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曾經有人問過我,你一個姑娘家,怎么會喜歡玩照相機這么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東西?要回答這樣一個問題,或許要追溯到自己從出生到成長,遙遠且漫長的過程里。
我的爺爺是一位超級攝影發(fā)燒友,故童年的我?guī)缀跏窃诩抑欣险掌牙镩L大的,爺爺手中的那臺老相機在我眼里是個神奇的玩具,這個東西可以不和人說話,不和人打交道,拍照片、沖膠卷、印照片,在靜默的世界里可以獨自玩得昏天黑地。攝影可以和書法、繪畫一樣,在平凡的生活中創(chuàng)作出不平凡的作品,照相機這個玩伴對我而言,也從開始的喜歡到后來的熱愛,甚至為之癡迷上了一輩子。20世紀90年代從日本留學歸來,我有幸跨入了職業(yè)攝影的大門,完成了自己人生理想的華麗轉身。
回國后我應聘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上海電視》雜志攝影記者,很多人稱這類娛樂記者為“娛記”。由于工作的特點,我經常和各路明星們打交道,除了必要的采訪報道,我趁機努力提升自己的人像攝影水平,讓興趣和職業(yè)達到了完美的結合。
近些年,我花大量的時間整理攝影資料,許多底片需要掃描才能獲得電子文檔,結合目錄名冊,居然整理出了三百多位名人的照片,我發(fā)現自己拍得最多的是文藝界的人像。近日我的《名人側影》一書出版了,講述了鏡頭后的故事。在這里分享其中一些——
永遠的女神秦怡
晚年的秦怡老師經常參與文化活動,滬上貴都大飯店是她常落腳的地方。每次見著秦怡老師,她總是穿著得體雅致,絲巾和衣服的搭配總是那么和諧漂亮,充滿了女人味。我常常納悶不解,她一生坎坷,情路漫漫,但在她身上卻沒有苦難的痕跡,且永遠都不見老!她那白凈的膚色看不到老年斑,一頭略帶棕色的銀發(fā),柔美大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永遠帶著溫柔的笑意,這種秦怡式的“標配”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曾經在貴都的一次活動中,我在現場搭建了一個攝影棚,還放置了一些老家具作道具,秦怡老師端坐著,散發(fā)著一種溫文爾雅的靜謐。也許,有的美只是一種漂亮,但有的美可以讓人感動和升華。秦怡老師身上的美很難用語言描述,那是深藏在骨子里的高貴和優(yōu)雅所自然散發(fā)出來的。對于攝影師來說,拍人物照,似乎美人怎么拍都好看,但要拍得生動卻并不容易。記得在一次活動中,主持人拿著話筒走向貴賓席上的秦怡時,我也跟著過去,主持人與她有問有答,我把整個過程及時拍攝了下來。
在紀念秦怡老師離世的那幾天,我在微信朋友圈發(fā)了那一組照片,其中一張受到許多人的點贊:她臉上帶著溫柔的表情,略微抬頭,專注的眼神和略張的嘴很生動。臉部的光也勻稱而柔和,光線和表情都是恰到好處。那天,秦怡老師坐著回答問題,眼睛必然會朝向站著的主持人,臉也會自然地上仰,此刻,現場光也柔和地照著她。有意味的等待和等待中的抓拍,是我自己拍人物常用的“手法”。
張藝謀、鞏俐《搖啊搖》
在我的明星照片檔案中,中國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張藝謀和已經拍攝了許多優(yōu)秀影片并獲獎無數的鞏俐無疑是中國影視圈里重量級的人物。
20世紀90年代,當張藝謀拍攝電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時,我有幸隨東方電視臺“名家專列”欄目去電影拍攝現場采訪。當我們一行踏上東太湖上一個荒蕪的小島時,只見晨霧彌漫,蘆葦搖曳,兩座新蓋的茅草屋深藏在白花花的蘆葦叢中,這一片“世外桃源”就是該電影的外景拍攝地,影片中的大部分重頭戲就是在這里完成的。據張藝謀說,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在江浙一帶尋找,結果,在沒有向導的情況下自己看中了這塊寶地。為了保證拍戲效果,張導嚴格規(guī)定,所有上島的人不許踩踏一根蘆葦。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我們一行從賓館出發(fā),坐上了劇組準備的一艘小木船,穿越晨曦朝拍攝現場一路搖去。扮演小金寶的鞏俐和我們同船,只見她高挑的身材,外裹一件軍大衣,頭發(fā)被一個個彩色的卷發(fā)圈卷著,十分倦怠地靠著船頭繼續(xù)打瞌睡。我看了一眼船頭上的睡美人,腦子就像電影鏡頭回閃,出現一個個她演過的角色。不得不說,鞏俐扮演的每一個角色都很傳神,讓人印象深刻。
那天到了目的地,發(fā)型師以極快的速度整理起鞏俐的卷發(fā)。很快,一個舞女特征的長波浪發(fā)型出來了,看我的鏡頭正對著她,鞏俐很配合地露出了微笑。
一切準備就緒,今天的第一場戲馬上就要開拍了。只見張藝謀導演神色嚴肅地蹲在地上,一手指著遠處大聲指揮著,他的背后是正緊張工作著的攝影師及助理們。我趁機先給這樣的工作場景按了幾下快門,因為,我知道,一會兒正式開拍后,我是沒有這個拍照位子的,無論是誰,進到劇組的人都要守那里的規(guī)矩。
卡雷拉斯的意味
2009年9月,我得到了一個重要任務:拍攝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卡雷拉斯!很快,在貴賓室采訪完后,我們就隨卡雷拉斯一起走進劇場開始為晚上獨唱音樂會做彩排。
整個排練過程就能看出這位享譽世界的大師對演出的一絲不茍。無論是音響還是燈光的配合,幾乎每個細節(jié)他都不放過。我端著相機坐在觀眾席上,以職業(yè)的習慣觀察著眼前的一切。突然,一位音響師走上臺,在擺弄話筒的位子,半蹲、抬頭、大師回頭看的一瞬間,我按下了快門。這是一個多么有趣的畫面,人物動作、姿態(tài)、神態(tài)的呼應達到了一種高度的契合,這,也許就是我們攝影常說的“有意味的瞬間”。當站在舞臺中央的大師想和燈光師說點什么的時候,他習慣性地用右手遮了一下眼睛,尋找他的視覺目標,就像擋一下刺眼的陽光,那一刻,我窺見了大師生活中隨意而自然的那種狀態(tài)。由于現場光的作用,我在按快門的那一刻感覺像面對一尊立體的雕塑。
卡雷拉斯的這場上海獨唱音樂會經過一番精心的準備后在當天晚上開演。和以往坐在觀眾席拍劇照不同,那天,我跟著導演、攝像走進了后臺,大家各司其職。我意想不到地找到了一個好位子,是躲在巨大的幕布背后,真像是在捉迷藏!觀眾看不到我,而我可以從側面看到舞臺上的一切和臺下的觀眾。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拍攝機位啊,我興奮不已,但拍照時200毫米的長變焦鏡頭端著不能有絲毫的抖動,焦點完全落在側面對著我的卡雷拉斯臉上,按快門的瞬間就是等待舞臺中央的指揮的動作。當指揮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身體轉向鏡頭,指揮棒懸向半空時,相機的快門馬達幾乎和音樂同步!這是一個多么難得拍到的畫面啊,我一邊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一邊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再往前了,哪怕露出半只腳就讓舞臺穿幫了。那天晚上回到家中,我急不可耐地打開電腦,一幀幀地尋找那張機會難得的精彩畫面。這是我自認為拍過的所有劇照中難度最大,也是最耐人尋味的照片。
輕松而自然的陳道明
做了多年娛記的我一直希望能拍到陳道明這位男神,但機會少之又少,因為他實在是很少在熱鬧的場合露面。終于,在耐心的等待中我看到了希望。
2005年,由江海洋導演根據同名電影改編的電視劇《一江春水向東流》殺青并演播了。東方電視臺要把該劇的全班人馬請來做一臺專題節(jié)目,陳道明、劉嘉玲、胡軍、袁詠儀、詹小楠等人都會過來。一看到演員名單,我立馬眼睛都亮了,“這樣的機會不是可以讓我如愿以償了嗎?”
節(jié)目全部錄完后,嘉賓們陸陸續(xù)續(xù)走進演員休息室。此刻,滬上各路媒體都耐心地等候著這一刻。陳道明和劉嘉玲兩位最大牌的坐在中間的沙發(fā)上,手腳快的記者有的已經端起話筒沖上前去。我冷靜地在人群里找了一條縫隙伸出了我的200毫米長焦距鏡頭,搜索我的目標,努力地捕捉陳道明睿智的眼神和不凡的氣質。此刻,我的心里有種恍惚,康熙、胡雪巖、顧維鈞、方鴻漸等,這些動人心魄的角色,難道真的是眼前的他演的嗎?不得不承認,陳道明出演的角色,個個讓人難忘。就在我走神的一小會兒,沙發(fā)背后突然豎起了一塊白幕,原來,有一家媒體的攝影師將一塊橢圓形的白色反光板當背景用了。平時,反光板是用來增加人臉的光亮度,沒想到今天派上了這個用場。這樣一來,站在沙發(fā)背后的人和雜亂的背景全部被擋掉了,那效果就像在攝影棚里拍攝一樣,白色的背景陪襯著他黑白配的服裝,好像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我心里暗暗感激著,趁機不停地按著快門。拍陳道明的機會太難得,我得保證每一張片子的清晰度和曝光度,努力做到萬無一失。
秋陽下的朱曼芳、鄔君梅
圖片庫里鄔君梅的這組照片因為是底片掃描記不清是哪一年拍的,只記得是她成名后的20世紀90年代,有一次,她從美國回滬拍戲,我們相約在瑞金賓館時所拍。也許,同為上海人,用熟悉的滬語交談,少了記者與藝人采訪的那層關系,更像是久違的鄰家姐妹在一起拉家常。
那天,從攝影棚出發(fā)時,我順便拿了一條蠻有設計感的披巾塞進攝影包。也許是職業(yè)習慣,也許是我對女性形象天生的敏感,每次拍女性人像,我總習慣準備點飾品、道具。
瑞金賓館的草坪上人很少,秋日的陽光很溫暖。我走進一號樓的咖啡廳,隔著大玻璃遠遠地看到鄔君梅的母親朱曼芳陪著女兒在散步。遠處弧形的葡萄架上垂下一串串紫藤,在一片淡綠淡紫的朦朧氣氛中,兩位美女在草坪上緩緩地行走著,好一幅母女共情圖!我背著攝影包一邊招呼著,一邊向她們走去。在我的記憶中,電影《蠶花姑娘》就是朱曼芳主演的,那首主題歌也堪稱經典,流傳了好多年。雖然是小時候看的電影,但人對于美好的事物總是難以忘懷。也許是基因的緣故,鄔君梅繼承了母親表演的天賦,甚至母女倆的身材也十分相像,都是高挑而挺拔類的。眼前的鄔君梅除了不亞于母親的顏值,身上更具備當代年輕人的時尚和帥氣。一般說來,在戶外拍人像,我更喜歡選擇自然的散射光,這樣,人物的面光更柔和,皮膚也更細膩。鄔君梅換了一件白底小波點的襯衣出現在我眼前,我用長焦距鏡頭,把遠處的草地虛化成淺淺的朦朦朧朧的綠,這樣,衣服和背景的顏色在畫面里出現的是一種通透的高調,胸前自然垂下一束黑色的秀發(fā),沉靜的神態(tài)中青春的氣息呼之欲出。此時我手中每按一下快門捕捉的都是自己心中的美感。隨后,我又拿出帶來的披巾給她,讓她隨意發(fā)揮。逆光下,一頭秀發(fā)輪廓分明,那條披巾也真是用對了,圖案上的花紋似乎專門為人物的造型而存在。鄔君梅不愧是專業(yè)演員,一招一式都很有韻味。對一個攝影師來說,人像創(chuàng)作,既是運用攝影的技能,同時也是發(fā)揮內心對美的理解,最后是對美的元素的提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