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生活要艱苦樸素;在任何場合都不能說出與他的關(guān)系,不要炫耀自己?!薄安辉S動用公車?!薄胺矀€人生活中自己能做的事,不要別人代勞,自我服務(wù)。”“晚輩不能丟下工作專程進京看望他,只能在出差路過時才可以去看看?!薄@是周恩來定下的“家規(guī)”。
2024年2月4日,是鄧穎超誕辰120周年紀念日。曾經(jīng)在西花廳生活,或曾與鄧穎超或周恩來接觸過的周氏晚輩,都切身感受到了這一條條“家規(guī)”的硬度與溫度,他們往來間的點點滴滴都映射著特別的家風與別樣的骨肉親情。
1949年夏天,12歲的周秉德第一次來到周恩來和鄧穎超的身邊。鄧穎超第一次見到周秉德時,一下就猜到了她的身份,親切地拉著她的手說道:“你就是小秉德吧!”“大娘好!”周秉德習慣性地脫口而出,用了天津的稱呼。鄧穎超一手攬著小姑娘,一邊輕聲說道:“以后就叫我七媽吧?!?/p>
多年過去,回憶起第一次見七媽時的情景,周秉德感慨不已:“七媽第一次抱我時,掌心的溫度和注視我時慈祥的目光仿佛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一切都像是昨天發(fā)生的一樣,歷歷在目?!?/p>
周家后人常稱鄧穎超為“七媽”,原來是按周恩來在家中的排行排在第七來的。
在周秉德的印象中,她接觸七媽鄧穎超的時間比接觸伯伯周總理的時間要長得多。因周總理時常忙于國家事務(wù),鄧穎超承擔起了更多教育后代的責任。周秉德形容伯伯周總理是屬于“公家的”“大家的”,作為七媽的鄧穎超相比之下,對晚輩們的關(guān)愛要多一些。
“伯父作為國務(wù)院總理,終日勤于處理國家公務(wù)。與此同時,他也沒有放松對親屬的教育,制定出一系列嚴格的紀律。而具體執(zhí)行這一系列紀律的,便是我的伯母鄧穎超?!敝鼙嗽谖骰◤d前后生活了近20年,她回憶說:“我和哥哥在八一小學上學,周末接送的時候,不能動用伯父伯母的小汽車,而是由衛(wèi)士叔叔騎車到學校,雇輛三輪車把我和哥哥接回家。三輪車的車費由伯父自己出錢。伯母說:‘小汽車是公家給你伯父工作用的。你們小學生沒有為國家做過任何貢獻,就沒有資格坐他的小汽車?!?/p>
有一年除夕的晚上,周恩來和鄧穎超請身邊的工作人員和幾個晚輩吃飯,特意在餐桌上放上了一盤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和一盆黃澄澄的小米粥。鄧穎超點明了吃這兩樣食物的意義:“今天是除夕,請大家吃小米稀飯和肉包子。為什么呢?因為中國革命是小米加步槍打出來的,不能忘掉小米。為什么吃肉包子?因為共產(chǎn)黨、毛主席領(lǐng)導(dǎo)我們推翻三座大山,得到解放,生活好了,才有肉包子吃?!?p>
周秉宜說:“新中國成立之后,伯父作為國家領(lǐng)導(dǎo)人,身邊有不少為他服務(wù)的工作人員,衛(wèi)士、大夫、護士、司機、廚師、生活服務(wù)人員等。伯母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你伯父和我與這些叔叔阿姨,我們大家都是在為革命工作,都是為人民服務(wù),我們只是分工不同。伯母要求我們一定要尊重這些叔叔阿姨,每天見面一定要打招呼,不許對他們不理不睬,更是絕對禁止我們讓西花廳的工作人員為自己服務(wù)?!?/p>
1961年春節(jié)前后的一天,周恩來夫婦請幾個侄兒來家里吃午飯。飯桌上只有兩個素菜、一個有少量肉絲的葷菜和一碗菜湯。其中那一盤葷菜,還是為了第一次來看望兩位老人的堂侄周保章才特地加的。吃飯時,又端上來4個雜糧做的窩窩頭。周保章想到自己是年輕人,理應(yīng)吃粗糧,就伸手去拿。而鄧穎超卻將他的手撥開,慈祥地說:“這是你伯伯和我的,你是客人,吃米飯吧!”周恩來和鄧穎超微笑著拿起窩窩頭便吃起來。事后,周保章才了解到,伯父、伯母在困難時期一直帶頭嚴格執(zhí)行糧食定量供應(yīng)制度,經(jīng)常以粗糧為食。
有一年,大侄女周秉德來信就自己的終身大事問題請教“七媽”。鄧穎超回信:“我應(yīng)該也必須把我的意見快(速)答復(fù)你,不過這只是供你參考,決定問題,還是應(yīng)該由你自主?!毙胖校嚪f超談原則、指方向、給建議,強調(diào)“一個共產(chǎn)黨員在選擇伴侶的時候,最重要的前提是政治條件和品質(zhì)”。信的落款為“你的七媽同志”。情真意切,言近旨遠,對周秉德幫助很大。
1964年國慶節(jié)這天,鄧穎超得知周秉德與黨外知名人士沈鈞儒老先生的孫子沈人驊喜結(jié)連理,攜禮前往祝賀。當沈人驊的姑父范長江、姑母沈譜等驚訝于鄧穎超親自登門相賀時,鄧穎超笑呵呵地說:“嫁女兒,我能不來嗎?”
周秉宜回憶:“(20世紀)50年代初,西花廳的叔叔阿姨都很年輕,如有哪位同志結(jié)婚,伯父伯母會非常認真地準備一份賀禮,一對枕巾或一對鋼筆或一幅織錦風景畫,禮輕情意重。在我結(jié)婚生孩子時,伯母送了我?guī)字凰麄冇眠^的掉了瓷的搪瓷小碗和半塊用了5年多的塑料桌布、幾件舊睡衣。伯母說:‘棉布睡衣不會傷到小孩子的皮膚,你就用這舊衣服給孩子做尿布吧。那桌布伯母給我的時候就只有半張,還有半張伯母送給誰了,我也不知道。這半張桌布,我也沒舍得用,一直將它珍藏在箱子里,后來我捐贈給了紹興周恩來紀念館?!?h3>伯父伯母的特殊“關(guān)照”
周恩來有個堂侄叫周爾輝,周爾輝的父親周恩碩是烈士。1952年,周爾輝被接到北京撫養(yǎng),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北京鋼鐵學院任教。1961年,他和家鄉(xiāng)的一位小學教師結(jié)了婚。單位為了照顧他們夫妻倆,準備把他的愛人從淮安調(diào)往北京工作。事后,周恩來就這件事嚴肅地批評了有關(guān)單位。他說:“照顧夫婦關(guān)系,為什么不能從大城市往小城市調(diào),偏偏要調(diào)到北京呢?”有關(guān)單位接受了周總理的批評,沒有接納周爾輝愛人的戶口。周爾輝和妻子經(jīng)過伯伯、伯母的說服教育,理解了伯伯的做法。周爾輝回到淮安后,在淮安縣中學當起了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師。
1969年,全國共有500多萬知青奔向了農(nóng)村。這年初,周秉和也在其列,作為北京知青到陜北延安農(nóng)村插隊。插隊的第二年,新疆軍區(qū)到陜北招兵,周秉和滿懷豪情身著軍裝踏上了新的征程,并拍了一張穿軍裝的照片寄到中南海。不久,他收到了七媽的回信:“秉和,……你父親現(xiàn)正接受審查(注:周秉和的父親周恩壽當時受‘四人幫迫害,還未平反),既然違反了政策就應(yīng)改正……”就這樣,只當了3個半月兵的周秉和因為伯父、伯母的“關(guān)照”,又回到了延安農(nóng)村繼續(xù)當農(nóng)民。
“可能在別人眼中,我們作為總理親人多少會享有一些特權(quán),但現(xiàn)實中,伯父的一生都是大公無私的,親人不僅沒有享有所謂的特權(quán),反而受到的要求更加嚴格?!敝鼙透锌?。
1968年,15歲的周秉建做了人生中第一個重大的決定,她要響應(yīng)黨和政府的號召,去內(nèi)蒙古大草原深處的牧區(qū)錫林郭勒插隊。幾個月后,她如愿以償,獲得批準。兩年半以后,周秉建應(yīng)征入伍,懷著高興的心情回北京過新年。回到家不久,她接到鄧穎超的電話,讓她當面去匯報情況。周秉建立刻敏感地想到,是不是兩位老人誤以為她是“后門兵”。正如周秉建所料,伯父伯母希望她脫下軍裝回到內(nèi)蒙古去。因為當時一些干部想方設(shè)法讓子女離開農(nóng)村去當兵,這對整個國家的大局不利。盡管周秉建是按正常程序當?shù)谋罱K還是脫下了還沒有穿熱的軍裝,揣著老人溫暖的囑托返回了內(nèi)蒙古草原,和牧民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真正和牧民們打成了一片,后來她嫁給了蒙古族歌手拉蘇榮。周秉建回憶在內(nèi)蒙古生活和工作的27個春秋時深情地說:“我對大草原和對西花廳的感情一樣,結(jié)下了終生的緣分?!?/p>
在長達44年的工作履歷中,堂侄周保章始終堅守在最普通、最平凡的工作崗位上:在部隊時當過戰(zhàn)士、干事;1958年因病轉(zhuǎn)業(yè)到青島通用機械廠后,干過工人、車間主任、文書等……而其身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為外界所知。直到1996年,身患癌癥的周保章在北京手術(shù)出現(xiàn)意外,醫(yī)院一度下發(fā)病危通知書,此事最后被中央組織部得知,并通知青島當?shù)卣块T。此后,周保章與周恩來、鄧穎超的關(guān)系才被外界知曉。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與世長辭。這一天,在北京工作的周秉德正在上海出差。鄧穎超給她發(fā)電報說:“家有要事,請速回京,速回京。”原以為伯伯去世后,七媽一定是躺在床上哭得不得了,但周秉德戴著黑紗回到西花廳時,只見七媽早已站在客廳等待她的歸來。周秉德回憶說,她永遠忘不了這一幕:當她抱著七媽痛哭時,堅強的七媽始終沒有哭泣,只是不停地安慰她:“不哭秉德,要堅強,化悲痛為力量,不要哭?!?/p>
伯伯去世后,周秉德盡量常去西花廳看望七媽。周秉德靠在七媽身邊坐下,鄧穎超緩緩地說:“秉德,這是你伯伯的一件遺物,一直放在你伯伯的保險箱里,現(xiàn)在我把它交給你,做個紀念吧?!?/p>
鄧穎超從皮夾子里掏出周恩來30多年前寫給自己的三封親筆信,一封一封給周秉德解釋信的背景和內(nèi)容。周秉德聽著七媽的追述,不時作相關(guān)的記錄。最后,周秉德鄭重地接過皮夾子,心想:雖然伯伯的皮夾子里沒有一分錢,可是對于我來說,是無以估價的珍寶。
1982年,周秉德和弟弟周秉鈞去看望鄧穎超。在交談中,鄧穎超向周秉德和周秉鈞說道:“你們倆今天來了,我得向你倆交代一些事,我已經(jīng)寫好了遺書,已經(jīng)向組織和趙煒交代了。有一點,趙煒不敢做,我把它交代給你們,就是我得了重病,臨死前,千萬不要搶救,因為這樣的搶救完全是沒有意義的?!?/p>
1992年鄧穎超逝世后,遵照她的遺囑,家人將她的骨灰撒向了天津海河。
(摘自《人民政協(xié)報》,本刊有刪節(jié))(責任編輯 張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