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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苦人

◎ 文/[俄]列夫·托爾斯泰 譯／萬 宇

茅屋里，漁夫的妻子冉娜坐在燈下縫補舊漁帆。風在院子里呼嘯、哀嚎，浪濤沖擊著海岸，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天又黑又冷，但屋里溫暖如春。爐火還沒有熄滅，掛著白蚊帳的床上有五個小孩在大海的咆哮聲中熟睡。冉娜的丈夫一大早就出海了， 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她傾聽著波濤的喧囂和狂風的呼嘯，心里忐忑不安。

舊式的木制鐘嘶啞地敲過了10點、 11點……丈夫還是沒有回來。冉娜直嘀咕。丈夫從不顧自己的身體，時常冒著嚴寒在風浪中打魚。她從早到晚忙著干活，又怎樣呢？一家人勉強糊口而已，孩子們連鞋都穿不上，不管夏天還是冬天都光著腳跑。吃的不是白面包，要是黑面包夠吃，就算不錯了。下飯的只有魚?！翱?，總算命好，孩子們沒災沒病，沒有什么可抱怨的?！比侥冗@樣想，又留心聽著風暴的呼嘯?！八谀膬耗兀可系郾Ｓ铀?，救救他，可憐他吧！”她一邊說，一邊畫著十字。

睡覺還太早。冉娜站了起來，往頭上披了一塊厚頭巾，點著提燈，走出門外，看看大海是不是平靜一些了，燈塔上的燈是不是還亮著，能不能看見丈夫的小船。但是，海上什么也看不見。風使勁地刮著她的頭巾，一塊掉下來的什么東西叩打著鄰居小屋的門，于是冉娜突然想起來，從傍晚起她就想去看望生病的鄰居?！斑€沒有人去照料過她呢！”冉娜想道，敲了敲房門。仔細聽著……沒有人應聲。

“寡婦的處境真難??！”冉娜站在門口想道，“孩子雖然并不多，只有兩個，可是一切都得她一個人操心。而她自己又有病！唉，寡婦的處境真艱難??！我進去看看她?！?/p>

冉娜又敲了敲門。還是沒有人應聲。

“哎，鄰居！”冉娜喊了一聲?！俺隽耸裁词虑榱耍俊彼耄屏艘幌麻T。門開了，冉娜走進了屋。

小木屋又潮又冷。冉娜提起燈，想看看病人在哪兒。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正對著門的一張床，床上躺著她的鄰居。她如此安靜地、一動也不動地仰臥著，好像剛剛咽氣一樣。冉娜把提燈再靠近一些，不錯，她腦袋向后仰著，在那張冰涼發(fā)青的臉上呈現(xiàn)出死的安詳。死者一只蒼白的手仿佛要去拿什么東西，落了下來，垂在草墊上，而就在死去母親的旁邊，睡著兩個胖臉蛋、卷頭發(fā)的娃娃，身上蓋著一件破衣裳， 蜷著腿，兩個黃頭發(fā)的小腦袋緊緊靠在一起?？磥?，母親在臨終前還曾來得及用舊頭巾裹住他們的小腿，用自己的衣服把他們蓋上。他們呼吸得勻稱而平靜，睡得香甜而酣暢。

冉娜取下?lián)u籃，用頭巾把他們裹好，抱回家去。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會這樣做， 又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不做她已經(jīng)做了的事。

回到家，她把沒醒的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孩子的旁邊，急忙把帳子拉好。她激動得臉色發(fā)白，好像受到良心的折磨?！八麜f些什么呢？”她自言自語道，“養(yǎng)活五個孩子可不是鬧著玩的事，還不夠他操心的……是他回來了？不是，他還沒有回來，為什么要把這兩個孩子領回來呢？……他會揍我一頓？那也活該，我該挨揍。他回來了！不是！……唉，不回來更好?！?/p>

門吱呀響了一下，仿佛有人進來了。冉娜顫抖了一下，從椅子上欠起身子。

“沒人。還是一個人也沒有！上帝啊！我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我現(xiàn)在怎么還敢看他的眼睛？”冉娜心事重重，久久坐在床邊，默不作聲。

雨停了，天亮了，但是風還在呼嘯，海仍在咆哮。

突然大門開了，一股新鮮的海上空氣沖了進來，一個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漁夫拖著濕漉漉的被剮破了的漁網(wǎng)走進小屋，說道：

“我回來了，冉娜！”

“哎，是你！”冉娜說道，沒有勇氣抬頭看丈夫。

“嘿，夜真黑啊，可怕極了！”

“是呀，多可怕的天氣！咳，打了多少魚？”

“真是糟透了，糟透了，什么也沒有打著，漁網(wǎng)還被剮破了。情況很壞??！……我告訴你，碰上了倒霉的天氣。我好像從來沒碰見過這樣的黑夜。還說打什么魚！能活著回來就算萬幸了。得啦，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干了些什么事？”

漁夫把網(wǎng)拖進屋里，坐在火爐旁。

“我？”冉娜說，臉色蒼白，“我干了什么事……我在家縫縫補補……大風呼叫得我都有點害怕了。我真為你擔心。”

“對，對，”丈夫低聲說，“天氣壞透了！有什么辦法呢！”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吧，”冉娜說，“鄰居西瑪死了。”

“真的？”

“不知是什么時候死的，大概是昨天吧，看來死時很痛苦。想必是心疼孩子。兩個孩子還都是小不點呢……一個不會說話，而另一個剛剛會爬……”

冉娜沉默下來。漁夫皺起眉頭，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而憂慮。

“是呀，這倒是件事！”他說道，不時地搔搔后腦勺，“好吧，又有什么辦法呢！得把他們抱過來，要不他們就醒了，孩子們怎能同死人在一起呢！好吧，就這么辦吧，咱們總能熬得過去?？烊ヮI回他們吧！”

但冉娜沒有動。

“你是怎么啦？不愿意嗎，冉娜？”

“他們就在這兒?！?/p>

冉娜說著，把蚊帳拉開了。

（來源：北京燕山出版社《閃亮的青春之火：最感人的小說》，有改動）

1.下列關于文章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文章開篇用比喻和擬人的手法，從聽覺、視覺兩個方面描摹了屋外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頗具畫面感和沖擊力。

B.面對眼前已經(jīng)死去的鄰居和被她臨死前照顧得很好、睡得香甜酣暢的孩子，冉娜覺得必須把孩子抱回家。

C.文章以“窮苦人”為題，反映了冉娜和西瑪兩家窘迫的生活狀況，寄寓了作者對窮苦人悲慘命運的深深同情。

D.冉娜夫婦的選擇與其家庭現(xiàn)實形成反差，冉娜的忐忑不安又與丈夫的毫不猶豫形成反差，增強了文章的藝術感染力。

2.下列說法中關于女主人公冉娜的心理，正確的一項是（ ）

A.冉娜抱回鄰居西瑪?shù)膬蓚€孩子后“好像受到良心的折磨”，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對不起西瑪，應該早點去看望她。

B.冉娜一開始希望丈夫早點回來，后來因自己抱來鄰居的兩個孩子而擔心丈夫回來責怪自己，于是又希望他不要回來。

C.丈夫回來后，冉娜不關心丈夫是否遇到了危險，只是問他打了多少魚，這說明她內心慌亂，以至于語無倫次。

D.抱回兩個孩子后冉娜一直忐忑不安，是因為她對丈夫不夠了解，認為丈夫不會接受家里再多出兩個孩子。

3.有人說，現(xiàn)實主義文學作品中，窮苦人的生活往往是“慘烈”而“溫暖”的，請結合文章談談你對這句話的理解。

4.本文結構緊湊，請結合文章內容簡要分析這一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