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五分鐘八點半,我和他在站臺等最后一趟公交車。這個時候夜的幕布才拉上,因為有雪的映襯和路燈的映照,天空的幕布還染著一些墨藍。
眼睛里的顏色對嗎?手機對著天空拍了兩張照片,手機里的顏色和眼睛里的不太一樣。生活往往是這樣,我們匆匆忙忙看世界的時候是一種畫面,慢慢悠悠看又是另外一幅風景。
“公交車還有沒有了?”他問我。怕尷尬得不到回應(yīng),又像自言自語。他穿著迷彩綠棉衣,身影像一幅新農(nóng)村農(nóng)民進城定居公交廣告,立在站臺。
“有呢,最后一趟,五分鐘就到?!蔽覍λf,“今年雪下得少啊,沒有雪,山上的草、地里的冬麥都會受到很大影響?!蔽铱此拇┲瑧{直覺是農(nóng)民,年齡稍大于我。他的聲音呈現(xiàn)出一種均勻的長調(diào),像牧區(qū)的羊腸小道,彎彎曲曲卻又平緩,有秋天轉(zhuǎn)場時那種漫漫沙塵彌漫感,一粒一粒下落。
“不會,影響不大?!彼卣f,眼睛看著已呈青藍色的暮夜。
“每年3月20日前后,白天太陽和晚上月亮一樣多。這一天前后容易地震。大地一晃,土就松了。如果有雨落下,就順著縫隙到了地里。如果沒有雨水,風就會鉆進土里,地嘛,就醒了。雨水和風從天上下來與大地連接起來,草抬起頭來看天,花睜開眼睛看草,馬牛羊看天看地看草看花,吃的東西開始越來越多。伊犁河草場的花草和莊稼,和冬天下的雪多少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
“你的民族是?你是老師?”我好奇地問他。他對春分的解釋太奇妙。
“我是蒙古族,農(nóng)民。在伊犁河邊種地,平時喜歡看點書?!?/p>
車來了,我倆上了車,各自找了空位坐下。
世界就是這樣的平凡而神奇,農(nóng)民用對生活最樸素的認知通俗地說明了春分節(jié)氣。父親在時對每一個節(jié)氣也有他樸素的認知??赡芏际寝r(nóng)民,公交站臺的遇見讓生活在西域土地上的我,像一株等待春分地震的草。
夜色中我忽然覺得這種解釋適合這樣的電影畫面表達。
天山烏庫爾奇(蒙古語,放牛人)到馬伊托別(哈薩克語,金色原野),一位老人坐在枯草中,天空灰白,風吹著他的頭發(fā),亂亂地飛揚。
一個小伙子憂心地說:“冬天的雪太小,今年的草場怎么辦?”
“不怕,等會有雨呢。就算不下雨,這場風就夠了。”老人很平淡地說。
你趴在地上聽,地在動呢,地震一樣晃。風會鉆進土里,給草根松土,把雨水引進去。每年都是這樣,白天和晚上一樣多的這一天,大地就會震動,這塊土地上所有的,就全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