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戰(zhàn)役中的沈家?guī)X戰(zhàn)斗，第一野戰(zhàn)軍第4軍11師31團團長王學禮和10師30團政委李錫貴壯烈犧牲。31團和30團分別被授予“勇猛頑強”和“長攻善守”榮譽稱號，這兩面榮譽軍旗都出現(xiàn)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國慶閱兵戰(zhàn)旗方陣中。什么叫“勇猛頑強”？在主攻團首戰(zhàn)失利的情況下，31團接手主攻，全團1500多人，打到最后只剩下170多人，仍堅守陣地。這就是“勇猛頑強”！

“青馬”迫不得已退守蘭州

馬步芳是馬繼援的父親。馬步芳為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馬繼援為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父子倆統(tǒng)率號稱“青馬”的西北“馬家軍”，是西北地區(qū)的軍閥。

1949年8月，馬步芳意在讓“青馬”退守蘭州，而馬繼援則想將“青馬”留在定西抵抗。造成父子意見相左的局面是：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zhàn)役已結(jié)束，人民解放軍解放全中國勢不可當；第二野戰(zhàn)軍西南戰(zhàn)役正在準備；第一野戰(zhàn)軍奉命發(fā)起蘭州戰(zhàn)役，逼近蘭州。馬繼援率兵敗走固關(guān)，潰退到定西，準備憑借險要地勢在定西對第一野戰(zhàn)軍進行頑抗。馬步芳趕緊讓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參謀長彭銘鼎到定西勸說馬繼援。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參謀長劉任是桂系人員，馬步芳不信任他。

此時，馬步芳早已溜回青海，馬繼援成了“馬家軍”前線首領，軍政事宜均需馬繼援點頭才行。彭銘鼎平時善于逢迎，深得馬步芳和馬繼援信任，于是成了最理想的說客。

8月1日，彭銘鼎到達定西。他與馬繼援見面后，對軍事作了分析：“定西無險可憑，地勢不利于守，既無工事又沒囤糧，共軍不來則已，若來必兵力數(shù)倍于我，一旦被圍，內(nèi)無軍糧，外無增援，極其危險；蘭州則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既設有堅固工事，又有糧彈貯備。主力在蘭州占領橋頭堡陣地，背水一戰(zhàn)，將士必定會拼死作戰(zhàn)，才有生還可能。再憑借工事、火力，轉(zhuǎn)守為攻，勝算較大?！?/p>

馬繼援聽罷分析，沉思許久，說：“我在這里（定西）不打陣地戰(zhàn)，打運動戰(zhàn)，機動靈活地打，打不贏再走，你看如何？”

彭銘鼎說：“騎兵已損失很大，還打什么運動戰(zhàn)？你能機動得過共軍嗎？到那時候，共軍數(shù)倍于你的兵力，團團圍住，要走也不可能了?！?/p>

馬繼援反復沉思，最后氣呼呼地說：“那就向蘭州撤吧！”

馬繼援盡管心有不甘，但還是同意移兵蘭州。馬步芳第二天就派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參謀長劉任攜帶蘭州防御作戰(zhàn)方案到定西召開軍事會議，進行傳達和部署。

8月2日上午，在軍事會議上，劉任宣讀了蘭州防御作戰(zhàn)方案。彭銘鼎向馬繼援獻策說：“共產(chǎn)黨雖一時得逞，即將逼近蘭州，可是犯了孤軍深入的兵家大忌。胡宗南部隊躡其后，寧夏兵團拊其背，我軍固守蘭州相機反攻，解放軍將遭到四面圍攻的毀滅性打擊。為了便于指揮，必須劃分兵團、戰(zhàn)斗區(qū)，控制強大預備隊。最好隴東兵團的一部守河口，主力在蘭州占領陣地，嚴陣以待。隴南兵團系新編部隊，不但戰(zhàn)斗力不強，而且將領驕橫難制，不要把這個部隊放在蘭州守城，以免與隴東兵團混雜，不便指揮?？梢园言摫鴪F作為總預備隊，令在河北一條山一帶占領陣地，掩護我軍側(cè)背。但是隴南兵團內(nèi)部人馬必須調(diào)整。91軍黃祖塤，是胡宗南的嫡系，不可能忠于馬長官的事業(yè)，早有南去依附胡宗南的傳聞，其人又驕橫跋扈，不聽指揮，若不先發(fā)制人，及早處理，恐貽后患。為了確能控制這支部隊，為馬長官效力，似應趕快撤掉黃祖塤的軍長職務，另派忠于馬長官的人接替。其次，在蘭州保衛(wèi)戰(zhàn)未開戰(zhàn)前，所有軍需物資和機關(guān)干屬，必須先行后撤。為有利于隴東兵團以后行動，公署干屬人員這個大包袱，應該卸在河西，不準進入青海。但第八補給區(qū)所有軍需物資必須運存青海。第八補給區(qū)家當不小，為順利實現(xiàn)這個轉(zhuǎn)運計劃，馬長官應派親信接掌第八補給區(qū)司令職務。至于第八補給區(qū)司令曾震五，可令他接替91軍之長，他一定能感恩圖報，為長官效力盡忠?！?/p>

這些話正合馬繼援心意，但人事安排，他還需與父親馬步芳商量后才能任命。會上，馬繼援只說了一句話：“部隊今晚全部撤回蘭州。蘭州防御作戰(zhàn)方案和具體兵力部署及人事議題，到蘭州后再另行研究決定?！?/p>

馬步芳“誘敵深入”，彭德懷“將計就計”

1949年8月，國民黨政府在廣州召開“西北聯(lián)防軍事會議”。會議結(jié)束后，馬步芳立即從廣州乘飛機回到蘭州，主持召開西北地區(qū)軍事會議。參加會議的有馬繼援、劉任、馬步鑾、趙遂、馬文鼎、馬振武等師以上干部。

馬步芳坐在會議室正中央，說：“灰鵓鴿（對解放軍的污稱，因為當年紅軍、八路軍都穿灰色軍服）要來打蘭州，娃們（馬步芳父子對自己部隊的部下，都稱‘娃們’）說，我們怎么辦?。俊?/p>

馬步芳根本沒有想讓大家回答，自己立即說：“一個字，守唄！”

馬步芳說：“我在廣州會議上向蔣委員長提出，給我10架飛機，我就能把青天白日旗高舉10年。蔣委員長大為贊賞，他說不只給我們10架飛機，而且要給30架重型轟炸機，協(xié)助我們在蘭州作戰(zhàn)。這是對我們的很大支援。蘭州從東崗坡到狗娃山、沈家?guī)X一線的防御工事，我已視察過，可謂固若金湯，堅不可摧，萬無一失。各參戰(zhàn)部隊，士氣旺盛，人心很齊，紛紛表示要在蘭州作戰(zhàn)中與蘭州共存亡，給共產(chǎn)黨來個硬頭，打出我們青海軍隊的威風。委員長也答應派軍令部長徐永昌和空軍司令王叔銘來蘭視察，指導軍事，明日即可來蘭州。只要我軍在蘭州堅守一個時期，各路援軍就會齊集蘭州城下，蘭州會戰(zhàn)是可以穩(wěn)操勝券的。這叫什么？這叫誘敵深入！”

第190師師長馬振武說：“固關(guān)戰(zhàn)斗沒打勝，引得我們?nèi)€大撤退，失去了成功的機會。蘭州決戰(zhàn)，生死存亡在此一舉。過去，我們從西寧出發(fā)時真像個虎頭，確保蘭州萬不能當個蛇尾。蘭州戰(zhàn)斗如若打不勝，我們有何顏面見家鄉(xiāng)的父老呢？寧夏的馬鴻逵和隴南的周嘉彬、王治岐等部，現(xiàn)在各有各的打算，他們都按兵不動，看來不但靠不住，而且還要看我們的下場哩！現(xiàn)在，胡宗南也是靠不住的，只有靠我們自己了，讓新疆的騎5師下來會師，才有希望哩！”

公署高級參謀馬元海說：“如今共軍大兵壓境，我們退無可退，只有拼死一戰(zhàn)了。倘若我們一戰(zhàn)而勝，亦可死里求生。公署中有人說，背水之戰(zhàn)打不得，依我看，背水也沒有什么不好，軍處絕境，將士有必死之心，就可以奮勇殺敵，以一當十。有人勸我們起義，我們部隊中的一些將領，也商議著投誠共產(chǎn)黨，這怎么行呢？以往我們把共產(chǎn)黨的紅四方面軍在河西打死了很多人，現(xiàn)在共產(chǎn)黨難道就不清算這筆細賬嗎？共產(chǎn)黨將籠頭套在我們的頭上，那就身不由己了，要打要殺不由人家說了算？”

第82軍參謀長馬文鼎說：“我建議，還是不要和共軍在蘭州決戰(zhàn)。”

馬步芳問：“為什么??？”

馬文鼎說：“或勝，或敗，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你想啊，堅守蘭州，勝，限于蘭州地形，反擊無戰(zhàn)果；敗，背水只有一座蘭州黃河鐵橋是退路，弄不好有滅頂之災。”

馬步芳說：“那你說說，咋辦呢？”

馬文鼎說：“我們應將主力撤到黃河西岸，南岸只做一下牽制消耗性的抵抗便放棄。主力在黃河西岸沿河機動，共軍在哪里渡河，就在哪里半渡擊之?！?/p>

馬步芳說：“說的還是有些個道理哈！我想啊，打都沒有打，就跑？這不是我馬步芳的風格嘛！娃們，打還是要打的，就這么決定了，打！”

馬步芳手一揮，對馬繼援說：“援兒，你給娃們部署吧！”

“青馬”10個軍、33個師，外加騎兵團及保安團，共計18萬多人被馬步芳集中到蘭州，以解放軍從來沒有占過“青馬”便宜為信心，號稱“誘敵深入”，利用胡宗南部和“寧馬”的東西兩翼配合包圍合擊，妄圖將解放軍殲滅于蘭州地區(qū)，穩(wěn)住西北。

第一野戰(zhàn)軍司令員兼政委彭德懷對所屬軍長說：“青馬退守青海對我不利，是他們的上策；固守蘭州對我殲敵有利，實是他們的下策。”

彭德懷決定“將計就計”，主張“殺雞用牛刀”，運用毛澤東的“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殲滅戰(zhàn)”思想，命令一野1兵團、2兵團和19兵團，三路進軍蘭州，聚殲“青馬”。

蘭州素有東、南、西南三把“鎖鑰”之稱，東面“鎖鑰”是馬架山，南面“鎖鑰”是皋蘭山，西南面“鎖鑰”是沈家?guī)X和狗娃山。

一野第4軍的任務是撬開蘭州西南面的“鎖鑰”，拿下沈家?guī)X和狗娃山。

時任第4軍政委的張仲良回憶：“我們4軍的任務，是在中路2兵團序列內(nèi)進軍。逼近蘭州后，向城西南敵側(cè)后方向進攻?！薄吧蚣?guī)X位于蘭州城西南10余華里，從我方看去，形狀酷似葫蘆。敵人防御陣地就堆在葫蘆頭上，東、西、南三面削坡為壁，高2至3丈，許多暗堡和伏地堡分布在削壁之上，以環(huán)形塹壕相接，縱橫交錯如網(wǎng)的交通溝又同塹壕相連。這個葫蘆陣地簡直像個縮頭的刺猬，要拿下它，非常棘手?！薄叭绾未蜷_這個缺口，是一個非同小可的問題。在首次總攻前，張達志軍長尚未到職，孫超群副軍長病在途中，我和參謀長高錦純召集了師級干部討論，聽取意見。經(jīng)反復研究，認為這樣的地形，兵力難以展開，不可能從幾處突破，穿插分割，分塊吃掉敵人，只能從正面一處突破，以頭對頭的頂牛戰(zhàn)，一口一口地去吃掉敵人。決定由32團擔任主攻，并明確了各師作戰(zhàn)任務和進攻時間。我們強調(diào)了不怕傷亡大，一定要奪取陣地殲滅敵人，要求部隊從各方面做好攻堅的準備?！?/p>

8月20日晚，32團按令部署，接近沈家?guī)X。21日清晨6時，按時發(fā)起攻擊。經(jīng)過激烈戰(zhàn)斗，32團傷亡慘重，幾次沖鋒均未成功，沒有撬開蘭州西南大門的“鎖鑰”。

首次總攻蘭州，不僅32團失利，而且整個一野進攻部隊全線無一處突破。彭德懷當機立斷，命令部隊在8月21日深夜全線停止進攻，總結(jié)經(jīng)驗，再行發(fā)起總攻。

張達志走馬上任，想起“黑羊羔”

第一野戰(zhàn)軍第4軍軍長張達志是8月21日深夜才到任的。他回憶：“還在太原前線時，我就接到調(diào)入4軍工作的命令。我是從這支部隊長大的，熟人很多，所以真想立即動身前往就職。但等到太原戰(zhàn)役結(jié)束后，臨時又去參加一段和平解放榆林的接管工作，再轉(zhuǎn)頭南下追趕部隊時，簡直是有些望塵莫及了?！?/p>

張達志從榆林出發(fā)，路過西安時，賀龍對他說：“你來得正是時候，剛好趕上打西北戰(zhàn)場的最后一仗，再晚一點，這臺戲就沒有你的份了?！?/p>

接著，賀龍對張達志指示說：“打這最后一仗也不能輕敵，馬步芳的尾巴今天還翹得相當高，他覺得歷史上紅軍吃過他的虧，認為自己是‘不可戰(zhàn)勝者’?，F(xiàn)在他蹲在蘭州，依靠著三面環(huán)山、中間夾黃河的天險，還有抗日時期修的‘國防工事’，準備和胡宗南、馬鴻逵三家來個里應外合，想把我們一口吞掉呢?！?/p>

張達志在西安還與一野2兵團司令員許光達和政委王世泰會面。許光達和王世泰向張達志介紹了蘭州戰(zhàn)役部署：“現(xiàn)在我軍已經(jīng)給敵人撒下一張大網(wǎng)：以5個軍攻取蘭州；以3個軍由蘭州南側(cè)繞插西寧，去抄馬步芳的老窩。另以3個軍積極沿川陜公路南進，鎮(zhèn)住胡宗南；以1個軍對寧夏方向運動，牽住馬鴻逵，這樣不管蘭州的敵人或逃或戰(zhàn)，都逃不脫被殲滅的命運了。”

張達志與賀龍、許光達、王世泰等領導談完情況，立刻辭別，又往西兼程趕路。

從西安出發(fā)，張達志正巧碰到也要趕往前線的第4軍供給部部長王國瑞。這樣一來，他們二人結(jié)伴而行，乘火車先到了寶雞，又換乘吉普車，一路上邊走邊談。

張達志問王國瑞：“‘黑羊羔’現(xiàn)在干什么？”

王國瑞乍一聽有點愣住了，想了許久，才若有所悟地說：“王學禮呀，現(xiàn)在是個呱呱叫的團長哩！”

王學禮，小小的個兒，長得圓墩墩的，打起仗來天不怕地不怕，見了老鄉(xiāng)，大叔大嬸叫得不離嘴，手腳特別勤快，老鄉(xiāng)們有點好吃好喝的會給他留著，還都親熱地叫他“黑羊羔”。過去大家不叫他的姓名，管他叫“黑羊羔”。這幾年長大成人了，又當了31團團長，叫的人少了，連王國瑞都快忘記“黑羊羔”指的是誰了。

張達志回憶：“一路上緊趕慢趕，到達我軍指揮所，已是8月21日深夜，比部隊晚到3天。我來到指揮所時，雖然夜很深了，但軍黨委還正在開會，研究白天攻擊受挫的原因。從同志們的發(fā)言中聽出來，主要是部隊里有嚴重的輕敵思想。”

第4軍黨委研究這些情況后，重新作出決定：深入地進行政治動員，反復偵察地形，摸清道路，仔細研究進攻戰(zhàn)術(shù)，調(diào)整主攻部隊，改由31團擔任主攻任務。

31團接到主攻任務后，團長王學禮和政委張平山連夜召開營以上干部會議，決定2營為團突擊隊，從沈家?guī)X正面突破，攻占主峰；1營在2營左翼，從敵人側(cè)翼助攻；3營為團的第二梯隊，在1、2營突破敵人第一道和第二道戰(zhàn)壕后，攻入敵人的縱深陣地，把紅旗插上沈家?guī)X。

會后，王學禮和張平山率31團接替了兄弟部隊32團的陣地，進入作戰(zhàn)地域。部隊到位后，王學禮和副團長段忠憲又帶領營、連指揮員連夜偵察地形。

月色朦朧，夜深人靜。王學禮聽得真切，“青馬”的頭兒正在慰問部隊。這天深夜，“青馬”第190師師長馬振武在沈家?guī)X慰問下屬部隊。馬振武除向569團每人發(fā)5塊銀圓外，還自鳴得意地對官兵打氣說：“蘭州是不可攻破的鐵城！”

“青馬”沉醉在“勝利”的狂歡中，王學禮望著黑漆漆的山頭，冷笑了幾聲：“敵人真是高興得太早了，秋后的螞蚱，再蹦跶不了幾天了?！?/p>

在山坡上行進時，段忠憲貼著王學禮的耳根說：“明天攻占沈家?guī)X，能上去要上去，不能上去也要上去，要不，就把老祖墳挖了！”

王學禮滿懷信心地說：“我們要好好打，拿下沈家?guī)X是解放蘭州的關(guān)鍵性一仗，絕不能給老紅軍部隊臉上抹黑。”

過了一會兒，王學禮用十分堅定的語氣對段忠憲說：“要向部隊作深入動員，把戰(zhàn)斗口號喊得響亮一些。要像打日本鬼子那樣消滅馬匪軍，不拿下沈家?guī)X絕不罷休！”

馬振武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在沈家?guī)X慰問，解放軍的團長王學禮帶領指揮員悄悄地摸到離他不足百米的鼻子底下，借著朦朧的月色，測定進攻出發(fā)陣地，畫好了工事和交通壕的位置。

8月22日凌晨，王學禮和張平山接到2兵團向部隊傳達的一野命令：總攻時間推遲到24日，部隊要深入進行政治動員，做好充分準備。

23日傍晚，蘭州開始下雨。軍長張達志正在聽取各師準備工作情況匯報，忽然接到王學禮打來的電話：“喂，是軍長嗎？啥時間到的？身體好嗎？”

張達志原本想打完仗再去看王學禮，不承想王學禮先打電話過來了。張達志說：“你提了一連串問題，叫人咋回答？”

王學禮大聲地笑了：“軍長，真想去看你，實在顧不上，只好蘭州城里見面。到城里你得請我吃西瓜呀！”

張達志說：“好啊，蘭州是全國有名的瓜果之鄉(xiāng)。進了城，瓜果一定管你飽?！?/p>

接著，張達志問：“部隊情緒怎樣？”

王學禮說：“上級的指示像把火，把戰(zhàn)士們的心都燒紅了，都爭著要當尖刀，吵得我簡直不知道給誰好。”

張達志說：“你看誰合適就給誰嘛，只要你這個娃娃頭不吵著當尖刀就行了?！?/p>

王學禮說：“誰都夠條件，誰都有理由……”

事后，張達志回憶，“（聽了王學禮在電話里的話，）我心想：我們的部隊就是有這股英雄勁。扶眉戰(zhàn)役剛完，接著連續(xù)追擊敵人1400多里，風里來雨里去，饑一頓飽一頓，已經(jīng)夠累了；到了蘭州城下，又投入緊張的戰(zhàn)斗準備，在雨天泥濘中修筑工事，整天吃的囫圇豆子、苞谷粒、山藥蛋?？墒撬麄兒孟窀静恢榔?，一聽說打仗，又是嗷嗷叫。這樣的戰(zhàn)士怎不叫人愛呢！我告訴王學禮，他們是主攻團，要特別珍惜部隊這股勁，千萬不能輕敵。最后特別叮嚀他：要掌握住部隊，注意隱蔽，不要槍一響就手癢癢，不管部隊，自己拼命向上沖”。

王學禮高興地向張達志表態(tài)說：“請首長放心，保證拿下沈家?guī)X，把蘭州的‘鎖子’砸開，給你作個見面禮?！?/p>

王學禮壯烈犧牲

時任第4軍參謀長的高錦純回憶：“按照野司部署，全線總攻應在24日開始，但是23日夜里下雨，第二天即進攻蘭州的第五天拂曉雨還未停，總攻時間只得推后。下雨給軍事行動增加了相當大的困難，松軟的黃土山包遇雨到處是爛泥巴，一腳踩下去，鞋都拔不出來。山上的小路幾個人走過之后，就變得泥濘不堪，寸步難行。戰(zhàn)士們冒雨蹲在戰(zhàn)壕里，渾身濕透。有些臨時挖的土窯洞讓雨一澆塌下來了，還砸死了20多個戰(zhàn)士。盡管這樣，戰(zhàn)士們的斗志卻極為昂揚?！?/p>

8月25日拂曉，按照推遲后的統(tǒng)一時間，第一野戰(zhàn)軍對蘭州發(fā)起第二次總攻。

在31團指揮所里，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有休息的王學禮手握電話，一聲令下，3發(fā)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配屬31團的10門山炮、2門重迫擊炮、52門八二迫擊炮，一齊發(fā)射。頓時，沈家?guī)X上火光閃閃，硝煙滾滾，彈片橫飛。

時任31團政委的張平山回憶：“隨著強勁有力的沖鋒號聲，2營的戰(zhàn)士躍出戰(zhàn)壕。沖在最前面的是手舉紅旗的尖刀排。年僅18歲的排長曹天和像一只小老虎，敏捷地越過一丈多寬的外壕，飛快地突破敵人第一道戰(zhàn)壕。接著，1營1連和2連突擊排又接連捅開幾個缺口，戰(zhàn)斗進展很快，不到半小時，敵人前沿的數(shù)十座碉堡被摧毀，大部分火力點成了啞巴，第一道戰(zhàn)壕已完全被我控制?！?/p>

2營是擔任31團正面突擊隊的部隊。時任2營教導員的田有勝回憶：“8月25日拂曉，天空升起了3發(fā)紅色信號彈，我軍發(fā)起了全線總攻。在我營的陣地上，戰(zhàn)士們用山炮直射敵人的地堡，一發(fā)發(fā)炮彈，把敵人的一個個土烏龜殼炸得粉碎。敵人的正面工事很快就被摧毀了。這時，5連從正面主攻，4連和6連從左右兩翼，向敵人的陣地發(fā)起猛烈的沖鋒。敵人的輕重機槍噴著火舌，子彈像雨點一樣，陣地上頓時硝煙彌漫，如電閃雷鳴。我們英雄的戰(zhàn)士在敵炮火下時而飛奔，時而臥倒匍匐前進。當部隊沖到離敵陣地10多米時，營長霍奎中、副教導員馬時友同志負了重傷。當我看到霍營長和馬副教導員倒下后，仇恨的怒火燃燒著胸膛，高喊：‘同志們，沖??！殺?。闋I長報仇……’我?guī)ьI部隊繼續(xù)奮勇沖殺。部隊聽說營長和副教導員負傷了，個個咬牙切齒，心中燃起復仇的怒火，都把生死置之度外，如疾風、似閃電沖向敵人陣地。戰(zhàn)士們把成捆的手榴彈、手雷和炸藥包投入敵人的外壕，炸得敵人粉身碎骨，血流遍地。指戰(zhàn)員們用沖鋒槍、步槍、刺刀狠狠地殺向敵人。在太陽剛剛露出山頭時，我們就占領了敵人的外壕?！?/p>

守沈家?guī)X的“青馬”第569團團長馬登霄見失去了前沿陣地，立即讓驅(qū)趕隊驅(qū)趕士兵從第二道戰(zhàn)壕向第一道戰(zhàn)壕猛撲過來，嶺上的炮火亦一齊向31團的突擊部隊掃射轟擊。

田有勝回憶：“這時，敵人的第二梯隊（第二道戰(zhàn)壕）以數(shù)倍于我的兵力，如洪水猛獸從兩側(cè)迂回沖上來了。我們與敵人展開了激烈的拼搏。經(jīng)過一陣廝殺，由于敵我兵力懸殊太大，我們主動放棄主峰陣地，暫時撤回到已占領的敵人第一道戰(zhàn)壕?！?/p>

王學禮立即命令山炮炮兵攔阻敵人的反撲。一顆顆炮彈飛向密集反撲的敵群之中，“青馬”死的死，傷的傷，狼狽地潰退下去。

2營重新組織部隊跟蹤追擊，再次逼近第二道戰(zhàn)壕。田有勝回憶：“部隊撤下后，我們很快清理部隊，組織突擊隊，重新編好戰(zhàn)斗隊形，進行了簡短的政治動員后，在軍部炮兵火力支援下，與友鄰部隊密切配合，向敵人的陣地發(fā)起了第二次猛烈的沖擊。經(jīng)過六七次的激烈爭奪，我們占領了（第二道戰(zhàn)壕上的）主峰陣地，把敵人壓下山去。部隊到了主峰陣地后，剛剛占領了工事，敵人又調(diào)集了大量的部隊向山頭實施反沖擊。這時，我看到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馬匪兵又沖上來了，我又組織部隊英勇反擊。許多同志的子彈打光了，手榴彈也甩光了，就與敵人展開白刃格斗。有的同志腿被敵人刺傷了，鮮血直流，也毫不退縮，繼續(xù)頑強地與敵人搏斗。有的同志被敵人砍斷了一只胳膊，仍忍著劇烈的疼痛，用另一只手與敵人格斗。有的同志犧牲了，手里還握著帶血的刺刀。有的用手卡住敵人的脖子，與敵人一起倒在血泊里。戰(zhàn)斗到10點多鐘，我的左臂也負傷了。這時，我命令部隊又撤了下來。部隊撤下來后，我看三個連隊傷亡很大，已不成建制，不能再繼續(xù)組織長距離的沖擊，就指定4連排長曹天和、5連排長苗興武、6連排長王立功同志，分別組織各連剩下的人員，轉(zhuǎn)入逐段爭奪交通壕的戰(zhàn)斗?！?/p>

在2營正面突擊的同時，擔任助功任務的1營，從2營左翼加入戰(zhàn)斗。當2營的曹天和、苗興武、王立功組織奪取交通壕的戰(zhàn)斗又紛紛受阻時，1營2連連長李應般身負重傷仍頂了上來，掙扎著向敵堡投出了手榴彈，并趁著爆炸的硝煙沖上前去，用身體堵住了敵人的機槍眼。

在這一瞬間，1營突擊隊猛沖上去，炸毀了暗堡。英雄連長李應般壯烈犧牲。司號員孫明忠才19歲，在連排干部全部傷亡的情況下，舉起了連長的駁殼槍，吹著沖鋒號，帶領十幾名戰(zhàn)士，突入了敵人的戰(zhàn)壕。子彈和手榴彈打光了，孫明忠又數(shù)次鉆進敵人的碉堡，取來槍彈，和戰(zhàn)友們一起，把反撲的敵人消滅在陣地前。

馬登霄見狀，又調(diào)來一個多營的兵力增援?！扒囫R”第569團下轄4個營，被打掉了1個營的兵力，但此時王學禮率領的31團已拼掉差不多2個營的兵力了。

敵我相持在沈家?guī)X葫蘆形的腰部，569團居高臨下。王學禮命令團預備隊第3營投入戰(zhàn)斗。

下午2時左右，31團拿下了沈家?guī)X的核心碉堡，控制了沈家?guī)X主峰主陣地。

馬登霄殘部退到沈家?guī)X北側(cè)的小高地附近。

攻占沈家?guī)X主陣地后，31團指揮所前移到嶺上。清點全團人員，副團長段忠憲已負重傷，部隊經(jīng)過反復拼殺，傷亡很大，建制也全部被打亂，全團能參加戰(zhàn)斗的只剩下270多人，彈藥也所剩無幾。

馬登霄趁31團在嶺上立足未穩(wěn)之機，很快又組織了一個營的兵力，向嶺上撲來。

31團的傷亡越來越大，彈藥越來越少，團指揮所也只剩下參謀、司號員、警衛(wèi)員總共十來個人。忽然，一股敵人從沈家?guī)X側(cè)后向指揮所悄悄摸來，團政委張平山叫參謀長許彬立即指揮部隊占領有利地形，應對敵人的偷襲。

指揮所的電話鈴響起，張平山拿起話筒，傳來了高錦純的聲音：“31團打得好，再堅持一下，英雄的30團增援你們，馬上就到了！”

電話剛講完，張平山回頭一看，30團團長武志升、副團長李友益率部上來了。王學禮向武志升簡要地介紹情況后，武志升立即命令部隊跑步登嶺。

王學禮興奮地拍著武志升的肩膀說：“老武哥，我們先大量殺傷敵人，然后來個反沖鋒，把敵人趕下山嶺！”

“好，讓兔崽子嘗點厲害！”武志升贊同道。

30團剛進入陣地，逼近嶺頂?shù)臄橙思s一個營兵力遭到迎頭痛擊，丟下數(shù)百具尸體，潰退下去。

王學禮掏出手槍，用沙啞的嗓子喊道：“同志們，共產(chǎn)黨員們，跟我沖啊！”

戰(zhàn)士們一躍而起，喊殺聲震撼山谷，和團長王學禮一起追擊潰退的敵人。敵人嚇得屁滾尿流，順著沈家?guī)X北坡連滾帶爬地敗下陣去，漫山遍野都是敵人的尸體和丟棄的槍支彈藥。在即將勝利的最后時刻，突然，敵人一發(fā)炮彈落在王學禮的身邊爆炸，一塊彈片穿透他的左腰部，把背后的指北針皮盒都打爛了。警衛(wèi)員撲向團長失聲痛哭，王學禮只費力地說了一句話：“快……快叫政委來！”

張平山回憶說：“當我聞訊急忙趕到他（王學禮）身邊時，看見他倒在血泊中，躺在山梁上，已經(jīng)犧牲了?！?/p>

沈家?guī)X陣地與黃河鐵橋距離最近。31團全團1500多人勇猛頑強地在沈家?guī)X戰(zhàn)斗到最后只剩下170多人，但他們?nèi)匀焕卫螆允卦陉嚨厣?，為撬開蘭州西南面的“鎖鑰”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下午五六點鐘，沈家?guī)X上槍聲逐漸停息。31團所在第2兵團主力部隊順利地封鎖了黃河鐵橋和黃河北岸公路，徹底切斷了“青馬”退路。黃昏之后，“青馬”全線潰退。一野主力部隊從東面和南面先后攻入蘭州。“青馬”成了甕中之鱉。

蘭州解放后，軍長張達志進入蘭州城，站在硝煙尚未散去的黃河鐵橋上，說：“王學禮同志是在敵人成群跪倒繳槍投降的時候倒下的，在蘭州古城上剛剛飄起紅旗的時候倒下的，一聽到這個驚人的噩耗，真使人心痛如絞。霎時間，15年前那個活蹦亂跳的紅小鬼又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兩天前那個電話里約我吃西瓜的聲音又響在我耳鼓里。勝利，得來得是多么的不易！走向勝利的每一步道路上，灑遍了多少同志的鮮血??！”

“青馬”第82軍190師參謀長李少白回憶：“沈家?guī)X戰(zhàn)斗，從8月25日凌晨到晚上，激戰(zhàn)共10個多小時，參加兵力有569團（4個營）3400人，357師騎兵團1700人，軍直屬工兵營700人，190師直屬特務、工兵兩個連700人，共計6500人。569團撤出陣地后，經(jīng)在山下清點，只剩下800人，傷亡2600多人?！?/p>

戰(zhàn)后，第4軍11師31團被第一野戰(zhàn)軍授予“勇猛頑強”榮譽稱號。正史是這樣記載31團事跡的：

1949年8月25日，31團擔負蘭州戰(zhàn)役沈家?guī)X戰(zhàn)斗正面主攻，全團官兵浴血奮戰(zhàn)，與敵反復爭奪陣地數(shù)十次，在友鄰的支援下，攻占沈家?guī)X，為解放蘭州作出了突出貢獻。這次攻堅戰(zhàn)斗，31團官兵英勇頑強、機智靈活，不怕犧牲、不怕疲勞，敢打硬拼、猛打猛沖，體現(xiàn)了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和過硬的戰(zhàn)斗作風，團長王學禮在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1949年9月，第一野戰(zhàn)軍授予該團“勇猛頑強”榮譽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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