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猛
江蘇常聯(lián)律師事務所,江蘇 常州 213002
古語有言“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自我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隨著對外開放的深度和廣度不斷加強,人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財富的不斷累積總會促進人多思考。我國的法治進程不斷推進,人們的法治意識也逐漸提高,共同遺囑這一種遺囑形式不斷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野中,然而基于共同遺囑沒有法律法規(guī)的明確規(guī)定,法官對法律的認知、理解不同,以及立遺囑人的文化水平的差異,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同案不同判的現(xiàn)象,這一現(xiàn)象嚴重影響法律的公正性,期待國家能盡早彌補共同遺囑法律空白。
本文提到的案例是筆者親自辦理的一個遺囑繼承糾紛,筆者想通過這一則案例來提醒想通過立一份共同遺囑來解決所有問題的立遺囑人,共同遺囑的設立需要慎之又慎。
本案源于一份共同遺囑,王某、張某于1956年2 月結婚,婚后育有二女一子,分別為長女王某1、次女王某2、幼子王某3。基于老兩口和二女兒發(fā)生過矛盾,甚至與次女王某2斷絕了往來,老兩口擔心去世后,子女為了財產而發(fā)生糾紛,內心更想將房子留給兒子,于是老兩口于2002 年3 月留下一份共同遺囑,遺囑內容為“位于XX 小區(qū)501 室的房屋一套是王某、張某的夫妻共同財產,今我倆決定:在我夫妻倆都去世以后,501 室房屋繼承人是我兒子王某3,其他人無權干涉,特此遺囑”,老兩口認為留下那么明確的遺囑,一定沒有問題了。2021 年5 月王某去世,王某3 想根據(jù)該份遺囑來處理房產,拿著遺囑先后到不動產登記中心、公證處都未能解決問題,都要求王某3 找齊所有繼承人才可以處理,基于王某3 不能聯(lián)系上所有繼承人,王某3只能委托律師處理。筆者接受委托后,通過溝通知曉,2020 年6 月,王某2 去世,王某2 有一女兒金某,金某在國外留學。
法院受理以后,通知張某、王某1、金某參加訴訟,金某因在國外,通過線上參與庭審。金某提出兩點抗辯意見,一是遺囑為外公王某書寫,外婆只是簽字,外婆部分屬于代書遺囑,不具備代書遺囑的法定條件,應屬無效;二是即使遺囑有效,遺囑為外公外婆的共同遺囑,外婆尚在世,遺囑也尚未生效,應該駁回王某3 的訴訟請求。張某請求法院允許自己撤銷自己部分遺囑,并表示愿意將自己的份額贈與王某3。案件最終經(jīng)過法院的調解,王某3 實現(xiàn)了自己的訴訟目的,取得了涉案房屋的所有權,事情得以圓滿解決。然而,案件的爭議焦點仍值得我們深思,如果案件未能調解,那么這份共同遺囑是否有效呢,王某3 又何時能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
筆者通過對案件的梳理及與法官溝通,認為本案的爭議焦點有三個:第一,共同遺囑是否有效;第二,共同遺囑何時發(fā)生法律效力;第三,共同遺囑的立遺囑人是否享有撤銷權。
本案被告金某提出抗辯理由之一為外婆(張某)部分的遺囑屬于代書遺囑,不符合代書遺囑的條件,因此該部分遺囑無效。金某的抗辯是否有效,取決于涉案遺囑到底是代書遺囑還是共同遺囑。如果是共同遺囑,那么什么樣的共同遺囑才能被認定為有效?首先需要找一下法律依據(jù),縱觀我國現(xiàn)行的法律法規(guī),只有《遺囑公證細則》對共同遺囑有一些零星規(guī)定,其中第十五條規(guī)定“兩個以上的遺囑人申請辦理共同遺囑公證的,公證處應當引導他們分別設立遺囑”。從這條內容可以看出,我國并不鼓勵立遺囑人訂立共同遺囑,基于此,共同遺囑的有效性問題不能一概而論。此外,找一下司法實踐中的判例,通過檢索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上關于共同遺囑的案件可以發(fā)現(xiàn)同樣是共同遺囑的案件但是判決結果不同。總結分析后發(fā)現(xiàn),案件出現(xiàn)不同判決結果的原因主要有幾點:一是共同遺囑的形式,二是立遺囑人的文化水平差異,三是不同法院法官對共同遺囑這一概念的不同認知。被認定有效的共同遺囑形式多為自書遺囑,即其中一個立遺囑人親筆書寫,其他共同遺囑人簽字確認。
就本案而言,在訴前調解時,調解法官提出現(xiàn)行法律未對共同遺囑進行規(guī)定,因此該份遺囑的有效性有待推敲,讓雙方最好進行調解。在開庭審理時,雙方進行了調解。庭后,筆者經(jīng)過與主審法官溝通,主審法官闡述了他的觀點,遺囑由王某親筆書寫,共同立遺囑人張某在遺囑上簽字,表明該遺囑為二人的共同意思表示,就主體而言,王某和張某都是遺囑的立遺囑人,均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從內容上看,遺囑處理的財產系共同立遺囑人的夫妻共同財產,不涉及其他人財產,且財產是可以分割的,形成一份遺囑不應影響遺囑的效力。因此,王某和張某所立遺囑屬共同遺囑,具有遺囑的合法效力,應屬有效。
筆者認為,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六編繼承編規(guī)定的遺囑形式中并沒有共同遺囑,但是秉持私法領域“法無禁止即可為”的原則[2],只要立遺囑人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所立共同遺囑的內容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且遺囑形式符合法律規(guī)定,應屬有效。
本案被告金某抗辯理由之二為共同遺囑的共同立遺囑人張某仍在世,所以共同遺囑并未生效,應該駁回王某3 的訴訟請求。那么共同遺囑何時生效決定了遺囑的履行時間,也決定了本案訴訟請求能否得到支持。共同遺囑基于其主體的復數(shù)性,遺囑何時生效成為理論和司法實踐的難題,諸多民事判決對共同遺囑生效時間的認定也存在差異[3]。
根據(jù)《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一條“繼承從被繼承人死亡時開始”的規(guī)定,遺囑應在被繼承人死亡時生效,然而筆者認為這一規(guī)定并不能完全適用于共同遺囑,共同遺囑的被繼承人不止一個人,而通常情況下,兩個或兩個以上被繼承人不會同時死亡,這種情形下共同遺囑生效時間就存在爭議。司法實踐中,對于共同遺囑的生效時間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共同遺囑在被繼承人全部死亡后才能生效,其主要依據(jù)是:共同遺囑體現(xiàn)了所有遺囑人的共同意愿,如一方去世后開始繼承,就有可能其他方不按照遺囑約定執(zhí)行遺囑內容,從而不能實現(xiàn)去世一方的遺愿,更甚的是,導致其他繼承人的合法權益受到損害,在世一方修改共同遺囑則破壞了共同意愿。另一種觀點認為,共同遺囑可以部分生效,在共同遺囑人一方去世后屬于去世一方的遺囑內容發(fā)生法律效力;所有共同遺囑人都去世,共同遺囑全部生效。這種觀點既可以保證繼承人的利益,也可以保證經(jīng)濟的發(fā)展,因為如果共同遺囑一方去世后沒有發(fā)生繼承,那么,這部分遺產的處置不能及時進行,進而影響繼承人的權益,對應的市場行為如買賣遺產等也不能進行,這會大大增加市場交易的不確定性,對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是不利的。
筆者贊同第二種觀點,認為共同立遺囑人一方去世時,屬于死亡一方的遺囑部分即行生效,即繼承人有權處置該部分遺產,這一觀點也符合現(xiàn)行《民法典·繼承編》的立法精神,除非共同立遺囑人在訂立遺囑時已經(jīng)明確遺囑生效時間。
就本案而言,訴前調解法官認為本案遺囑屬于王某和張某的共同遺囑,系一個整體,現(xiàn)只是王某去世,張某尚且在世,遺囑屬于尚未生效,不具備訴訟的條件,告知王某3不能成功調解的話,勸其撤訴處理。而進入審理階段時,與審理法官溝通后,審理法官與筆者意見一致,認為共同遺囑發(fā)生部分效力,屬于王某的財產部分可以先行處理,也是基于法官這一觀點,才能促使該案件最終達成調解,解決了王某3 的問題,實現(xiàn)了訴訟目的。
本案第三個爭議焦點是共同遺囑能否撤銷,張某在被告金某提出遺囑未生效的抗辯理由時,為了實現(xiàn)兒子王某3 的訴訟目的,主動提出愿意撤銷自己部分遺囑,改為將自己部分財產贈與王某3 的意見。那么,張某到底能不能撤銷該份共同遺囑,如果可以撤銷,需要什么樣的條件以及如何行使撤銷權。
一方面,共同遺囑能否撤銷,分為兩種情況,第一種情形是立遺囑者都在世,這種情況下共同遺囑的撤銷應當是沒有法律障礙的,只要共同立遺囑人協(xié)商一致,自然可以修改或者撤銷遺囑;第二種情形是立遺囑者一方去世,在世方是否可以行使撤銷權的問題,這種情形下,司法實踐中對于撤銷權的行使審理慎之又慎,原因在于撤銷權的行使缺乏法律依據(jù),行使難度高,而難點在于共同遺囑內容的關聯(lián)性。
共同遺囑的立遺囑人為了能夠一次性解決問題,避免一方或者雙方去世以后財產繼承矛盾或者一方去世后,另一方生活得不到保障,共同遺囑的內容上往往有關聯(lián)性或者互為條件等等約束,那么這種情況下,撤銷權就很難實現(xiàn),一旦同意在世一方行使撤銷權,可能會影響去世一方的利益,或者破壞立共同遺囑的初衷,因此在世一方行使撤銷權的問題,司法實踐中存在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共同遺囑系立遺囑人的共同意思表示,既然一方已經(jīng)去世,那么另一方不能對共同遺囑進行撤銷,否則會侵犯去世方的合法權益;另一種觀點認為,在世一方可以撤銷屬于在世方部分財產的遺囑內容,此外進行處理。我國《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四十二條規(guī)定:“遺囑人可以撤回、變更自己所立的遺囑。立遺囑后,遺囑人實施與遺囑內容相反的民事法律行為的,視為對遺囑相關內容的撤回”,根據(jù)該規(guī)定,立遺囑人可以撤回自己所立的遺囑,然而對于共同遺囑而言,基于其特殊性,筆者認為應該在限定一定條件的基礎上,賦予在世方撤銷權,如不符合條件,則不能行使。如果賦予在世一方任意撤銷權,則存在損害去世一方的意愿,失去了訂立共同遺囑的意義。
另一方面,如果賦予在世一方行使撤銷權,那么行使撤銷權需要什么樣的條件。筆者認為在共同遺囑內容明確,且財產具有明確可分性的情況下,應該允許在世方行使屬于自己部分財產的撤銷權,但是撤銷權的行使應當通過繼承人一致協(xié)商或者以訴訟的方式進行,這樣既尊重了死者遺愿又保障了在世方的權益。但是,如果共同遺囑內容相互包容且財產不可分或者分割有障礙的情況下,在世一方不應享有撤銷權,在世一方有異議的,可以通過訴訟方式確認。故本人認為共同遺囑撤銷權應受到一定的限制,不能隨意撤銷,期待國家法律對于共同遺囑的撤銷權及撤銷條件進行規(guī)定。
那么,行使撤銷權應該通過什么樣的方式進行,筆者認為,在立遺囑人都在世的情況下,可以通過協(xié)商或者訴訟方式進行;而如果立遺囑的一方已經(jīng)去世的情況下,另一方只能通過訴訟的方式進行,而不能隨意撤銷。通過訴訟方式撤銷表示了對去世一方權益的尊重和保護,也是對所有繼承人權益的保護。
就本案而言,筆者認為張某可以撤銷屬于自己部分財產的遺囑,由張某進行另行處置,因為本案的共同遺囑中的財產是房產,屬于可以分割的財產,張某撤銷屬于自己這部分的遺囑并不會影響已經(jīng)去世的王某的權益,故應該同意張某的撤銷請求。本案張某在庭審中提出將自己享有的那50%財產份額贈與王某3,王某3 不僅實現(xiàn)了訴訟請求,更是一次性解決房子問題,避免后續(xù)的二次訴訟。
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文化的繁榮興盛必將帶來思想的不斷更新迭代,本案不是特例,更或者不具備典型性,本案的共同遺囑問題通過調解方式最終得到圓滿解決,規(guī)避了一些法律問題,但不代表其他的共同遺囑都能通過這種方式處理,因此迫切需要國家通過立法的形式來彌補這一法律空白,用法律條文給普通大眾指引,指引立遺囑人按照法律條文的規(guī)定來設立好遺囑,避免死者的遺愿不能實現(xiàn),有明確的法律規(guī)定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同案不同判這一影響司法公正的現(xiàn)象,樹立司法威信。
當然,在當下,我國法律尚未對共同遺囑進行規(guī)定,筆者不建議立遺囑人設立共同遺囑,要防止共同遺囑被認定無效而不能實現(xiàn)立遺囑的目的,設立不當?shù)脑?,還會引發(fā)進一步的矛盾。如果確實想通過設立共同遺囑來保障共同立遺囑人的權益,建議共同立遺囑人在立遺囑時,咨詢相關專業(yè)人士,將遺囑內容設立明確,遺囑中涉及的財產需要權屬明確,并寫清楚共同遺囑的生效時間、生效條件、能否撤銷及行使撤銷權的條件,最大程度上實現(xiàn)共同遺囑的目的,避免不必要的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