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

周恩來一生與知識界、科學界來往甚多。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與各行各業(yè)知識分子、科學家交往密切，同其中很多人成了至交好友。水利部門是周恩來十分重視的部門，許多水利專家同他有過親密交往，工作上也得到他的深切關懷和巨大支持。

重視水利科學，提倡水利教育

1949年11月，周恩來在接見各解放區(qū)水利聯(lián)席會議部分代表時指出，水電和灌溉遠遠落后于可能開發(fā)的水利水電資源的狀況，“大大地荒廢了自然界所賦予我們的資源。假如能夠把全部水都利用起來，那將是一件多么偉大的事業(yè)。以自然科學界來說，要為人民服務，還有比這更直接的嗎？”這番熾熱的話語，溫暖了與會水利專家的心田。

1950年8月，中華全國自然科學工作者代表會議在北京召開，來自各個領域的自然科學工作者和專家相聚一堂，共商振興科學、建設國家的大計。周恩來參加了這次會議，并作《建設與團結(jié)》的講話。他把興修水利看成是建設國家基礎性的和排第一位的工作，號召所有科學家都要像大禹治水那樣為中華民族謀取福利。

會議上，周恩來深刻指出：“由于帝國主義者和國內(nèi)反動統(tǒng)治階級的破壞，舊中國不能進行建設，科學也很難在舊中國的土壤上生長，科學家沒有辦法貢獻自己的能力。”他以近代中國水利科學的先驅(qū)李儀祉為例，談道：“李儀祉先生在關中興修水利，對關中的農(nóng)業(yè)尤其是棉田有很大好處，但是后來孔祥熙壓低棉價，大大損害了棉農(nóng)利益，使他們無法繼續(xù)經(jīng)營棉田，水利也因此受到影響?！?/p>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給中國的科學和科學家的發(fā)展開辟了一條無限廣闊的康莊大道”。與此同時，新中國“各種建設從恢復、整頓和調(diào)查開始，已經(jīng)看出現(xiàn)有的專家是不夠的”，“愈接觸各種事實，愈使我們感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周恩來認為，不僅要人盡其才，充分發(fā)揮現(xiàn)有專家的作用，而且要后有來者，要大力培養(yǎng)青年專家。他說：“我還希望現(xiàn)有的科學家能培養(yǎng)出更多的青年科學工作者，讓他們跟著你們一道前進，這樣，中國的科學事業(yè)才有前途。”

對此，周恩來提出要像李儀祉那樣重視水利教育。李儀祉求學歐洲，專攻水利工程。學成歸國后，他向張謇建議設立河海工程專門學校培養(yǎng)水利人才。1915年，河海工程專門學校正式成立，李儀祉擔任教務長兼教授，為近代中國培養(yǎng)了第一批水利科學人才。

1951年1月12日，周恩來在政務院第67次政務會議上指出，現(xiàn)在報考工程院系的青年很多，報考水利系的青年卻很少。若把1950年水利工作成績宣傳出去，把1951年水利占國家預算第三位的事實宣傳出去，青年們了解了水利工作前途的遠大，自會有許多人去報考水利系的。

周恩來重視水利科學，強調(diào)興辦水利教育以培養(yǎng)水利人才，并高度評價李儀祉，全國水利專家深受鼓舞。

耐心聽取匯報，參與現(xiàn)場選址

周恩來多次親臨長江、黃河、密云水庫、岳城水庫、新安江水庫等水利建設項目現(xiàn)場，向錢正英、馮寅、張光斗等水利專家詢問治水規(guī)劃、工程設計與施工進展情況。他不僅幫助他們解決工作中遇到的困難，還常邀請他們到中南?；蛉嗣翊髸霉采讨嗡笥?。

1950年春，蘇北人民著手治理沂河。蘇北地處淮、沐、沂、泗諸河下游，歷來是洪澇災害嚴重的地區(qū)，被稱為“洪水走廊”。為了分泄洪水，人民政府首先在這里開挖了新沂河。但第一期工程開工后就遇到困難。有關部門對這條新河認識不一致，工程所需糧款又沒有著落，一時間工程無法進行下去。后來，華東軍政委員會派華東地區(qū)水利部副部長錢正英到北京，請求水利部出面支持。錢正英在北京招待所住下沒幾天，中央人民政府水利部副部長李葆華就通知她：“總理要直接聽你匯報?！卞X正英聽后，喜出望外。李葆華帶她來到中南海周恩來的辦公室。周恩來親切地和他們握手，耐心傾聽錢正英匯報，詢問新沂河工程的情況，表示支持把工程搞好。錢正英的匯報清晰、有條理，給周恩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周恩來關懷下，新沂河開挖工作得到推進，同年秋天順利完成了第一期工程。不久，蘇北遭遇一場大洪水，新沂河分泄了洪水，減輕了蘇北地區(qū)的受災程度。

這場大洪水過后，周恩來主持召開治淮會議，各有關機關負責同志與水利專家用19天時間擬定了蓄泄兼籌的方案。汪胡楨、錢正英、肖開瀛、王祖烈等水利專家按照該方案制定治淮總體規(guī)劃，定名為《治淮方略》。周恩來親自審閱了《治淮方略》全文，并認真聽取了汪胡楨、錢正英的匯報，肯定《治淮方略》的原則具體可行。以《治淮方略》為指引，治淮工程很快掀起新高潮。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不久，張光斗在中南海開會時第一次見到周恩來。周恩來得知他在清華大學水利系工作時，熱情地說：“新中國要大規(guī)模地搞水電建設，希望你努力工作，為人民立功。”不久，張光斗受命負責引黃灌溉濟衛(wèi)工程的設計工作，為開創(chuàng)新中國治理黃河的新局面作出了重要貢獻。

1958年6月26日，周恩來到規(guī)劃中的密云水庫現(xiàn)場勘選壩址，張光斗等專家向周恩來詳細匯報設計方案。當時雖然已是初夏，但天氣仍有幾分涼意。一陣風吹來，正在匯報情況的張光斗不覺抖了一下，周恩來看在眼里。他見張光斗只穿了一件襯衫，兩只袖子卷得高高的，立刻指著張光斗對隨行人員說：“他有些冷，快給他加件衣服?！?/p>

1959年9月1日，密云水庫勝利攔洪蓄水。一個月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周年的國宴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周恩來特意把張光斗請到第一桌，向他敬酒，感謝他為新中國水利事業(yè)作出的貢獻。

早在1946年黃河堵口歸故斗爭中，水利專家王化云、趙明甫就與周恩來有過接觸。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王化云擔任黃河水利委員會主任，與周恩來交談幾十次；趙明甫擔任黃河水利委員會副主任。1954年12月，趙明甫在中南海向毛澤東和周恩來匯報黃河泥沙與水土保持工作問題，周恩來向毛澤東介紹：“這是我們的水利專家趙明甫同志?！?/p>

長江水利委員會的林一山、魏廷琤等水利專家不僅跟隨周恩來查勘荊江大堤與三峽壩址，還多次向周恩來匯報漢江流域規(guī)劃、丹江口工程、葛洲壩工程以及長江其他水利問題。1965年1月7日，林一山、魏廷琤到中南海擬向周恩來匯報三峽工程研究情況。因林一山匯報完長江水利委員會工作情況后已經(jīng)是晚上七八點鐘，當晚總理秘書值班室還安排了八位副總理分兩批向周恩來匯報工作，政務繁忙的周恩來只得把他們送到門口，親切地說：“本來還要再聽聽你們的匯報，時間不夠了，另外再約時間吧。”

水利專家文伏波在進行漢江丹江口水利樞紐工程和葛洲壩工程的設計過程中，曾先后八次到中南海參加周恩來主持的會議。每次會議，周恩來都要親切地詢問工程技術人員的姓名、年齡。當他知道文伏波的姓名和年齡后，風趣地說：“伏波，一聽這個名字就是搞水利的。50歲不到，正是出力的時侯?！痹诘そ诤透鹬迚喂こ探ㄔO中，文伏波一再堅持采取溫度控制措施以減少或避免混凝土發(fā)生裂縫。但在當時“左”的指導思想影響下，有些負責人盲目追求速度，解除了溫控措施，使混凝土施工中出現(xiàn)了嚴重裂縫。周恩來在會上公開支持文伏波等專家的意見，旗幟鮮明地說：“為什么不搞溫度控制呢？經(jīng)過實踐行之有效的經(jīng)驗，一定要堅持，不要怕別人反對?！?/p>

爭取水利經(jīng)費，協(xié)調(diào)解決問題

興修水利工程需要財力、人力、物力的支撐，周恩來為此做了許多工作。

三年經(jīng)濟恢復時期，為了治淮、興修荊江分洪工程、興修官廳水庫，周恩來幾次同陳云、薄一波、李富春商量如何解決水利經(jīng)費問題。為保證密云水庫白河壩基處理所需要的設備、器材與人力，周恩來請薄一波指定專人邀集有關部門商辦。為保證黑龍港治水工程的物資供應，周恩來親自讓國家計委副主任王光偉辦理。在周恩來主持下，每年的水利計劃總是先于其他計劃定下來，水利投資在整個國民經(jīng)濟中適度超前發(fā)展。

大江大河的治理，不僅存在著上中下游、左右岸的物質(zhì)利益關系，而且存在著不同部門間的矛盾。為協(xié)調(diào)各地區(qū)、各部門合作治水，周恩來做了許多卓有成效的協(xié)調(diào)爭取工作。在治淮過程中，他主持制定的蓄泄兼籌方案合理解決了皖北要求泄水、蘇北要求蓄水的矛盾，最大限度地調(diào)動了豫皖蘇人民團結(jié)治淮的積極性。在興修三門峽水庫時，周恩來提出要合理解決北京、天津和河北的用水問題。在海河的治理與開發(fā)中，周恩來始終注意工業(yè)、農(nóng)業(yè)、林業(yè)、水利水電、水土保持、交通運輸、水產(chǎn)養(yǎng)殖等綜合治理與利用。在國務院牽頭組織下，黃河流域規(guī)劃委員會、長江流域規(guī)劃委員會不僅有流域內(nèi)有關省市區(qū)的領導參加，而且有國家計委、國家建委、水利部、電力部、鐵道部、交通部、農(nóng)業(yè)部、林業(yè)部、地質(zhì)部等中央相關部門的領導參加，這保證了對流域治理與開發(fā)的統(tǒng)一規(guī)劃與集中領導，以及條條、塊塊、條塊之間的有效協(xié)作。

中國人多地少，發(fā)展水利與土地淹沒、安置移民一直存在矛盾。在三門峽水庫、密云水庫、岳城水庫、新安江水庫等水利項目的建設過程中，周恩來親自過問移民安置問題，指出要以盡可能小的土地淹沒損失取得盡可能大的水利水電效益。對水災之后的治水和災民救濟問題，周恩來提出并積極推行以工代賑的方略，將救災工作與治水工程結(jié)合起來，既解決大量災民的饑餓問題，也解決大規(guī)模治水所需要的民工問題。他還具體指出，在災區(qū)實行以工代賑，而不是以賑代工，重點在治水工作。以工代賑在20世紀60年代治淮和治理海河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周恩來還十分重視協(xié)調(diào)水利部門內(nèi)部各流域水利機構(gòu)之間協(xié)作治水的關系，并支持水利部充分發(fā)揮協(xié)調(diào)功能。這使許多著名水利專家能參加多流域的治理與多項重大水利工程的建設工作，充分發(fā)揮其專業(yè)才能。

林一山既是治理長江的專家，也參與了治黃的決策。修建黃河三門峽水利工程時，林一山從專業(yè)角度出發(fā)，提出了反對意見。一開始，周恩來以為林一山是為了給長江水利工程爭取投資，因此對他說：“先解決黃河的問題，你們長江以后會投資的?！焙髞?，周恩來弄清了真實原因，鼓勵林一山大膽探索，提出更多治黃新建議。

三門峽水庫建成蓄水后，出現(xiàn)了嚴重的泥沙淤積問題。林一山認為治黃是農(nóng)業(yè)問題，主張放淤，把黃河的水吃干喝凈。周恩來說吃干喝凈思想是浪漫主義，但又十分重視放淤主張的合理內(nèi)容。1964年12月，林一山提出先用200畝地在黃河搞放淤稻改試驗的方案。在周恩來要求下，水利電力部于1965年、1966年連續(xù)兩年派出工作組前往濮陽、范縣、鄄城、梁山，會同有關部門協(xié)助當?shù)剞r(nóng)民進行放淤稻改，使這些地方出現(xiàn)了百里稻香。

1972年11月，河北、天津、北京旱情嚴重，周恩來在連續(xù)主持召開三次葛洲壩工程匯報會后，又抽時間聽取了河北、天津、北京匯報海河工程問題。他在一份材料上批示：“在討論長江葛洲壩后，再談一下海河水利工程。請林一山同志也來?！边@次海河工程問題匯報會，是周恩來生前主持召開的最后一次討論水利問題的專門會議。

關心愛護人才，聽取專業(yè)建議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隨著大規(guī)模經(jīng)濟建設逐漸展開，周恩來指出：“我們國家的經(jīng)濟正處在恢復階段，需要人‘急，需要才‘專，這是事實?！薄叭魏我粋€部門工作一開展，馬上就會提出專門人才、技術人才不夠的問題。水利部只治一道淮河，就感到工程技術人才不夠?！?/p>

周恩來說，過去我們舉辦的訓練班一般都是政治訓練，講猴子變?nèi)撕托旅裰髦髁x革命常識。今后的任何訓練班都應該有業(yè)務訓練。只懂一套政治，分配到業(yè)務機關工作的確有困難。他還說：“革命干部，長期參加革命斗爭，盡管對戰(zhàn)爭、對革命工作很熟悉，可是一旦轉(zhuǎn)到建設方面，也產(chǎn)生知識不夠的困難，特別是缺乏新的技術管理知識，也需要再教育。”

林一山總管長江，王化云總管黃河，他們雖然上過大學，是黨內(nèi)的知識分子，但不是學水利出身。為了成為水利專家，他們勤奮學習、刻苦鉆研，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周恩來經(jīng)常鼓勵青年人向他們學習。

針對原來三門峽水利樞紐的規(guī)劃方案，青年技術人員溫善章曾提出反對意見。三門峽水利樞紐出現(xiàn)泥沙淤積問題后，專家們研究對策，提出打洞排沙的建議。周恩來說：“底孔排沙，過去有人曾經(jīng)提出過，他是剛從學校畢業(yè)不久的學生，叫什么名字呀？”有人回答：“叫溫善章?！敝芏鱽斫又f：“要登報聲明，他對了，我們錯了，給他恢復名譽！”王化云主張通過上游修攔泥庫來解決三門峽水利樞紐泥沙淤積問題，周恩來批準他搞攔泥庫試點，同時指出：“我看光靠上游建攔泥庫來不及，而且攔泥庫工程還要勘測試點，所以這個意見不能解決問題?！痹谥芏鱽淼慕ㄗh下，王化云接受了打洞排沙的改建方案。

錢正英20世紀30年代末就讀于上海大同大學土木工程系，后參加革命。1952年，錢正英任國家水利部副部長，時年29歲，是新中國最年輕的女副部長之一。1968年6月19日，周恩來向坦桑尼亞總統(tǒng)尼雷爾介紹錢正英時說：“她原是大學生，學工程，抗日戰(zhàn)爭時期參加革命，到解放區(qū)后逐步參加水利工作。女同志當副部長不容易，不能驕傲?！?/p>

在水利業(yè)務上，周恩來非常重視錢正英的意見。20世紀60年代初，有關部隊出于備戰(zhàn)考慮，建議在蘇北開挖一條運河，得到了軍隊首長的支持。錢正英從專業(yè)角度考慮，反對在蘇北違反自然規(guī)律開挖運河，因此受到指責。周恩來得知后，第一時間表示支持錢正英的正確意見，向軍隊首長認真作了解釋。

1965年北方干旱，河北、北京、天津嚴重缺水。1966年1月28日，周恩來聽取天津市關于抗旱與生產(chǎn)安排的匯報時，天津市提出，農(nóng)業(yè)上為保50萬畝水稻，要求中央增加6億立方米的水。對此，周恩來問錢正英：“密云水庫還有多少水？”錢正英說：“還有15億立方。”周恩來說：“拿出12億，北京、天津各6億?！卞X正英說：“密云水庫的水最好不要再重新分了，要從最壞處作準備。因此，我的意見是維持原來的分水方案，6月以后再說?！敝芏鱽碣澇傻溃骸昂冒。∫粲杏嗟芈?！城市和農(nóng)村都要節(jié)約用水?！?/p>

周恩來對錢正英向來要求嚴格，嚴肅的批評中總是飽含著希望。1958年，全國出現(xiàn)了大辦水利的高潮。由于急于求成和瞎指揮，有些水利工程建設沒有嚴格按照客觀規(guī)律辦事，水利電力部也不敢向中央如實反映情況。一次，一個大水電工地發(fā)生了事故，周恩來把錢正英找去，嚴肅地說：“你是個共產(chǎn)黨員，應當做到又紅又專，遇到這種情況，別人不敢講話，你應當講話。”

1959年，水利電力部在密云水庫附近大興土木，修建了一座水利展覽館。有位領導同志到水庫參觀，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并反映給周恩來。周恩來把錢正英叫去，詢問有沒有這回事。錢正英回答確有其事，并準備接受周恩來嚴厲的批評。然而，周恩來只是搖搖頭，僅僅說了一句：“沒想到你們也會做這種事。”這句帶有失望和痛心的話震撼了錢正英的心，不但促使她改正錯誤，也激勵她保持艱苦樸素的作風。

作者單位：中共江蘇省委黨史工作辦公室

編輯/王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