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穎
從肇慶到南京:佚失的世界地圖
明神宗朱翊鈞(1563-1620)是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其統(tǒng)治時間長達四十八年之久,明神宗的年號“萬歷”(1573-1620)自然成為明朝使用時間最長的年號。明神宗執(zhí)政之初,勵精圖治,勤勉務(wù)實,這一時期的明朝社會政通人和,經(jīng)濟繁榮昌盛,史稱“萬歷中興”。著名歷史學(xué)家黃仁宇在《萬歷十五年》中寫道:“萬歷即位以后的第一個十年,即從一五七二年到一五八二年,為本朝百世轉(zhuǎn)蘇、欣欣向榮的十年。”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第16頁)
在地球另一端,與明朝萬歷同一時期的歐洲正致力于新航道的開辟,以建立龐大的海外貿(mào)易鏈,發(fā)展本國的資本主義經(jīng)濟。明朝萬歷初期開放、昌明的社會風(fēng)尚吸引了歐洲探險家們的注意力,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Matteo Ricci, 1552-1610)便是其中的一位。一五七八年三月,利瑪竇從葡萄牙里斯本乘船出發(fā),繞過非洲大陸,駛?cè)胗《妊?,同年八月抵達印度西岸的果阿邦(Goa)。四年后,他奉耶穌會之命前往中國傳教。一五八二年八月,利瑪竇到達澳門,次年進入廣東肇慶。依據(jù)學(xué)者李兆良的考據(jù):“一五八四年十月,就在肇慶的教堂開幕典禮中,利瑪竇展示了第一版的世界地圖,這張地圖沒有現(xiàn)存的副本。”(李兆良《明代中國與世界:坤輿萬國全圖解密》,上海交通大學(xué)出版社2017年,第9頁)
學(xué)者黃時鑒、龔纓晏對利瑪竇繪制的世界地圖進行了較為翔實的考證。在兩位合著的《利瑪竇世界地圖研究》一書中,我們可以梳理出利瑪竇在中國的游歷路線:“一五八九年,利瑪竇被新任總督劉繼文(號節(jié)齋)逐出肇慶,移居韶州。一五九五年五月利瑪竇離開韶州北上,抵達南京后因處境不好又于該年六月來到南昌,并在南昌生活三年?!保ㄉ虾9偶霭嫔?004年,第12頁)在定居南昌期間,利瑪竇繪制了多幅世界地圖,并把這些地圖作為禮物送給時任官員,以投其所好。可惜的是,利瑪竇在南昌期間繪制的多幅世界地圖,無論是刻本還是繪本均已失傳,僅有兩幅地圖摹本被收錄在南昌白鹿洞書院院長章潢所撰《圖書編》(1613)中的第二十九卷,它們分別是《輿地山海全圖》和《輿地圖》。依據(jù)黃時鑒、龔纓晏的說法,這兩幅地圖“是利瑪竇在南昌繪制的世界地圖的摹刻本……我們應(yīng)把這兩種世界地圖當(dāng)作一個整體來進行考察”(同上,第13頁)。基于兩位學(xué)者的觀點,那就不得不提及這兩幅地圖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遁浀厣胶H珗D》采用的是橢圓形投影法,整幅地圖的布局與一五七○年尼德蘭繪圖師奧特利烏斯(Abraham Ortelius)繪制的《寰宇全圖》(Theatrum Orbis Terrarum)極為相似。而《輿地圖》采用的是正軸方位投影法,以赤道為界,將地球分為南北兩個半球。雖然兩幅地圖繪制方法不同,但章潢認為“這是同一世界地圖的不同投影”(同上)。從觀者角度來說,《輿地山海全圖》呈現(xiàn)的是以赤道為橫軸的橢圓形地圖,《輿地圖》則以赤道為縱軸,分別以北極和南極為圓心,呈現(xiàn)了兩幅圓形地圖—《輿地圖上·赤道以北》和《輿地圖下·赤道以南》。
關(guān)于《輿地山海全圖》的來歷主要有兩種說法:一說它臨摹自前文提及的一五八四年利瑪竇在肇慶展示的世界地圖,二說它臨摹自利瑪竇在南昌期間繪制的多幅世界地圖中的一幅。到底哪一種更接近真相,如今難以考證。雖然《輿地山海全圖》的繪制以奧特利烏斯的《寰宇全圖》為藍本,但與之不同的是,《輿地山海全圖》的中心不是歐洲而是中國。在這幅地圖的中心位置,利瑪竇用繁體漢字“中國”和“大明京師”來標(biāo)識。在《輿地圖上·赤道以北》中,利瑪竇從另一個視角對中國疆域版圖的經(jīng)度進行更精確的繪制。(同上)
一五八九年,利瑪竇離開南昌,第一次進北京,卻未獲準(zhǔn)居住權(quán),次年來到南京。一六○○年,時任南京吏部主事的吳中明邀請利瑪竇對之前繪制的世界地圖進行修改、重繪,很快利瑪竇繪制了另一幅世界地圖《山海輿地全圖》。同前兩幅世界地圖的命運一樣,《山海輿地全圖》的原圖已失傳,其摹本保存在明朝官吏馮應(yīng)京編撰的《月令廣義》中??上У氖?,馮應(yīng)京并未十分精準(zhǔn)地摹刻《山海輿地全圖》的原貌。在《月令廣義》中,原本為橢圓形的《山海輿地全圖》幾乎被摹刻為正圓形,原圖中的經(jīng)緯線也消失不見。盡管如此,這幅地圖上的一些重要信息還是被馮應(yīng)京保存了下來。在摹本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山海輿地全圖》仍沿襲了《輿地山海全圖》的布局模式,將中國繪制在地圖的中心位置,在這幅地圖四個角的空白處分別留有文字。右上角是“外三圈天球,定天度晝夜長短影候”,右下角是“圖中橫豎三十六方,每方中各十度”,左上角是“內(nèi)一圈地球,分天地五州區(qū)境之略”,左下角是“地球橫豎經(jīng)緯界線別方隅、稽度數(shù)”(同上,第23頁)。
如今《輿地山海全圖》《輿地圖》《山海輿地全圖》原本均已佚失,但我們?nèi)阅軓乃鼈兊哪”局刑綄さ狡渚钪?。無論是方位布局,還是繪圖方法,這三幅地圖都為利瑪竇幾年之后繪制的另一幅傳世之作埋下伏筆。
不可思議的黑郁金香:《坤輿萬國全圖》
在南京逗留一段時間之后,一六○○年五月利瑪竇離開南京,次年一月再次進京。他在給明神宗的奏疏中寫道:“大西洋陪臣利瑪竇謹(jǐn)奏……臣本國極遠……逖聞天朝聲教文物……故離本國航海而來……緣音譯未通,有同喑啞,僦居學(xué)習(xí)語言文字,淹留肇慶十五年,頗知中國古先圣人之學(xué),于凡經(jīng)籍奕略誦記……伏念堂堂天朝,方且招來四夷,遂奮意徑趨闕庭?!?在覲見明神宗時,利瑪竇獻上了“本國土物”以表誠意,其中就有“《萬國圖志》一冊”,即歐洲原版的奧特利烏斯繪制的《寰宇全圖》。盡管明朝官員對利瑪竇奉上的地圖有些存疑,但他的誠意打動了明神宗,這一次利瑪竇獲準(zhǔn)留在了北京。不久,他在北京結(jié)識了來自浙江杭州的名士李之藻。兩人興趣相投,交往甚密。李之藻早年時曾編繪中國地圖,在看過利瑪竇的世界地圖之后,頓覺眼界大開。在李之藻的鼓勵和支持下,利瑪竇開始修訂之前繪制的世界地圖。明朝萬歷三十年(1602),二人齊心協(xié)力,共同完成了傳世之作《坤輿萬國全圖》。
“坤輿”二字出自《周易》?!墩f文解字》對這兩個字有如下解釋:“坤,地也”,輿乃“車輿也”。顧名思義,《坤輿萬國全圖》以“坤為大輿”,意為地圖上承載的是世間山川萬物。光從命名來看,足見制圖者在繪制這幅地圖時的雄心壯志。由于利瑪竇在肇慶、南京繪制的多幅世界地圖已佚失,流傳在世的《坤輿萬國全圖》顯得彌足珍貴,在全世界享有盛譽,維基百科對它的介紹是“繪圖學(xué)中不可思議的黑郁金香”(the Impossible Black Tulip of Cartography)?!独ぽ浫f國全圖》之所以有如此美譽,是因為它在繪圖史上“罕見稀有、地位重要并有異域風(fēng)情”。
首先是這幅地圖的稀缺性。迄今為止,現(xiàn)存的《坤輿萬國全圖》有四個版本,每一個都堪稱絕世珍品:李之藻原刻版、刻工私刻版、清初刻版和彩繪本《坤輿萬國全圖》,每一版的現(xiàn)存藏品都極其稀少。接下來,將逐一進行介紹。
一六○二年初版的《坤輿萬國全圖》由李之藻的原刻版刻印而成。此版尺寸巨大,“由六條屏幅組成,每一條屏幅高1.79米,寬0.69米,拼合起來總長約4.14米,總面積約為7.41平方米”(同上,第137頁)。留存在世的李之藻原刻版共有七件,均收藏在國外,它們分別是梵蒂岡教廷圖書館的兩幅藏本、日本京都大學(xué)藏本、宮城縣立圖書館藏本、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內(nèi)閣文庫藏本、法國巴黎的克萊芒學(xué)院藏本、意大利波博洛尼亞大學(xué)天文臺所藏殘本(僅有兩條屏幅)。這些流失到海外的藏本極有可能是當(dāng)時的傳教士、耶穌會士從中國帶到了歐洲和日本。
《坤輿萬國全圖》在一六○二年繪制完成之后,備受歡迎。受雇的刻工們?yōu)閺闹心怖?,私自?fù)刻了李之藻的原刻版,待印刷后再高價賣出。私刻版《坤輿萬國全圖》除了遺漏了地圖上原有的耶穌會印章和個別字樣之外,幾乎與原刻版相差無幾。在一六○二年至一六○七年間,這種私刻版的《坤輿萬國全圖》有不少出品,但現(xiàn)今有據(jù)可考的僅有一幅。一九二九年,德國駐日本大使沃雷茨奇(Ernst Arthur Voretzsch)在東京從一位商人手上購得一幅世界地圖。四年后,他將這幅地圖帶回德國。沃雷茨奇將這幅地圖拍成照片,請意大利耶穌會傳教士、漢學(xué)家德禮賢(Pasquale M. DElia)鑒別。德禮賢仔細考證之后,確認這是私刻版《坤輿萬國全圖》。一九五八年,沃雷茨奇將這幅地圖賣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美國人,從此唯一存世的私刻版《坤輿萬國全圖》不知所終。
一六四四年,明朝滅亡。清朝初年,一六○二年版的《坤輿萬國全圖》還被加印過。但在清初刻版中,地圖上的“明”字均被“清”字取而代之。目前,已知的清初刻版有三件藏品,分別是英國倫敦的皇家地理學(xué)會(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藏本、奧地利國家圖書館藏本和梵蒂岡教廷圖書館藏本。
第四個版本是彩繪本《坤輿萬國全圖》。與前三個版本相比,彩繪本色彩尤為豐富,最顯著的特征是地圖上繪有各種動物和船只。據(jù)維基百科最新的數(shù)據(jù)顯示,存世的彩繪版《坤輿萬國全圖》共十件:南京博物院藏本、韓國首爾大學(xué)藏本、日本大阪北村芳郎藏本、美國凱達爾捕鯨博物館藏本(僅一條屏幅)、法國人理格藏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僅一條屏幅)、韓國奉先寺藏本(已毀,僅有黑白照片和復(fù)原圖)、美國魯?shù)侣诺貓D商店第49843號藏本(僅兩條屏幅)、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圖書館藏本(僅兩條屏幅)和中國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本。
在所有的彩繪版藏本中,南京博物院的館藏保存得最完善。這幅《坤輿萬國全圖》是萬歷三十六年(1608)的宮廷彩色摹繪本,在地理內(nèi)容、印章、圖識和題字等各個細節(jié)上,最接近一六○二年李之藻的原刻版。因此,這幅地圖也是南京博物院的鎮(zhèn)館之寶。由于極其珍貴,并不輕易示人。前不久,在南京博物院建院九十周年紀(jì)念展上,這幅多年未露面的《坤輿萬國全圖》公開展出,筆者有幸在南京一睹真容。在這幅高168.7厘米,長380.2厘米的大地圖上,右上角題有“坤輿萬國全圖”六個大字,橢圓形的主圖中心位置是大明王朝的版圖,并用土黃色來著色,這塊區(qū)域在顏色偏暗地圖上尤為打眼。顯然,這沿襲了《山海輿地全圖》和《輿地山海全圖》將中國置于世界中心的繪圖布局傳統(tǒng)。主圖四個角附有圓形小圖:右上角為九重天圖,右下角為天地儀圖,左上角為赤道北地半球之圖及日食圖、月食圖,左下角為赤道南地半球之圖及中氣圖。不僅如此,地圖上還有利瑪竇、李之藻題寫的序、跋、題記等。除此之外,南京博物院館藏的《坤輿萬國全圖》上還繪有九艘船只和鯨、海獅、犀牛、鴕鳥、大象等二十三頭動物,它們分散在圖中各處。真可謂“萬國天地盡包羅”(南京博物院編《南京博物院》,中國廣播影視出版社2022年,第132頁),令人嘆為觀止。
在繪圖學(xué)上,《坤輿萬國全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不僅是我國最早的世界地圖,而且還改變了十七世紀(jì)歐洲制圖師們以歐洲為世界地圖中心的格局,從而打造了全新的“地球觀”。以筆者親見的南京博物院彩繪版為例,《坤輿萬國全圖》涵蓋了四大洲(直到1770年,澳大利亞才被英國航海家?guī)炜舜L[Captain James Cook]發(fā)現(xiàn))、四大洋、赤道、回歸線、晝長線、晝短線、極圈、南北極等地理信息。地圖上的地名數(shù)量多達一千多個,全部用中文標(biāo)識,學(xué)界至今對精確的地名數(shù)量仍未達成共識。在《利瑪竇世界地圖研究》一書中,黃時鑒、龔纓晏對《坤輿萬國全圖》的地名進行了通檢,他們認為地圖上總共有一千一百一十四個地名,而高翔在《〈坤輿萬國全圖〉地名考本》一書指出,地圖上的地名近一千兩百個。很難想象,四百多年前,在缺少精確測量工具和電腦繪圖技術(shù)的情況下,利瑪竇和李之藻繪制的《坤輿萬國全圖》竟能如此完整、詳盡地呈現(xiàn)世界地理的概貌,這不得不說是世界地圖繪圖史上的奇跡。
不管是整體地理布局,還是中文題字,以及地圖上的船只、動物形象,南京博物院彩繪版的《坤輿萬國全圖》無不充滿東方異域風(fēng)情。正如《南京博物院》一書所言:“此舉不僅開創(chuàng)了中國繪制世界地圖的模式,而且第一次給中國帶來了‘地球概念,開中國‘新地球觀之先河?!保ā赌暇┎┪镌骸?,第133頁)這支“不可思議的黑郁金香”在繪圖學(xué)的沃土上散發(fā)陣陣幽香,不斷吸引慕名而來的人們探索這幅古地圖的奧秘。
絕唱之圖:《兩儀玄覽圖》
《坤輿萬國全圖》在繪制完成之后很受追崇,一直供不應(yīng)求。利瑪竇的弟子李應(yīng)試請他重新繪制一幅中文版的世界地圖。一六○三年,《兩儀玄覽圖》梓行?!皟蓛x”二字取自《周易·系辭》,所謂“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兩儀即天地。“玄覽”來自《老子》中的“滌除玄覽”一句,指的是洗垢除塵,排除雜念,靜觀深照。
《兩儀玄覽圖》是利瑪竇繪制的最后一幅世界地圖,也是他所有地圖中最大、最詳細的一幅。馮應(yīng)京在此圖的“序”中寫道:“西泰子(按,利瑪竇字西泰)輿圖凡三授梓,遞增國土,而茲刻最后乃最詳。”(《利瑪竇世界地圖研究》,第35頁)《兩儀玄覽圖》以六條屏幅的《坤輿萬國全圖》為藍本,形式上并未太大改動,但體量更大、更豐富?!秲蓛x玄覽圖》由八條屏幅組成,橢圓形投影法、經(jīng)緯繪圖法繪制,圖中詳細標(biāo)注了陸地、山峰、山脈、河流等,漢字注釋旁為清人加注的滿文。地圖的四個角分別配有圓形小圖和文字,但對《坤輿萬國全圖》中的圖樣進行了改動:右上角為十一重天圖(按,《坤輿萬國全圖》為九重天圖),右下角為赤道北地半球之圖,左上角為天地儀圖,左下角為赤道南地半球之圖。除了四個角落的圖文不同之外,原遼寧博物館館長王綿厚在《中國古代地圖集(明代)》一書中,還比較了《坤輿萬國全圖》和《兩儀玄覽圖》中的序、跋、題、識。
目前《兩儀玄覽圖》存世的藏本僅兩件:遼寧省博物館館藏(簡稱“遼本”)和韓國崇實大學(xué)(原崇田大學(xué))基督教博物館館藏(簡稱“崇本”)?!斑|本”《兩儀玄覽圖》是鎮(zhèn)館之寶,它雖由利瑪竇編繪,但并非原初底稿,而是李應(yīng)試的刻本。利瑪竇繪制的世界地圖深受明朝士大夫們的喜愛,他們都爭相收藏。李應(yīng)試將利瑪竇繪制的原初底稿刻在木板上,然后進行批量印制,以滿足這些官員們的需求?!斑|本”的八條屏幅保存完好,略有破損,整幅地圖高2米,寬4.42米。原本這件藏品貼在翔鳳閣的屏風(fēng)上,一九四九年從屏風(fēng)上揭了下來,重新裝裱之后才有了現(xiàn)在“遼本”的《兩儀玄覽圖》。
“崇本”《兩儀玄覽圖》的發(fā)現(xiàn)純屬偶然,它和“遼本”屬同一木刻印本。在二十世紀(jì)中葉之前,利瑪竇匯編的原初底稿、李應(yīng)試的木刻板以及其他《兩儀玄覽圖》刻本均未被發(fā)現(xiàn),“遼本”《兩儀玄覽圖》一度被認為是海內(nèi)外孤本。直到一九三六年,朝鮮人黃柄仁將黃氏家族的傳家寶《兩儀玄覽圖》帶到日本,日本學(xué)者鲇澤信太郎和中村拓親見了這幅地圖,當(dāng)時中村拓拍下全圖,世人才知道原來《兩儀玄覽圖》還有另一個版本。黃柄仁的祖先黃汝和其子黃中允都曾奉命出使明朝北京,所以黃柄仁的這幅《兩儀玄覽圖》極有可能是他的先人從北京帶回朝鮮的。后來,黃柄仁將此圖獻給了當(dāng)時的崇田大學(xué)基督教博物館。和“遼本”《兩儀玄覽圖》相比,“崇本”雖也有缺損,但總體上保存得略好一些?!翱上驳氖牵捎趦烧叩穆窈腿笔П舜瞬煌?,一本所佚失的信息多半可以在另一本中得到補充,相加起來,就使《兩儀玄覽圖》上的圖文得以大體上完整地保存下來?!保ā独敻]世界地圖研究》,第157頁)
無論是《坤輿萬國全圖》,還是《兩儀玄覽圖》,繪圖師利瑪竇把很多明代中國和亞洲的地名引入到世界地圖中。比如,“在亞細亞洲中部赫然突出‘大明和‘大明海,又明顯標(biāo)繪長江、黃河及黃河源星宿海,以及萬里長城,北部女真、遼東奴兒干等。這顯然是把中國地名增補于世界地圖中”(王綿厚《論利瑪竇坤輿萬國全圖和兩儀玄覽圖上的序跋題識》,見《中國古代地圖集[明代]》,曹婉如等編,文物出版社1995年)。在此之前的世界地圖沒有如此細致地標(biāo)注中國乃至亞洲的地名,因此利瑪竇在中國繪制的這些地圖可謂開創(chuàng)了一個繪圖新時代。
文章最后,讓我們回到“地圖”這個詞本身。在《說文解字》中,“地”字為“萬物所陳列也。從土,也聲”。換言之,大地為土,承載萬物。“圖”的繁體是“圖”, 意為“畫計難也。從口,從啚。”所以,繪圖即為畫圖的過程?;谝陨辖忉?,我們可以說,地圖不僅是呈現(xiàn)地理方位的圖像,它更是繪圖師將藝術(shù)與空間、文化與認知、權(quán)力與疆域“入畫”到地圖中的過程。利瑪竇于一五八二年來到中國,一六一○年在北京去世。在這二十八年里,利瑪竇游歷中國各地,從肇慶到南京再到北京,他至少繪制了五個版本的世界地圖。從這些原圖佚失的世界地圖摹本中,亦或從珍貴稀有的存世藏本中,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作為繪圖師的利瑪竇創(chuàng)造的奇跡,更是中西文明交流互鑒結(jié)出的累累碩果。
本文引用圖片,除特別標(biāo)注外,均出自黃時鑒、龔纓晏《利瑪竇世界地圖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