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曉玲
1
名字照見來歷。這也許是舊時村落起名的規(guī)律之一,許多村落的名字,都來源于村中某處引人注目的景致。
那條叫石枧的河,我想它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
初聽,對“枧”字就十分喜歡,從字體上拆開,“見木”,這其中就已暗藏細節(jié)。字典里說,“枧”是引水的竹、木管子。“石”和“枧”合起來,便有一幅古樸雅致的小品畫呈現(xiàn)在眼前:一條河從不遠處流過,幾棵樹下,一根引水的竹子將清澈的泉水引流而下,墜到不規(guī)則形狀的石槽里,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定是這么一處雅致的小景讓那位先來的人看入了迷,于是決定在河邊落戶。村名便是這幅景致了:石枧。
石枧有六百年歷史,那么多年,她被忽略在不斷前進的文明之后,像一名老嫗,帶著羸弱的身體苦度余生。當人們帶著挽留的眼光回望它時,村落已經(jīng)破敗得讓人心疼:多半的房子墻體歪斜開裂,有的只剩了殘垣斷壁。屋頂?shù)耐呙嫫茡p掉落,光從破洞中漏進來,把巨大的蜘蛛網(wǎng)照得脈絡(luò)清晰。破碎的瓦礫零亂地躺在地上,上面結(jié)滿了青苔和泥土。屋內(nèi)梁柱坍塌,甚至已經(jīng)倒地腐朽。房子內(nèi)外都長滿了蓬勃的雜草,想走進去,卻害怕藤蔓絆了腳,也擔(dān)心那草中會鉆出什么長蟲動物來。我們甚至不敢高聲說話,生怕聲音會震碎房子的最后一點支撐,頃刻坍塌。
在兩排相對而立的老房子中間,是一條青石巷子,彎彎窄窄地向前延伸,帶著幽幽的神秘,仿佛沿著它走,就能回到另一個時代,那里的人布衣對襟,黃發(fā)垂髫。它陌生又親切,陌生,是因為我從未到過這里;親切,源于這一座座如此靠近的房子,墻挨著墻,磚挨著磚,那里面,還散發(fā)著灶膛厚積的煙火余溫。
整個村子靜靜的,仿佛已經(jīng)沒人居住,但走著走著,就會發(fā)現(xiàn),在一些舊房子里,依然零星地住著些老人。我們走進其中,仍能看到房前院子里晾著衣物,放著簡單的農(nóng)具。一位老人從巷子末端緩緩走出,手里拿著幾棵草,沿著我們面前窄長的石階走來。她走得十分吃力,手扶著巷壁,偶爾停下來喘喘氣。
古房與老人,似乎成了一種固定搭配。舊的房,舊的物,老的人,它們是村莊最長的見證者,時光在他們身上,以沉積的方式濃縮成褶,又緩慢散解,緩到仿佛時間已經(jīng)在他們身上靜止。
老人蹣跚地走到我們面前。她看上去有近百歲了,佝僂著腰身,身上仍穿著舊時的麻布衣衫,邊角的布料已經(jīng)磨損成絲狀,布絮垂吊下來,隨身體的走動而擺動。稀松的發(fā)髻系在腦后,頭發(fā)早已全白。
她手上拿著一把草藥,天熱,把它們熬成水用來降火。我們問她草藥是從哪里來的,她往身后的巷子指指,說,河邊有很多。
那是一條狹長的巷子,青石板砌得整齊,石板面透著幽古和溫潤。
我們沿著她指的方向往村外走,果然,一條寬大的石枧河正歡快地向南流。
這是怎么樣的一條河啊,在這樣的三伏天里,它的流水量,是我在小縣城里見到的所有河流中,最豐沛的一支。河流的上方,定有一處深潭,源源不斷地冒出泉水,才讓這條河奔流不息。這也是在古村落腳的一種常識。古人總是喜歡找有水的地方安營扎寨。沒有水何以生存?村子未必要背靠大山,但必須要有水。找一處水源,就著水流的方向,就可以在水邊建起房子,日日打水做飯,生起人間煙火。
石枧河流得歡暢,看著便心生清涼。它淺淺的,稱呼它“河”吧,它似乎又沒有普通意義上河流的深度;叫溪呢,它明顯比溪水更寬更粗獷。水面上,顯露出來各種形狀的石頭,有高有低,有棱有角,更多的是一條條的長石。這很奇怪,準確地說,這并非是石頭,而是億萬年前地殼運動,石板互相擠壓形成的石條,水從黑褐色的石體間滑走,因為有石頭的阻擋,水流突然拐多了幾道弧線,有時候與石面碰撞出小小的漩渦。在突然拐彎的地方,繞過石頭的水變得湍急,它打破了單一的勻速,這樣的河流更顯生動。這條河在遇到這些石頭后,分成若干個小支流,到了沒有石頭的地方,便又合成一條??粗鼈兎址趾虾?,也是一件極有意趣的事。
看多了溪水,或許覺得千篇一律,稀松平常,但在看到石枧河后,我猛然發(fā)現(xiàn),石枧河因為這些石頭,有了更多的生趣。河水在石頭的阻撓下,呈現(xiàn)出更多的姿態(tài)和意味。
2
沿著石枧河,一直向北走,向著石枧河的水源走。那定是一處不可多得的水源,深藏地底,常年不竭地暗自奔涌,幾千年,甚至更久遠。
它流過那些石頭,流了許多年,漸漸地把石頭的棱角削磨光滑,石頭上布滿青苔,青苔上長出野蘭,石縫里長出不知名的草,落葉落在青苔上,緊跟著鳥兒也飛落在石頭上,叫聲清悅,一會兒它們又撲棱著翅膀飛走,消失在樹林中,留下鳥鳴與流水纏繞的聲音。這一幕讓人想起那熟悉的詩句: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河水在炎熱的天氣中自然消瘦,有的地方淺了,一眼就能見底,但它仍沒有枯竭,仿佛有一股綿柔卻剛毅的力量在細水長流地輸出。
水草順著流水拂動,像是在梳理水流的心事。
水有自己的心事嗎?如果有,那是與某顆頑石相撞的劇痛,還是毫無預(yù)兆地掉落萬丈深淵的恐懼?是飛濺到石頭上的粉身碎骨,還是與一朵落花擦肩而過的遺憾?我只知道,迷戀于曠野中、河流邊的我總是有心事的,總想借助自然的力量,將重重心事放空,或付諸東流。
河邊有一條小路,路邊長著雜亂的植物,野菊、狗尾巴草、斷腸草、千里光、麻草、菖蒲……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雜草熱鬧地占據(jù)著河邊,看著流水就像看著心儀的女子從眼前婀娜走過。我常常想,這些相對靜止的生命,是否會羨慕那自由流動的河水,可以隨物賦形地流向遠方?而每時每刻都在疲于奔走的流水,是否也會羨慕安扎在河邊的草木,安穩(wěn)而不疲于奔命?
萬物皆有形態(tài),“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詩經(jīng)》之《葛覃》)。草木生于山谷,鳥兒飛行于天空,云朵游弋于天地之間,萬物各安其位,這才構(gòu)成自然。
植物之間看似相安無事,實則也在較勁。一些植物橫向搶占領(lǐng)地,一些植物縱向搶占空間。就像幾棵水蓮,先占據(jù)了水岸邊緣的位置,它們近水樓臺地將半個身子探進了溪水里,優(yōu)先占有水源,讓自己長出了最豐盈的姿態(tài):枝丫粗壯筆直,葉子小而結(jié)實,看上去堅固繁茂。它結(jié)出的果,也那么的與眾不同,像一枚小太陽,周身射出無數(shù)根光線般的觸須,那些觸須是淺紫色的,整株水蓮看上去,就像一個縮小的銀河系,那些長須須的球狀果實,就是一顆顆行星。一棵水蓮,就是一整個宇宙。啊,其實人,并不比一株水蓮高級,我們都一樣,是銀河系中渺小的存在,不過是生存空間與方式不同而已。
在岸邊,竟發(fā)現(xiàn)了傳說中的彼岸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彼岸花。之前經(jīng)過大大小小的河流,都沒有遇到過。石枧河發(fā)生了什么?唯獨它能長出這樣的花?冷艷的花瓣卷曲出美麗的弧線,外圈的花瓣向著周圍妖嬈地垂下,中間的花瓣卻悉數(shù)朝著天空倔強地舉起。沒有葉子,果然是花生葉未生,葉生花已落,花葉兩不見的決絕!它所具有的隱喻——無盡的思念和絕望的愛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傳言,看到彼岸花的人,會與相愛的人永不相見。
“我們快走,”我對同伴說,“我不想看到這種花?!蔽遗ゎ^加快了腳步。隱喻的力量讓我急于逃離現(xiàn)場。
“哦,這就是石蒜花,”同伴輕描淡寫地說,“小時候見多了?!彼荒樀牟灰詾槿?。事實上,作為一名作家,他比我更懂得彼岸花的隱喻。
“我們不必時時都活在文學(xué)里”,他說,“自然地出入文學(xué),從容地生活更值得我們?nèi)フ湎??!?/p>
我有些遲疑,但仍不敢再回頭看那些花,它們已經(jīng)猝不及防地刺到了我的心靈痛處。甚至我已經(jīng)不能逃避,這些年如此熱衷流連于山川湖泊,許多時候,不過是為了逃避現(xiàn)實生活,放下塵世一些難以放下的人和事。大自然與田園總是最好的去處,我選擇在這里慢慢地治愈自己。
繼續(xù)沿河流往上走,在河上發(fā)現(xiàn)一座石橋。石橋不知建于哪個年代,看上去有幾分古樸滄桑。橋下是兩個圓形的拱洞,橋上用水泥板砌成,這是一座簡易的橋,橋上沒有橋亭,也沒有護欄。它的形態(tài)讓我想起塞尚的風(fēng)景畫《曼西橋》,這座橋的結(jié)構(gòu)像極了曼西橋,甚至比曼西橋更簡化,少了護欄。遠看,半圓形的兩個橋墩,一條直線構(gòu)成橋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它都成功地成為一幅被簡化的印象主義畫,畫面和諧且沉淀了時光的厚度。
橋底的半圓弧里,一位農(nóng)婦坐在石拱洞下休息,那里正好可以抵擋正午的太陽。她背靠著橋壁,伏在自己的膝蓋上打瞌睡,腳邊的菜籃里堆滿青菜,綠盈盈的,鮮嫩誘人,那些青菜早已在石枧河里洗得干干凈凈。
這也是讓人覺得有趣的一幕。橋下休息的人,與拱橋構(gòu)成了一幅美麗的靜態(tài)剪影。人世間有許多的河,也有許多的橋,人都在橋上。一些橋建亭閣,為人遮擋風(fēng)雨,供人聊天、吹涼,橋上是他們休息的地方。然而石枧河上這座橋,沒有亭閣,農(nóng)人們就躲到橋下避風(fēng)避雨。人和植物都是懂得趨利避害的,他們懂得在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中,尋找著自洽的方式去度過一生。如若說,一條河決定了一座村子的產(chǎn)生與繁衍,那么一座橋的產(chǎn)生也取決于有這樣一條河。而人與橋發(fā)生怎么樣的聯(lián)系,最終還是歸結(jié)于這條河。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河流才是一個村莊真正的始祖。
3
從石橋延伸出的小路,把我們又引回到村子里——我們直接到了上石枧村。村口,一棵高大的菩提樹正與我們慈藹相望。
這樹有兩百多年了。之前走在下石枧村,看見的大都是槐楊、柳樹、楓樹這些普通的樹,菩提少見,詩歌與佛文中不乏提及。遇上它,我的內(nèi)心便為之一震。如果彼岸花的隱喻讓人不安,那么此刻的菩提像極了一段梵音,把人引渡到一個安穩(wěn)平靜的世界。在菩提樹下閑坐,吹風(fēng),樹上結(jié)的菩提子被風(fēng)吹掉下來,落在人的肩上。這是一種輕微的敲打,也仿佛是一種警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首詩:“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焙?,我終究是走不出那些文學(xué)意象的籠罩,它們像一條河在我的身體里無聲流淌。
一條兩米多寬的河從菩提樹腳邊流過。一座小橋從河上搭起來,聯(lián)通了村外與村內(nèi)的世界。在村里,小河隔開了村子和田野,多座石橋則把村子和田野連接了起來。村子那邊還保留著明清時期的古建筑,在陽光下散發(fā)著古樸滄桑的氣息。
石枧的先祖茂公是廣州府學(xué)教授,深諳儒家學(xué)說道義,儒家提倡的仁義禮智信與佛家的教義是有相通之處的。由是以觀,石枧村深厚的人文底蘊,或是得益于先輩的苦心孤詣和教化傳承,這些教化傳承,是通過具象的河流、樹木、建筑以及抽象的祖訓(xùn)來共同實現(xiàn)的。菩提樹是覺悟、智慧的化身,它婆娑的存在像是提醒世人要時常不忘修身養(yǎng)性。
坐在菩提樹下,望河遐想。幾百年來,石枧村人就是靠著石枧河灌溉田地,洗衣做飯。河流穿村而過,睿智的石枧先人還據(jù)此分流出了幾條支流水渠。靈動的清流,像毛細血管般,布滿了整個村莊,村莊也因而氣色豐潤,充滿了生機。
繼續(xù)往上走,果然有一片茂密的林子。一條小河從林子里歡快地流淌出來,三伏天氣,它的出水量大得令人驚訝。
還是一條小石橋把我們引過了河,彎曲的小路把我們引向了那片樹林。走進去,才知道,這是一片原始次生林。林子古木密匝,藤蔓纏繞。遂又想起《詩經(jīng)》里的詩句:“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詩經(jīng)》之《樛木》)山林溪流,從古至今都是人類身體與精神的向往之地,時間的年輪走過幾千年,也并沒有把這個觀念丟在歷史的后面。
林子其實并不大,但樹蔭蔽日。走在其間,空氣清新陰涼。手臂粗的藤蔓從空中垂吊下來,讓林子有了深幽感。于深幽處,一座精致的涼亭如處子安靜地佇立,與一汪清澈的瀑布潭水深情相望。到這里,方覺得水很急,只是一個小小的流墜,加速了水的流動,發(fā)出轟鳴的聲音。而這水,正好來自不遠處的一口地下深潭——我們終于找到了石枧河的源頭。
“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绷帜局阅荛L得繁茂,必是有堅固的根系,水要想流遠,必然要有源源不斷的泉眼。而樹林、河流,它們的繁茂與豐沛,最后皆指向一個水源。
陽光從密密的枝丫間照射下來,我們在涼亭里坐下,聽泉水和擁擠的鳥語,林間斑駁的陽光在樹影間移動,這一刻恍若身在世外桃源。
4
走出樹林,隨意坐在一處石板橋上,把腳伸進水里,任河水淌過腳踝。在三伏天里,身體被清涼的溪水洗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住在石枧村的人,都姓林,幾百年前他們來自福建莆田,那是一群已視他鄉(xiāng)為故鄉(xiāng)的人。
彼岸花靜靜地立在石枧河邊,此一簇彼一簇。也就是在那一刻,我覺得石枧河一定還隱藏著什么,等著我去發(fā)現(xiàn)。那些少見的菩提樹、彼岸花,還有長棱條的奇怪石頭,讓我覺得這就是石枧河與別的河的不同之處——它們帶著或多或少的禪意或隱喻,引誘著我一直不停地探尋。
村莊因河流而建,河流因村莊而生動。在每一座村莊史里,都會有一條與之相匹配的河流,是母親河,哺育了整個村莊。
順著河流,我們沿著村莊內(nèi)那條古老的巷道穿村返回下石枧村。巷道就是古道,我們沿著古道緩慢前行。青石板街是一條固體的河流,細小又彎曲地穿行在老房子中間,青石板閃著幽光,映照著黛瓦、飛檐以及之上的天空。河水在身邊流著,它們有時從屋下淌過,有時從房子中間淌過,像調(diào)皮的小孩隨意亂竄。
舊時的人們在夜深熟睡之時,也一定伴隨著潺潺流動的溪水聲吧。河水淌進夢里,像一首古老的童謠:小小鴨崽口黃黃,還沒吃米去游塘,游塘不知塘深淺,唱歌不知唱哪條,唱了頭來丟了尾,唱了中間兩頭丟……童謠和著溪水在村里流淌,孩童在村口的樹下追逐打鬧,村民牽著牛緩緩走過,夕陽西下,炊煙升起……
古老的房舍還保留著一些古舊的商鋪櫥窗。原以為這里只是一個保存得較完整的明清古村落而已,未料它也曾是楚越往來的通衢,是瀟賀古道上一個曾經(jīng)商業(yè)繁茂的商埠。時光流轉(zhuǎn),歲月變遷,過往商人的腳步早已遠去,村莊像一個垂暮之人,在沉寂中漸漸老去。
沿河岸修筑的古道,像河流一般蜿蜒曲折,在巷陌中延伸、穿行、沉浮、消失。村子里還高聳著炮樓。炮樓,無疑是軍事防御的見證,它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抗擊土匪還是倭寇,不得而知,但這些古建筑告訴人們,作為古道上的重要村落,它們也擔(dān)負著軍事防御的作用。曾經(jīng)硝煙彌漫,也曾商賈往來,繁華一時,又在許多年后慢慢隕落。
村里保留的古建筑,都是嶺南特有的天井屋和三間堂結(jié)構(gòu)。在石枧,最引人矚目的要數(shù)七十二堂門古建筑群。這是全村體量最大的建筑群,它來自一家人的開枝散葉。起初,主人只有一間主屋,后來隨著子嗣的繁衍,房子主人以主屋為中心,向周圍延伸開來,家族內(nèi)各房各戶總共延伸出了七十二扇門??梢姰敃r這個林姓家族是多么的繁盛。這座體量龐大的古建筑群,融合了徽派與嶺南的建筑風(fēng)格,墻體以青磚為主,磚縫勾勒出整齊流暢的線條。房屋的上端,一律都是高大的馬頭墻,高高的飛檐,似一只只展翅欲飛的雄鷹,氣勢非凡。房頂上,中間高聳的山脊以“人”形向兩邊長長地斜伸出去,青褐色的瓦片龍鱗般覆蓋其上,一座房屋一座房屋地連在一起,清灰冷重的色調(diào),襯托著森嚴的屋宇,厚重而肅穆。
屋里還擺著一兩張陳舊的桌椅和不知年代的瓦罐,上面鋪滿了灰塵,無人打理,就像被埋進了時光的深處。陽光從天井中間傾瀉而下,從窗子上斜射進來,讓這個清寂的屋子變得溫暖起來。
炎熱漸漸退去,傍晚的風(fēng)越過石枧河上游的樹林,輕拂在我們身上,涼意頓生。一位老人熱情地邀請我們進屋喝茶,我們就坐下來聽他追憶林氏家族的前塵往事。六百年前,先祖林茂公從福建莆田出發(fā),歷經(jīng)千山萬水,南遷到達廣州安身立命。在廣州府學(xué)做教授,年老致仕后,沒有再選擇回到莆田,而是沿著瀟賀古道水路的珠江、西江、賀江、富江北上,輾轉(zhuǎn)遷徙,來到富川,來到石枧,從此在石枧安身立命,把石枧建成了他們棲息的家園與精神的歸宿。用石枧河水泡的茶,醇香四溢。而我此時,透過茶霧,看到了林氏家族的遷徙猶如一條河蜿蜒流入。視他鄉(xiāng)為故鄉(xiāng)的隨遇而安,與一條河隨物賦形的特質(zhì)在歲月中互為印證。
晚風(fēng)輕拂,炊煙裊裊升起在村莊上空。暮色中的石枧村漸漸沉入時間的深處,石枧河依然潺潺流淌,時間和河流皆未停止,只有那些靜寂的房子,在暮色中更趨于沉靜。
責(zé)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