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又想,最終做出決定。她認為,時間已經(jīng)擬出最好的答案。
易非常想見她。
水中央的那塊區(qū)域,在她年少時的記憶里,是大片蘆葦肆虐瘋狂的地帶。尤其是秋涼時,陽光寒戰(zhàn)戰(zhàn)地打在水面,望不到盡頭的蒼涼,能夠深砌到骨子里。年辰的翻卷,她刻意不去觸及,畢竟是冰冷的。然而,現(xiàn)在的易說,易住在那里。超過百平米的高層,視野閎闊。
易不知她的內(nèi)心。
或許有被鳴笛驚寤的夜晚。有時,她幻想,易失眠的樣子。
易會站在落地窗前,拉開如水傾瀉的窗簾,看著來去的船只載著各色燈盞,劃破一道又一道棼迷的視線。提籃橋的那幾棵長柳樹,會浮現(xiàn)在易的心里嗎?
可能不會。她清楚得很。
杳無音信的高去世了。
易跟她說,高是在呼倫貝爾咽下人生最后一口氣的。
高的汽車被易開回來后,在高的微信朋友圈,易連續(xù)發(fā)了聲勢赫奕的視頻。似乎是連續(xù)劇,但卻是終止。
曾經(jīng),她也看到。只當是隨意翻過,沒料到物是人非。
提到高,是拉近跟她的距離。易還是渴望擁她入懷。
她能感受到些許的迫切,雖然易都不是明確表達。
易試探。她猶豫。
她在考慮,她已更換生活方式。她厭倦堆砌在欲望之上的貪婪惡邪。她的生命,始終潛行著另一番景象。那里,是她的春天。有燦花青草,迂廊曲橋。
翠鳥婉啼,三月銜露,她已深印在心墻。若真的面對面,漣漪泛起,豈不是亂了篇章?
她的書上,每頁文字都是認真寫的。輕重蘸著血淚,她都拿得起放得下。有些,是在沉默中自然而然形成的。而在這個階段,她已遠離易很久。
易提出要定位,她才意識到事端的目的性。
從所處層面,跨越到亟待攀升的峰頂,易較為用心地畫出圖紙。易知道她的人脈。
當初在報社時的身份,讓她接觸到了媒介以外的精英。僅是因為這。也僅僅因為這。她想,要不然,易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找她的。
也聽說,她開了幾家連鎖店。悄無聲息的,在相同的城市里,她與易走上了不同的軌道。
秋葉頻落,冬雪盛飛,她的枝影仍然呈綠色,朝著天空的方向。
既然都是清醒的,何不混沌一點?
世界模糊,最好的保護方式,是讓自己偶爾茫然恍惚。否則,會脆裂。
于是,刻意顧左右而言他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易是敏感的。
除了不愿相見,她還有意設(shè)置了無痕障礙。
凌晨時分,易發(fā)的信息是難以溝通。這,正是她要的。
那首明澈如溪的輕音樂,時隱時現(xiàn)地繚繞著她。初次聽到,是居的最愛。她是詫異的,異性很少揉碎身骨,后再無我融入進去。
當居捧著大束絢麗欲滴的花站在她面前時,明晃晃的陽光也在照射著她。她不相信的,是她自己。
居的童年是在山里長大的,草屋外的晨露經(jīng)常濡濕居的褲腳,褲子打著補丁。居到省城后,補丁褲子還平整地躺在樺木做的衣柜里。
居是懂得感恩的。在她看來。
那篇歌頌?zāi)笎鄣纳⑽模|及她的靈魂深處。她以最快速度,發(fā)表在副刊上。獲獎是幾個月之后。
頒獎典禮在臨海的小城舉行,報社邀請了相關(guān)組織和人員。她和居,都在名單中。
她有理由拒絕??删诱f,她不去,居也同樣。
她不得不去。這次獲獎,意義非同凡響。也正是因此,居在工作上得到重任。
除了鮮花,還要專程請她吃飯。居用誠意打動了她。
她失守了心域。從此,她的夢里都是三月。桃花鋪天蓋地,櫻花也在洶涌澎湃著。
她是居的。她把身體也給了居。
她說,這就是一生了。
她是無聲說的。居該能聽到。在她和居的情境里,別無他物。
她不停地組稿,外出采訪。有次,累了,軀腰蜷縮如舟,擱淺在埼岸。
鈴聲撞擊耳廓,順著幽暗驟急地滑入她的前庭。她醒了。
伸向黑暗中的手,抓起手機。她問居:“在哪?”
居說:“在想你的夜里?!?/p>
聽出居不像以往,她揣測,居喝了酒。
她坐起,繼而惘惑。另一端,仿佛是陌生人。她切斷通話。
稍停片刻,鈴聲劈頭蓋臉地襲擊過來,不給她任何余地。
她點開接聽鍵。居的聲音,如躑躅者裹著夜色,孑孓而行在灑滿月光的茶山上。
居失了態(tài)。怎會如此?
居不至于如此。她在腦海里搜尋盡有,都是沒有可能。
她坦然了。她跟居說,要休息了。
居在飄忽中自言自語:“那座橋,你忘了?兩個星期前,我們倚在橋欄上。你提的紅燈籠,還是我買的?!?/p>
她去過那里嗎?
她蒙了。她用左手掐右手。
她僵硬著,睜眼到天亮。
待居再次與她聯(lián)系,她問居:“跟你一道去橋上的,是誰?”
居笑著:“是高?!?/p>
可能嗎?高是男人。而那晚,居綿纏款述的對象,分明是女人。更加徹底的,不是她。
人與人,物與物,在居的某種意識里,概念是混淆的。她得另眼相看。
搬家。換號碼。像隱士似的,不作道別。她走了。
轉(zhuǎn)身,即成全。
若不是她的心底有柔軟,她是不會刻意劃分他的。
縱然把他切割為易和居,到底也終究是一個人。
易居負了她。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