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
當過兵的人都知道,班長是軍中之母、兵頭將尾?;貞浳?2年軍旅生涯,被很多班長帶過,也帶過很多班長,每一個班長都很有特點,隨著時間的流逝,對很多人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但有3位“狠人”班長記憶猶新,他們讓我當時怨、事后念、一生謝。
第一個是我從新兵連下連后的第一個班長,蒙古族,姓蘇,年齡比我小,個子近一米九,我這個一米六九的小個子在他面前需“抬頭仰望”。
經(jīng)歷過3個月新兵連后,我們已經(jīng)非常聽話,下連后他帶著我們到張家口康保壩上,天天與羊糞為伍,和麥種為伴。為了能被推薦去參加軍??荚?,我始終是全連表現(xiàn)最積極的一個,羊糞堆里第一個沖,豬圈馬棚最后一個撤,但蘇班長還是不滿意。我心里很抵觸,可為了軍校夢只得強忍著堅持。
終于,有一件事讓我徹底崩潰。
一天,他帶著全班挖通信設備坑,我保持一貫作風,彎下腰就一直在挖,沒有停過,其他戰(zhàn)友換了好幾次,我就是堅持不換,我相信自己的努力班長看得見。然而,突然背后傳來一個害怕的聲音,喊了我名字,我答完“到”,就立正站在原地。蘇班長叫我從坑里上來,我上來后他當著眾人的面訓斥道:“你會不會干活啊,不會干就給我在上面站好了,看我怎么干!”
我站著一動也不敢動,心里滿是委屈,眼淚忍不住地往外流。他跳下坑,干了半個小時后,上來把鎬扔給了我,嘴里還在批評我。當時我心里特別氣憤,我想我這么奮力干活,竟遭受如此“待遇”,關鍵還讓班里其他同志看我笑話,讓我在戰(zhàn)友面前抬不起頭,當時覺得他就是沒文化的野蠻人,除了會折磨人沒有一點善念。
多年以后,我也當了班長,站在他的角度看問題,一下就把當年不能釋懷的問題看清楚了。其實很簡單,他就是想讓我休息,采取的方式包含了3個好處:一是讓偷懶的同志精神緊張起來,二是讓其他同志不覺得是在偏袒我,三是讓他自己有威嚴。原來,班長不是粗人也不是野蠻人,只是我不懂他的用意。后來,我?guī)П臅r候偶爾也用一下這種方式,還挺管用。
第二個班長是我的老鄉(xiāng),大家都叫他老曹,初遇他時我認為他能解救我于水火,沒想到他才是我“噩夢”的開始。他不愛說話,但和大家的關系都很好;不愛扎堆,戰(zhàn)友都很敬重他,每次立功受獎他都能選上。他的特點是不動聲色,但三兩句話就能直擊問題要害。
那時候的我撲不下身子,干工作毛毛糙糙。知兵莫如班長,他看出來后,用兩個字就解決了我的問題,那就是“反復”。機房設備衛(wèi)生有死角,反復擦拭;業(yè)務考試沒有達到90分,反復抄書,反復練習;內(nèi)務衛(wèi)生標準低,反復重來。反復的量很大,當反復成了日常后,對人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心很細,我的死角在他眼皮子底下無處藏身。反復過程中我從崩潰逐漸轉變成欣然接受,再從欣然接受變成自我糾錯,反復越來越少了,標準也越來越高,我的心也逐漸沉穩(wěn)了。
讓我不能忘記的是,我經(jīng)歷了一次慘痛挫折后,他并沒有安慰我,而是向著我的痛處“戳”,越痛的地方他就越戳,私底下戳,班務會上戳,戳得我無地自容、麻木不仁,隨后奮勇而起,到最后發(fā)現(xiàn)所有的思想問題在生存問題面前都是矯情,從此振作起來。
此后的軍旅生涯,我再沒有讓人做過我的思想工作,什么抑郁痛苦都與我無關,因為我的傷口已經(jīng)被他戳穿化膿、結痂成繭,刀槍不入。2013年底,他轉業(yè)回到地方,我依依不舍地把他送走。
第三個班長是我當副連長后遇到的,是個士官排長,大家都叫他李班長,比我早3年當兵,光纖接續(xù)是把好手,帶了一堆徒弟,都是他的“鐵粉”。
我剛任副連長,還沒人把我當回事,特別是外線分隊,他們最怕李班長,李班長禁止的事,誰也不敢動。那時候我年少不服輸,總想跟他掰腕較勁。然而,比業(yè)務我比不過,我是門外漢,他已經(jīng)練了多年;比籃球,我根本搶不到球;比乒乓球,他打我一個11比0不成問題。連隊缺個小推車,我要去求他同意,才能從外線庫房弄到一輛??傊灰?,我這個副連長就是擺設。
我想了很多辦法,都無功而返。他已牢牢掌控著外線分隊,影響著連隊其他干部戰(zhàn)士,我只得仰天長嘆自己的無能。但是,我并沒有認輸,個人較量我不行,就用“陽謀”,出操我第一個站在樓前;連隊有大型任務我按人頭給大家分工,帶著連隊骨干檢查任務完成情況并進行通報;每周條令學習雷打不動,丁是丁,卯是卯,有板有眼,大家對我的評價越來越好,李班長和我的關系也越來越好。雖然乒乓球我照輸、籃球我照樣搶不到球,連隊還是被我?guī)饋砹???墒?,他在我心中還是“壞人”一個。
直到一件事的發(fā)生,改變了我對他的看法。那年,從機關下來一個中士,聽說是犯了錯誤下放到我們連隊。他來了以后,喝酒鬧事,誰也管不了。周末我值班,他又一次喝多了,在樓道里發(fā)起酒瘋。作為連隊的唯一在崗位的領導干部,我強行制服他,讓他醒酒。
我離開后,讓我想不到的是,李班長主動做起這個士兵的思想工作,他們在房間里聊了幾個小時,安穩(wěn)地度過了周末。從此,大家都很配合我的工作。
自此,我不再認為李班長是“壞人”。再后來,我當了軍務參謀,李班長也復員到張北植樹造林去了。老班長跟我說,他當年就是故意為難我的,一是看我能不能經(jīng)得起磨;二是看我是不是有辦法解決難題;三是看我對連隊的感情如何,是不是真心為連隊建設好;四是看我人品如何。
后來,我遇到了好多比他還難對付的人,遇到了比喝酒鬧事還棘手的事,我都能輕松搞定,我想應該要感謝他在我當干部之初給我出的那些難題,讓我提前進入應考狀態(tài),讓我在以后的工作中有了正確的參考答案。
我們這一生,會遇到許多人。境界不同,視角不同,辨別好壞的標準也不同。有些人帶著你吃喝玩樂,當時你會覺得他人好,但當我們一事無成時,就會覺得他們不過是酒肉朋友。有些人似乎處處難為我們,處處針對我們,我們恨他、罵他,甚至想打他,但就是擺脫不了他,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堅持。
我的這3位不同時期的班長就是我當時越不過去的“火焰山”,他們都曾讓我無比痛苦,一個練我的“行”、一個練我的“心”、一個練我的“人”,把我一步一步往前推,把我從班里推到了大機關,從大山里推到了大都市,如今回頭看來,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3個“狠人”才是我的軍旅貴人,磨礪我成長,幫助我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