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漠”最早見于《魏書》,在表述地理概念的時候,與契丹人、奚人的生活地息息相關,學界在論及契丹族源、發(fā)展的時候,往往涉及這一地域概念。其中“松”指的是“平地松林”,“漠”指的是《遼史》中提到的“遼?!被颉斑|澤”。其范圍大體與今天的科爾沁沙地一致?!捌降厮闪帧迸c“沙漠草原”形成了一個廣闊的游牧區(qū)域。這片由“平地松林”和“沙漠草原”景觀構成的廣袤區(qū)域,自古以來就是北方游牧民族聚散生息的搖籃,歷史上的匈奴、東胡、烏桓、鮮卑等諸多民族都曾在此留下印記。
《魏書》卷100中稱:“庫莫奚國之先,東部宇文之別種也。初為慕容元真(297—348)所破,遺落者竄匿松漠之間”;“契丹國,在庫莫奚東,異種同類,俱竄于松漠之間”。《遼史》中亦記有“遼起松漠”,可知“松漠”乃是契丹最初崛起的區(qū)域。依據(jù)史籍記載可知,今赤峰市松山區(qū)、喀喇沁旗、寧城縣三旗縣區(qū)及河北圍場至灤河上游一帶,當為松漠地域的西緣所在,陰山東段、燕山山脈勾勒出了松漠的南緣地帶。本區(qū)內縱橫交錯的山勢不僅是中國游牧與農(nóng)耕地帶的分界線,還是南北政權之間一條重要的軍事分界線,修筑于燕山山脈一線的長城關口,成為進出松漠的門戶。長城、燕山以及松漠西部的大馬群山、大興安嶺等山川大勢,成為一道道天然的屏障,使得松漠形成了相對獨立、安全的區(qū)域,北方游牧民族得以在此聚散生息,發(fā)展壯大。
同時,就世界地理范圍來看,松漠地區(qū)所屬的北方草原地帶正位于歷史上草原絲綢之路的東端??梢哉J為,本區(qū)既是東方文化西傳的開端,同時也是西方文化東傳進入中原地區(qū)的中轉站。獨特的地理位置,促使其自古以來就是溝通東西、連接南北,多方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重要地域。
在這樣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條件下,“契丹”于4世紀聞名中原,“陰山七騎”“赤娘子”“青牛白馬”和“奇異三主”等故事伴隨著契丹民族的起源,為這支活躍在松漠之間的民族披上了神秘面紗。北朝時期的契丹與庫莫奚為鄰,作為松漠草原上為東北諸部族所歆羨的強盛部族,頻繁與中原諸政權接觸,更以名馬、文皮名揚天下。唐朝時期契丹形成了比較穩(wěn)定的部落聯(lián)盟,活躍于潢水之南,黃龍之北的廣大地區(qū)。貞觀年間,契丹首領摩會率部內附,唐太宗親賜鼓、纛,將契丹納入王朝統(tǒng)治范圍。此后,其部族組織先后經(jīng)歷了大賀氏、遙輦氏部落聯(lián)盟,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與李唐王朝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唐末與五代十國時期中原的戰(zhàn)亂,加之突厥、回鶻汗國的衰落,使得契丹得到了少有的發(fā)展機遇。契丹迅速擴張,打敗室韋、于厥、奚,南下代北,俘獲大量人口以及財物,促進了契丹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
契丹舊俗好鬼而貴日。崇山兼祭天,風伯雨神,白馬麃鹿,都是契丹人祭祀的神祇。神冊元年(916),阿保機在龍化州宣布將可汗稱號改為皇帝,效仿中原制度建皇都、立太子,開啟了北方草原上遼政權的建設。為了完善國家制度構建,在遼政權治國安邦的主體思想問題上,遼初耶律阿保機曾與群臣有過一場大討論,并最終確立了“尊孔崇儒”思想底色。遼政權統(tǒng)治者大量吸收、借鑒了中原政權的國家治理理念,在王朝政治秩序構建中秉持了華夏一統(tǒng)、正統(tǒng)等觀念,尊儒崇佛信道,四時捺缽與五京建置,因俗而治,官分南北,展現(xiàn)出王朝兼容并蓄之姿。有遼一代,統(tǒng)治者在契丹民族傳統(tǒng)的基礎上,通過對中原政權制度不同程度的吸收,并根據(jù)自身的需要對其進行改造、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性地構建了“官分南北的政治體制”“‘向漢律看齊’的法律制度”“‘與漢儀雜就之’的禮儀制度”等,兼收并蓄,廣采博取,在綿延數(shù)百年的進程中逐漸形成了融匯多元文化的典章制度。作為上承隋唐五代,下啟金元的北方草原王朝,遼朝的制度文化建設極大地豐富了中華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歷史與文化,成為多元一體格局形成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
同時,遼政權通過興辦儒學教育,推行科舉制度,使得遼朝出現(xiàn)了樂慕儒宗、學詩禮以檢身的社會風尚,深刻影響了遼代社會的風俗習尚和文化禮儀制度,學唐比宋的社會風尚日益濃厚。自圣宗朝始,遼朝社會出現(xiàn)了“禮樂交舉,車書混同。行大圣之遺風,鐘興宗之正體”的儒家文化繁盛景象,正如遼道宗所說:“上世獯鬻獫狁蕩無禮法,故謂之夷,吾修文物彬彬,不異中華,何嫌之有?”可見,“華夷同風”的觀念已然成為遼代社會的共識。
綜上可見,在遼代社會中,從國家禮制構建到社會管控,從民族起源到風俗習慣,都呈現(xiàn)出了對“中國”和華夏文化的極大認同。正是在遼政權的開發(fā)與經(jīng)營之下,自周秦漢唐以來,作為中原華夏與北方夷狄之間民族界限的長城,正在逐步失去它的作用。胡漢交融的社會面貌使得長城南北地區(qū)融為一體,改變了中國北方社會的面貌,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最終形成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