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莊子之“物”是莊子哲學(xué)的中心范疇，在新時代、新形勢下重新考量莊子之“物”，具有極大的現(xiàn)實意義。莊子之“物”是由道而生的客觀事物，包括物性之人在內(nèi)。莊子之“物”的概念、內(nèi)涵以及超越世俗的視物標準對當下人們構(gòu)建平等、齊一的自然觀，拓寬人們視物的精神境界等極具現(xiàn)實價值。同時，以莊子的“物”論作為突破口，可以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

[關(guān) 鍵 詞] 莊子；物論；視物標準；現(xiàn)代價值

2023年全國宣傳思想文化工作會議上，提出“兩個結(jié)合”特別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相結(jié)合的論斷，意在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如何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更加值得探究考察。道家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之一，有必要重新考察其蘊含的世界觀、價值觀以及人生走向思想。本文以莊子的“物”論為切入點，揭示其在新時代、新形勢下對我們的借鑒和啟示。

一、莊子之“物”

“‘物’即萬物，謂萬物之理，‘論’即言論或辯論或論說，謂當時各家各派的不同言論?！盵1]“物”在莊子思想中是一種自然本然的存在，不僅僅包括客觀存在，還包括物性的人在內(nèi)。在《齊物論》中，莊子認為一切事物都是平等、齊一的。莊子說：“夫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為?。荒獕酆鯕懽?，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盵2]31天下之大卻不會比秋毫之末大，相較之下，巍峨的太山確實渺小。我們的壽命在實相上不會比夭折的小兒壽長。這就表明天地與我們都是由“道”衍生，萬物與我們都是一個本體而沒有物我之別。莊子摒除了“我”的欲求，化自然于無為之中，順從自然之道，且免除了物我之別、大小之分，化而為一。

老子認為，天地萬物都由道而生?！兜赖陆?jīng)》中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盵3]老子通過探求萬物根源，提出了“道”這一概念。莊子繼承了老子關(guān)于“道”的思想，認為道是無所不覆蓋，且自身自生滅、自變化，永恒存在，是這個世界的終極主宰。正如錢鍾書先生認為的那樣，道既有超越，又無處不在：“故曰：‘道在矢溺’……超越，故又曰：‘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盵4]“道”是自本自根，由此衍化出世界萬物。而莊子又認為，“道”自本自根，然而確實真實存在，“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2]102?？梢?，“道”是真實而又確實可靠的，然而它又是無為和無形的；“道”可以感知卻不可以口授，可以領(lǐng)悟卻不可以面見；“道”自身就是本、就是根。然而，張岱年先生認為：“本根雖非物，而亦不離于物，本根與物之間沒有絕對的對立，而體與用，有其統(tǒng)一?！盵5]無獨有偶，西方古代本體論哲學(xué)同樣探討世界萬物的本原，唯物主義哲學(xué)家將世界的本原歸結(jié)為某種客觀物質(zhì)。

更重要的是，莊子之“物”不僅僅包括客觀存在的自然之物，還包括物性的人?；蛘哒f，莊子“討論人的問題，不是從人本身著手，而是從物的論述開始”[6]?！叭酥疄槲?，與其他物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它不僅有身，而且有心，即有意識或者精神活動。”莊子的意圖是轉(zhuǎn)變?nèi)艘宰晕覟橹行牡挠^點態(tài)度，因為人自身也是萬物之一。在《齊物論》中，莊子試圖消弭是非之間的爭論，對各種觀點學(xué)說進行了批判和駁斥。莊子并不是在討論是非爭論的有效標準，而是對是非爭論本身的合理性和正當性進行了消弭，意在讓人們放棄以自我為中心的態(tài)度，平等地看待天地萬物。莊子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順應(yīng)自然，免除了物我之別，而融于天地萬物之中。自我即人也是萬物之一，人要從專注自身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把人看成萬物之一，這就是齊物的精神。顯然，莊子之“物”既包括客觀存在的自然之物，也包括人。但是，人在莊子這里是一種物性的人。中國古代哲學(xué)主題中，對人及人性的討論占據(jù)著一席之地。其中以儒家思想最典型，儒家的代表人物孟子和荀子都對人性是善還是惡做出了判斷和爭辯。然而，莊子似乎更傾向于對人性是善是惡論調(diào)的解構(gòu)?！扒f子不僅不擔心人與物的混淆，甚至主張把界限取消掉。莊子的物包括具體的事物與萬物兩個不同層次，前者是物欲之物，后者則是與天地或道并提之物?！鼻f子還認為，人與物是有相通性的，《莊子·秋水》篇中記載：莊子和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被葑釉唬骸白臃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鼻f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盵2]279-280從哲學(xué)的角度考察，莊子所謂“知魚之樂”，是因為“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即人與萬物是一體的。在莊子看來，包括人在內(nèi)的世間萬物都蘊含于“道”中，并且體現(xiàn)“道”。所謂“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人與魚兒之間可以相互感知，即魚快樂與否、歡愉與否，人是能夠感知到的。為了證明人類和萬物之間的相通性，《莊子·齊物論》還記載了一個莊周夢蝶的故事，是莊周身處蝴蝶夢中，還是蝴蝶在莊周夢中，這體現(xiàn)了人與萬物的相連相通、平等齊一。同時，蝴蝶與人在莊子這里又具有了一定的差距性。萬物雖然相通，然而莊子又承認了包括人在內(nèi)的萬物的特殊性和差異性。

二、莊子視“物”的標準

莊子視“物”的標準是通過其無用之用的思想反映出來的，所以要談莊子的視“物”標準，繞不開莊子的無用之用。莊子認為，在世俗標準下，人類從實用角度去看待物本身。而莊子所謂的“無用之用”是對事物的本質(zhì)屬性、真實意義的保有。換句話說，無用之用揭示了一切事物或者現(xiàn)象真正的有用，一切事物包括“物”性的人在內(nèi)。而有用或是無用的人類社會世俗標準則是將人和物放在對立的位置上探討，當某一物滿足了人類的某種需求則是有用，而不滿足人類的任何需求的事物則是無用的。莊子的無用之用思想則是對這一世俗標準的超越，他將人包括在事物之內(nèi)，包括人在內(nèi)的一切事物都是平等的。在《人間世》中，莊子借用“櫟社樹”的例子，超越世俗實用的評價標準，從“物”的真正本質(zhì)出發(fā)，認為無用方能成就有用。木匠從世俗的標準審視社神的櫟社樹，樹木的價值在于做材用，滿足人們做船或做器具等需求，所以木匠認為此櫟社樹為廢材。而櫟社樹則從保有自己本質(zhì)屬性、本真意義看待自身，超越了社會世俗實用標準。消除主客體的對立、消解世俗社會的是非爭論才是莊子所要表達的真實含義。

除此之外，莊子通過櫟社樹的例子，表明了自己對物的態(tài)度，萬物的本源是道，而大道又是萬物存在和開始的根據(jù)。《莊子》中木匠帶著自己的小徒弟，看到人人圍觀的碩大無比的櫟社樹，竟毫不為之所動，小徒弟則不明白木匠為何如此看不上這棵樹，遂發(fā)問：“自吾執(zhí)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盵2]68從這里可以看出莊子對“物”的態(tài)度，木匠的主要任務(wù)是對原材料進行加工，制造出滿足人們需要的木器。顯而易見，木匠審視木材的標準帶著是否對人類適用的世俗性，也就是能不能為人所用，用這個標準來看，大樹如果為人所用，那木材就是有用的，而且適用程度越高，這棵樹的有用性也就越高。很顯然，木匠是從人主觀技藝的角度看待大樹。而莊子在批判了這種世俗實用態(tài)度后，對萬事萬物恢復(fù)本真的本然態(tài)度，這就是莊子的“道”?！肚f子》中還記載了莊子與惠子的一段對話：“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guī)矩，立之途，匠者不顧?！褡佑写髽?，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cè)，逍遙乎寢臥其下?！盵2]12從這段對話可以看出惠子和莊子截然不同的視物角度?；葑訌娜吮旧淼男枨蟪霭l(fā)，從“技”的角度探討物本身；而莊子則去除了人的需求，從“道”的層面探討物本身。

綜上，莊子視物超越了世俗的功用標準，去除了人類的需求，從形而上的“道”的層面探討物本身。只有這樣，才能一窺事物的真實本質(zhì)和意義。只有去除了人類自身的需求這層遮蔽，消除人與物之別，人視物才能平等、齊一。

三、莊子“物”論的現(xiàn)代價值

莊子“物”論在今天仍然有值得今人借鑒的時代價值。

（一）構(gòu)建生命平等、齊一的自然觀

莊子主張“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自然觀。上文闡述了莊子視“物”的標準，從超越世俗人類功用標準、去除人類需求的角度消除了物我之別?！叭f物雖多，其治一也”，天下萬物眾多，都各自按照自身的規(guī)律生存、發(fā)展。而莊子認為萬物齊一不僅是在物與物之間，人與物之間也是平等、齊一的。

在《莊子·齊物論》中給世人描繪了萬事萬物平等、齊一的世界圖景，人也是萬物中的一員。在莊子的世界觀中，所謂“平等”是通過去除物我之分后才能達到的一種境界；所謂“齊一”，并不是要把所有的個體、不同的事物變得一樣、平等，而是要承認萬事萬物各自獨特性的價值存在。同樣，每種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義與價值。莊子在《齊物論》中提道：“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2]16“人籟”指人們吹竹笛等樂器的聲音，而“地籟”指由風(fēng)吹各種空竅而發(fā)出的聲音。而莊子的“天籟”，則是自然界的聲音，是自然界物體自然發(fā)出的聲音。在莊子的世界中，“人籟”是由人吹樂器而發(fā)出，所以依賴于人；“地籟”則指這個世界上萬事萬物各自獨立的存在，偏重指向獨特性；而“天籟”的發(fā)聲則完全不受所有外在力量的束縛，自然而然發(fā)聲，具有自然、自發(fā)性。“天籟”就是莊子筆下平等、齊一的境界。而如何達到這種平等、齊一的自然觀呢？莊子談道：“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樞始得其環(huán)中，以應(yīng)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盵2]24莊子致力于構(gòu)建一種平等、齊一的自然觀、世界觀，而這種平等、齊一的境界，則是齊彼此、齊是非、齊物我、齊生死四種境界，即不管是是非、彼此、生死，還是物我，從“道”的角度去看，萬物都是齊一的，并沒有差異，總之“道”超越了一切事物的分別，最終達到了萬物的統(tǒng)一。莊子還說“莫若以明”，“明”是一種智慧，要求人們摒棄社會世俗的認知方式，不要運用智力，也不要從人們自我的角度去分別是非和彼此，而要從物自身本來的方式去認識，從而達到平等、齊一的境界。

（二）拓寬視“物”的思想境界

物欲社會，人聲鼎沸，人們面對外部的自然事物，往往從自身需求的功用角度視“物”，而這種做法會遮蔽事物自身的真實意義和本質(zhì)。莊子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人與物平等、齊一的視“物”境界，即超越世俗社會功用標準，去除了人類自身需求，一窺事物的真實本質(zhì)和意義。

《逍遙游》有言：“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zhí)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cè)，逍遙乎寢臥其下。”[2]12很顯然，惠子是站在人的自身需求之上來看待物，在這種角度下，惠子承認物對人的有用性，拋棄物對人的不適用性。而莊子則超越了世俗功用標準，消除人、物之別看待物本身。在莊子看來，在無何有之鄉(xiāng)，廣大的浩野之上生長的樹木，彷徨乎無為其側(cè)的人，以逍遙的姿態(tài)在樹下休息，既沒有匠人來對其進行價值的判斷，斧斤不擾，也與人類的環(huán)境相隔絕，徹底掙脫了尺度對它的束縛。它生長在自然，只是作為一棵大樹，活著即是成為它的本身，也將歸屬于自然。

莊子所關(guān)注的是物自身的自然本性，并以此作為他對物的“道”的態(tài)度，他不重視物的有用性，恰恰相反，重視物的無用性。莊子認為自然即是物的意義，也是合于道的。這個自然有兩個層次的意義，第一層次是我們所認識的自然物或者自然界；更深的層次則是自然而然，強調(diào)事物的本性。這兩個層次相輔相成，我們既可以認為物的意義就是物作為自然物存在并成長，也可以反過來認為，自然物的生長正是合乎自然、合乎本性的。

綜上所述，莊子“物”論主要是對物的內(nèi)涵、外延以及視“物”的標準進行了詳細的論證和闡述，于今天來看，莊子“物”論依然具有現(xiàn)代價值，對現(xiàn)代人構(gòu)建平等、齊一的自然觀以及提升人視“物”的思想境界有著現(xiàn)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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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上海政法學(xué)院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