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柳宗元被貶到柳州的第一個冬天。
天氣越發(fā)地寒冷了,草木一片枯敗的景象,今日更是下了一場大雪,城里城外,都被皚皚的白雪覆蓋。
山林里已沒了聲響,小舟之上,柳宗元著一件單薄蓑衣,手持釣竿,緊閉雙眼,小舟之下,是一池江雪。
王叔文的變革失敗后,他走到了朝堂的背后,來到了這片遙遠的土地,帶著一顆蒼涼而沉郁的心。
有不少的文人都曾面臨人生的寒冬,他們被迫離開朝廷,被貶謫,被流放,到都城的背后,處江湖之遠。
他們中的一些選擇仰天高歌,慷慨赴死,屈原行至汨羅江畔,抱著巨石,縱身一躍,便與他困苦的命運撞了個粉身碎骨。
還有一些人走到了苦難背后,他們輕笑著把困苦當作上天給予的饋贈,以一種逆來順受的姿態(tài),繼續(xù)經(jīng)營著自己的人生。
這并非是一種逃避,一種茍活。他們在無法對抗的現(xiàn)實中保全自我,樂觀積極地承受苦難的煎熬,在困境中等待突圍的時機,在廢墟里開出希望的花。
汨羅江的江面沒有再蕩起漣漪,寂靜中只有老漁父嘆惋的吟唱:“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p>
走到困難的背后,是明哲保身;與世推移,是曠達地面對人生,是積極地等待時機。
生活之中處處是苦難,生活之中處處是平常。所有光鮮亮麗背后,是平常與苦難織成的荊棘。
高適一生都走在李白的背后。少年之時,李白讀書萬卷,乘小船,辭親遠游,高適仍讀書學(xué)習(xí)困難,與口吃相伴;十年之后,李白詩名遠揚,所與交往,皆高門貴族、當世名士,高適初步仕途,卻處處碰壁。又十年,李白入職翰林,正志得意滿,風光無限,高適仍默默無聞,退居家鄉(xiāng),潛心研究槍法,詩書。每一次碰面,高適的身影都在李白詩仙的光環(huán)下,黯淡,消融。
與其說人生是一場賽跑,不如說,生命是一場馬拉松。故事并沒有結(jié)束。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高適憑借數(shù)十年武藝的積累,一躍成為三鎮(zhèn)節(jié)度使,退吐蕃,滅叛軍,解長安之圍,獲封侯位,成為人人景仰的功臣。而李白,卻因錯投永王,被囚于獄。
論才華,論天賦,高適處處不如李白,他的人生之路比李白慢了太多,可他蟄伏一生,積累一生,終于在人生的暮年尋得了時機。他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的背后,是時間深處的千百次揮槍。
生活背后,人生背后,是生命的沉淀,是千萬次的積累與磨練。
狄更斯于《雙城記》開篇說:“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睍r代向前,社會進步,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人工智能沖擊著就業(yè)局勢,教育的發(fā)展推進人才的涌現(xiàn),也讓“內(nèi)卷”的潮流愈演愈烈,競爭與壓力,讓前行之路充滿未知。
走向身前,還是走向身后,遠古的話題交付于今人。
“躺平”成為時下熱詞,許多青年人將“擺爛”放在嘴邊,嘲諷著充斥壓力的生活??蓻]有成功是一蹴而就的,也沒有人能完全脫離塵世?!对铝僚c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蘭德放棄了幸福美滿的一切,流浪到與世隔絕的荒島,卻最終孤獨而死。走向背后,從來不意味著放棄與離開,而是象征等待,為了更好地前行。
青年人說著“躺平”,卻也未真正停下腳步,他們在短暫的休息與調(diào)整中積蓄力量,再次邁步向前,迎難而上。
走向背后,是走向困難的背后,是走向生活的背后,更是走向人生的背后,是力量的積蓄,是長久的等待,是為生命拓展厚度。當時機到來,背后之人一定會充滿前行的動力,綻放生命的光彩。
肩上已積了厚厚一層雪,柳宗元終于睜開眼——那目光沉著而銳利,刺破了風雪間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