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騎云

一

“我考得好的時候，你說卷子簡單。我考差了，你又說我水平不行。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你真有好好學習嗎？你看看你妹妹，每次都是全班前三名；你再看看你，這次連前十都沒進。”

“妹妹在讀小學。我讀小學的時候還考過全年級第一名呢。你不知道上了初中功課有多難?！?/p>

“說這么多沒用，你現(xiàn)在就是差勁！”

“我在你心里就從來沒好過！”

“好不好問你自己，你這個吃白飯的！”

…………

黃昏時分，一對母女在街頭爭吵，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看著旁人用異樣的眼光盯著自己，董婷雙手捂住臉痛哭起來，往家的方向跑去。

媽媽梁文琴望著女兒的背影，臉色十分陰沉。

董婷的家在一棟老居民樓的五樓，等她匆匆跑回家時，才意識到自己沒有鑰匙。她走上六樓，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去。十幾分鐘后，看見媽媽不緊不慢地上樓，她又悄悄走下臺階，躲在角落里。等媽媽轉(zhuǎn)動鑰匙打開門，她快步走下樓梯，一聲不吭地跟著媽媽進了屋。

媽媽聽見身后的動靜，松了一口氣，但她沒有回頭去看董婷，依舊沉著臉，穿上圍裙去廚房做飯了。

一年前，董婷的父母離婚了，妹妹被爸爸帶走了。董婷看著客廳里之前一家四口的合影，妹妹的眼睛很大，笑得很甜，也許媽媽想要的是妹妹，而不是自己。

二

董婷沉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開始寫作業(yè)。不久后，媽媽在客廳喊她吃飯。

她放下作業(yè)來到餐桌前，發(fā)現(xiàn)今天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幫她提前盛好飯。她走進廚房盛了一碗飯，但她沒有回餐桌，也沒有夾菜，而是回到自己的臥室。一坐在書桌前，她的眼淚就滾落在筷子上。她嘗了一口，今天的飯好像是酸的。

整個晚上，母女倆都沒有說一句話。

周五，媽媽接董婷放學時，母女倆再次在街頭大吵了一通。因為董婷走到半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帶周末訓練時要用的排球，只好返回學校去拿。

媽媽當場火了，罵她馬虎，怪不得成績這么差。

又是當著路上這么多人的面罵自己，董婷忍不住也吼了起來：“你馬虎，所以我才馬虎，因為我是你生的，怪不得爸爸不要你！”

媽媽舉起了巴掌，卻還是忍住了。但讓媽媽吃驚的是，董婷看見她的巴掌后沒有哭鬧，只是咬著嘴唇盯著她，最后居然笑了。

董婷的笑，讓媽媽感到一股莫名的驚慌。董婷一路上都非常安靜，但越是這樣，媽媽心里越是不安。

回到家后，媽媽特意燒了幾道董婷愛吃的菜，其中有她最喜歡吃的酸辣土豆絲?？啥眠B看都沒看一眼，只吃飯。當媽媽把土豆絲夾到董婷碗里時，她又把菜夾回盤子里，笑著說：“你上次不是說我吃白飯嗎？我聽你的話，以后天天吃白飯?！?/p>

說完這句話，董婷把一碗飯吃得干干凈凈，回到了自己的臥室，把門輕輕而又堅決地關上。

媽媽覺得飯菜一點味道都沒有，放下碗筷，盯著董婷臥室的門，心里一陣劇痛。半晌之后，她抬頭茫然地看著客廳里那一張曾經(jīng)的全家福，眼淚一滴滴落在碗里。

時間似乎過得異常緩慢，董婷待在臥室，再也沒有露面。好幾次，媽媽用耳朵貼在董婷臥室的門上，聽到里面有動靜后，才放心地走開。

洗完碗后，媽媽突然想起董婷的書包有些臟了，輕輕地敲了敲董婷的房門：“婷婷，把你的書包拿出來。我今天洗一下，要拿出去曬。”

里面一陣窸窸窣窣，是董婷在清空書包的聲音。不一會兒，門被拉開一道窄窄的縫，一只胳膊拎著書包伸了出來。等媽媽接過，門被立刻關上，她連董婷的臉都沒看清。

媽媽又好氣又好笑，拎著書包來到水池，剛準備放水，突然在書包的側(cè)袋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拉開拉鏈，掏出一個巴掌大的袖珍筆記本。她原以為這是一本普通的學習筆記，翻開一看，竟然是一本日記本。

媽媽咬著嘴唇，沉默了片刻。她明白自己這樣做不好，可現(xiàn)在母女關系鬧得這么僵，她很想知道董婷的內(nèi)心世界在想些什么。她把書包泡在水池里，看了一眼董婷的臥室門，然后手里攥著這本日記本，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里，把門鎖上，在書桌前打開了臺燈。

三

媽媽剛坐下，就迫不及待地翻開日記本，發(fā)現(xiàn)前面幾乎每天都寫，后面寫得越來越不頻繁，尤其是近兩年來只寫了三篇。其中有一篇日記是一年前寫的，記錄的是一家人去春游時的情景，其中的歡快溢于言表。但她今天讀起來，只覺得心酸。

從日期上看，過了一整年后，董婷才寫了第二篇，這時的語氣極其沉重，其中有一段文字深深觸動了媽媽：“媽媽最近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了，不知道是不是爸爸離開的緣故。我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生怕在她面前提到爸爸和妹妹……”

媽媽怔怔地望向窗外，思緒恍惚?；叵肫鹱约簞傠x婚的那段時間，整個人感覺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她在單位上和同事吵，回到家后經(jīng)常悶悶不樂，動不動還會對董婷發(fā)脾氣。

想來想去，是自己把董婷當作了出氣筒。

媽媽嘆了一口氣，翻到董婷最新的這篇日記。日記是幾天前寫的，董婷詳細地記錄了上次母女倆在街頭大吵大鬧的情景，包括她們說的那些狠話。

媽媽沉默地閉上眼睛，突然想起之前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話：“父母應試著站在孩子的角度去看待問題，這樣才能感同身受，兩顆心才能靠近。”

四

星期天的早晨，窗外鳥語花香，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啥脜s高興不起來，她昨晚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爸爸和妹妹。她哭著喊著讓爸爸帶自己走，爸爸卻嫌棄地甩開了自己的手……

頭好痛。董婷從被窩里伸出手，使勁揉著太陽穴，突然發(fā)現(xiàn)床邊的書桌上有一張用文具盒壓著的紙，明明昨天沒有的。她翻身坐了起來，將那張紙抽了出來——竟是一封媽媽寫給自己的道歉信。

“婷婷，對不起！媽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但是媽媽真的想做一個好媽媽，希望你別生氣。昨天洗你書包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你的日記本，媽媽知道偷看你的日記不好，但還是忍不住翻開看了，才知道你有這么多委屈。

“媽媽也想說幾句心里話。自從和你爸爸分開后，媽媽就希望你樣樣都比你妹妹強，證明媽媽比爸爸好。媽媽不想輸給他。現(xiàn)在想來，這種心理真的讓你受了太多委屈。我把你當作給自己爭一口氣的工具了。在這一點上，我真的不配成為你的媽媽。

“婷婷，從今天開始，媽媽再也不貶低你了，再也不沖你大吼大叫了。你有什么難處和委屈，盡管和媽媽講。

“另外，請你原諒媽媽這次偷看你日記的行為。媽媽向你保證，以后沒有得到你的許可，不會再翻看你的日記。

“婷婷，給媽媽一次機會，讓我重新成為你心目中想要的那個媽媽……”

董婷放下手中的信，輕輕擦去眼角的淚花。過了一會兒后，她的嘴角緩緩揚起，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她匆匆穿上鞋襪，推開虛掩的房門，走進媽媽的臥室，只見媽媽躺在床上，正沉沉地睡著，眼角似乎也泛著淚花。

她歡快地上前，在媽媽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插圖：三 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