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順發(fā)
進(jìn)入縣城居民小區(qū),只要人們留心,便會看到一個獨特的現(xiàn)象:業(yè)主們有的千方百計地發(fā)掘房前屋后、道邊路沿、河畔溝坎等犄角旮旯;有的擇些花盆、塑料筐、泡沫盒放在院內(nèi),填上熟土;有的在自家閣樓頂上置泥缸或圍埂積土……然后,種上幾溝蔥蒜、幾畦韭菜,甚至幾棵辣椒苗、茄子秧、絲瓜秧,以及嬌嫩的小白菜、碧綠的菠菜、青翠的生菜、寬葉的茼蒿……有高有矮、有花有果,隔三差五,便可采摘一些。因位置偏僻,規(guī)模甚小且零散,真乃別樣的“菜園”。
擁有這些“菜園”的主兒大多是新入城的老年農(nóng)民。隨子女進(jìn)了城的他們,不擅舞文弄墨,不會吹拉彈唱,也不好棋牌麻將,卻對長瓜種菜情有獨鐘。因為他們幾乎是一輩子都在與泥土打交道,對家常菜蔬種植有一種割舍不斷的情結(jié),這既是一種對過往生活的補償,又為心靈找到了棲息之地。
開拓一處“菜園”,看似簡單,但真正動起手來還是不易的。老方是我的同窗好友,年已古稀,與我同住一個小區(qū)。他滿頭花白稀疏的短發(fā),黑瘦的臉上溝壑縱橫。張口一笑,就露出滿嘴假牙,像一朵絲瓜花,黃燦燦的。他們夫妻倆不愧是莊稼地的行家里手,進(jìn)城入住不久,發(fā)現(xiàn)距家20 米的圍墻外小河邊有幾塊廢墟地,如獲至寶。他們從老家?guī)礴牭?、鐵鍬、水舀等用具,帶領(lǐng)他的兒孫們一起動手,翻雜土、撿磚礫、拾草根。
幾番勞作后,“菜園”橫空出世。隨后,但凡節(jié)假日、雙休日,??吹嚼戏脚c兒孫們一起,要么播種,要么除草,要么捉蟲,要么采摘……熟識的人見了,總會關(guān)心地說:“方爺呀,別做啦,該歇著了!”這時,他停下手上的活,笑著與人打招呼:“做慣了,歇著反而難受呢!”
夏日的一天早飯后,我照例飯后百步走,正巧路遇老方去“菜園”,便饒有興致地隨他同往。來到“菜園”,只見園里的菜兒們很是熱鬧:一張張肥碩的絲瓜葉在微風(fēng)里扭捏地舞動著,一撮撮韭菜長得直挺挺的,非常蔥郁,令人賞心悅目,碧綠碧綠的芋頭葉兒像荷葉似的,晶瑩的露珠在葉兒上興奮地滾動,挨挨擠擠的辣椒有紅有綠,害羞似的藏在茂密的綠葉中……這一隅菜園,讓我大開眼界,贊不絕口。
這時,老方蹲下身子,瞇縫著慈愛帶笑的雙眼看看這棵,又摸摸那棵。他說:“城里的菜看起來光鮮亮麗,但燒不爛,少口味。別看我這‘菜園’小,其實也是我們家的‘學(xué)農(nóng)基地’,讓兒孫們在與泥土、水肥、種苗的摸爬滾打中懂得自然規(guī)律,體驗‘面朝黃土背朝天,一顆汗珠摔八瓣’的勞動艱辛,感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實內(nèi)涵……再說,我的種植,不也同樣是在為美化環(huán)境補綠植綠?!”老方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而且,他帶著兒孫一同感受勞動,也算是分享了思想觀念,傳授了勞動技能,拉近了親情和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我還認(rèn)識老葛夫婦,年近古稀,住在與我同單元的頂層,一向閑不住的他倆雖身居城市,但始終沒法褪盡對泥土的眷戀。他們通過“抖音”得悉有害蔬菜頻頻流入市場的信息,又見周邊或鄰里的樓頂上各家的蔬菜長得郁郁蔥蔥,也依葫蘆畫瓢,在樓頂上“圈”地種菜了。
他倆先把搜集來的舊膠桶、壞臉盆、廢水池、泡沫箱等在樓頂上排兵布陣,然后,將尋覓來的一些熟泥肩挑手提上樓,幸好五層的樓不算高,盡管爬一兩趟就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但硬是像“愚公移山”那樣大功告成了。從此,長瓜種菜,勞動并充實著生活,似乎已是他倆的一種情趣和境界。
其實,老年業(yè)主的小“菜園”,并非全是為了收獲,也沒有投入與產(chǎn)出比的核算,更多的是享受一種過程,舒張自己的一種生活方式,在收獲一些“無公害”的菜蔬時,他們得到了喜悅與滿足:種子或秧苗下地,也就播下了希望;小苗破土而出,感到了快慰;觀察它們的生長,更是喜滋滋的。低頭種菜,抬頭看花,順手摘果,種的是快樂,吃的是安心,收獲的是滿足。每當(dāng)勞動之余,靜靜地看著新鮮、應(yīng)時的瓜菜和養(yǎng)眼的綠色,聞著清新的泥土氣息和淡雅的菜蔬清香,是一種莫大的精神享受;若再送與家人、親朋、鄰里,得到大家的肯定與贊許,更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和慰藉。
別樣的“菜園”,是屬于園主兒的一片天地,一個舞臺,一份自由,是他們對土地的深深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