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金石之學,初盛于宋人。宋朝帝王重視文治、崇儒禮教,宋徽宗與宋高宗時期大規(guī)模的復古運動對金石學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使其在肇始之際就取得了較高的學術成就。
這一時期出現(xiàn)大批優(yōu)秀的金石學者們編撰了眾多金石類書籍,具有開創(chuàng)性質,如歐陽修所著 《集古錄》,趙明誠繼其后作《金石錄》等。他們的金石研究大都聚焦于碑刻與彝器,關于瓦當?shù)挠涊d較少,少有的瓦當記載也大都出于藏瓦制硯與器物鑒藏的藝術性目的,此處以鄴城瓦為例,以大概類推。
蘇軾在 《次韻和子由欲得驪山澄泥硯》一詩中曾對鄴城瓦稱贊道:“舉世爭稱鄴城瓦堅,一枚不換百金頒?!庇稍娭锌芍v有百兩黃金也難換鄴城瓦一枚。百兩黃金按當時物價折算,約是七萬七千錢。在當時米芾與王文惠約定五十千(五萬錢)購褚遂良黃絹上臨《蘭亭》一本。
韓琦于北宋仁宗至和年間知相州(即鄴城一帶),曾為友人搜求古瓦,但得來頗為不易。他在《答陳舜俞推官惠詩求全瓦古硯》中形容求瓦之難“何殊巨海尋三島”,可見當時想要得到古瓦用以收藏與制硯極為不易。
至元明時期,對前代金石學運用較多,研究開拓者日益減少。直至清代中期,金石學、樸學方才復起,金石學迎來第二個高峰。清代學者將瓦當與史料結合,對瓦當進行鑒藏、考據(jù)、釋讀,合以輿地研究與書法習篆。這一時期,瓦當?shù)玫搅藢W者足夠的重視。
阮元作為清代收藏大家,曾言“好舊碑板,不如弄古磚瓦”。出于習字的考慮,他也在 《北碑南帖論》 中說,今日所見的秦漢篆隸已極少,如需學習秦漢篆隸,瓦當與碑頭是極為重要的,可與《天發(fā)神讖碑》比擬。
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則談到,瓦當書法均為繆篆字體,它們與秦權、漢量是可以看作一體的。在端方友人的題跋中可見“此權并《漢朱大弟買地玉券》,以千二百金售與陶齋?!焙髞矶朔綄⒋藱嗤赜槠鋾鴮戓屛?,并數(shù)次贈予友人。秦權之貴重,康有為將瓦當與秦權相提并論,足見瓦當之價值。
至于當時瓦當之價,我們可以在錢坫《漢瓦圖錄》稿本上見到,上面記錄的“長生無極”“與天無極”之類普通瓦當?shù)膬r格,均在白銀十兩或八兩不等,最高的一枚動物紋瓦當價值二百兩白銀。清代金石學家藏瓦者甚多,不僅僅是出于其學術及書法價值,也有專精于鑒藏者,如程敦、端方等人,但記載其價格者則少。至嘉道年間,金石藏家對瓦當?shù)蔫b別與收藏相較前代更為嚴格,“永受嘉福”“右將”等稀缺精品其價值更高。
民國時期,文獻中多記載極其少見的瓦當,如周肇慶在《琉璃廠雜記》中對瓦當?shù)挠涗?,其中記載金額者極少,只有寥寥數(shù)塊,如“馬氏萬年”瓦當,因為稀少罕見,書中記下“二金購得”,同在《琉璃廠雜記》中,周肇慶購盛丹山水畫、楊玉璇制印也不過二金。
除了瓦當本身,其拓片亦深受文人墨客歡迎,其中最負盛名者當屬魯迅,根據(jù)魯迅的日記,我們可以一窺魯迅購買拓片的一些經歷:
1918年4月25日,魯迅在留黎廠買得未央東閣瓦當拓片一枚,券一元;9月28日,在留黎廠買得瓦當拓片四十枚,幣六元。
1919年2月16日,在德古齋買端氏所藏瓦當拓片三十二枚,券二元;3月3日,在德古齋買得端氏所藏瓦當拓片與二月十六日所收無重復者二百六十枚,價券十四元。
在這一時期袁桐(袁枚侄)五尺紙的書畫,索價僅二十四元;東漢岑彭銅印,需二元。由此對比,可看瓦當拓片價格之高,更遑論瓦當本身。
追溯起源,瓦當?shù)氖詹刈钤缈芍羶伤螘r期,此時以瓦制硯極為流行,因其質地細密結實,極適制硯,備受推崇,其他硯未能與之相比,因此上至皇室下至文人都爭相追捧。
清中晚期,吉金碑石破損少見,清代學者曾引用《莊子》一言:“道在瓦甓”?;蚩勺鳛槟莻€時代瓦當收藏的一個注解:瓦當可補史籍記載之闕,可觀秦漢書法之風,可溯源文字訓詁。
古人曾留下了數(shù)量驚人的瓦當,清代金石學的拓展、書法篆刻藝術的創(chuàng)新,大都依于瓦當開創(chuàng)了一個獨特領域與視角。漢瓦常撰有銘文,如“長樂未央”“永受嘉?!薄熬烁吖佟钡龋瑹o不反映漢人精神的愿望和寄托。且瓦當銘文是一部中國書法的演變史,清代的書法、篆刻家都渴望從銘文中汲取營養(yǎng),得到啟發(fā)。
前人有言“一切鐘鼎彝器、碑版摩崖文字皆有可觀,莫非經傳史料”,磚瓦文字亦是如此。瓦當文字的探究記載也可追溯至兩宋,在清代至巔峰,文字的證經補史作用更向書法篆刻領域滲透和傾斜,其中西泠八家吸收了古瓦文字高簡、質樸的典型特征,繼而影響清代書法篆刻領域長達數(shù)百年。
清代的瓦當收藏風靡一時,流風所及遍布海內外。時至今日,余風不絕。古人藏瓦傳拓,精細琢磨,贈友遞藏,將風尚雅致傳于今時,瓦當所蘊藏的不僅是雅致賞玩,還有自秦漢傳唐宋,于清末困苦之時依舊流傳的文化脈絡與根本。
(作者單位:青海省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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