整個畫面當中。這正是清代的審美取向“雕繢滿眼”的最佳詮釋。民間工藝在將飽滿的物象相加之余，其濃厚的生活氣息也為之增添了幾分自然質感，減少了繁縟堆疊的甜膩媚俗。利用花草鳥獸來填補空白，讓滿雕人物故事的空間中出現(xiàn)不同的變化，這樣即使是多層相疊的人物圖像也不顯混雜，呈現(xiàn)一定的節(jié)奏韻律。己略黃公祠木雕中的人物姿態(tài)都極富動感，各色人物彎腰、探頭、夸張地抬手或扭腰，刻畫了人物互動的高潮瞬間，也令人物形成高低錯落、秩序井然的分布，避免過于規(guī)整的排列。力與力之間的相互平衡，使得整個畫面重量感均勻地分布開來。其線條的流動感和事物形象的運動感，正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中樂舞精神的體現(xiàn)。

潮州木雕中的虛實與文人繪畫的表現(xiàn)不盡相同，民間審美偏愛熱烈繁密之美，自然不會追求文人畫中荒蕪寂靜的意境，而是以通雕的手法表現(xiàn)虛實關系，只有最前面的人物是密不透光的，后面襯托的次要角色和景物之間為一層層鏤空。這種方式使觀者的視線集中在前面的人物動作上，物象形體為多層次布局，通常是將木料鏤空二到三層，多者可以達到五層，形成一種豐富細膩的視覺效果和層次分明的空間深度。通雕的“虛”和浮雕的“實”總是并行出現(xiàn)的，與承重構件的實體兩相對比，令鏤空的木雕更加輕盈靈動，石柱和木梁更覺堅實有力。

己略黃公祠偏愛金碧輝煌的裝金髹漆，原本就追求具有律動感的線條和內容飽滿的潮州木雕，再以黑漆加金箔裝飾。潮州木雕竭力追尋中國傳統(tǒng)審美心理中的雕繢滿眼之美。宗祠作為維系家族關系最好的紐帶，同時能表現(xiàn)家族在當?shù)氐母辉：惋@赫，對其外觀的修飾自然不惜重金。在清嘉慶《澄?？h志·風俗》中，“競建祠堂，爭夸壯麗，不惜貲費”，說明潮州木雕飽滿的構圖和復雜的裝金髹漆工藝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這種華美富貴的裝飾需求，同時對木雕題材的選擇體現(xiàn)了普通百姓對富貴長壽、如意吉祥、多子多福的現(xiàn)實追求。

作者簡介

張曉穎，女，漢族，廣東韶關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美術學、美術史論。

孫映琦，女，漢族，山東日照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美術學、油畫。

注釋

①李倍雷：《“紋”以載道：中國古典圖案與傳統(tǒng)文化的關系》，《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第130-138，148頁。

②李煜群：《潮州傳統(tǒng)建筑格局與吉祥圖案釋義》，花城出版社，2015年。

③張法：《獅子形象：跨文化的流動與變異》，《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第61-75頁。

④韓偉：《鳳鳥與中國藝術精神》，《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21年第9期，第142-15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