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奕楊

老人一生的摯愛是他的小花園。

每天清晨，雞叫第三遍時，老人就已經(jīng)拎著水壺站在他的花園里了。

月季舒展著還困倦的花瓣，滴水觀音的花紅艷欲滴，一見著老人，她們越發(fā)賣力地紅了，香了。老人要趕在第一縷熱烈的日光刺痛他的寶貝們之前，輕柔地用噴壺在她們的花上、葉上覆蓋一層保護膜，以免灼熱的烈日使她們黃了、蔫了。

在給最后一朵仙人球的黃色小花噴完水后，老人才來到他的大樹旁。他伸出手大力地拍拍它粗糙的樹干，又抬頭望望它在風(fēng)中擺動的樹葉，站了一會兒，想了一會兒，最后很放心似的回屋子了。

老人不怎么管這棵大樹。除了頭兩年勤澆水、施肥，與每年一次的修剪、挷麻繩之外，幾乎不正眼看它。任由知了趴在樹干上聒噪，野貓在它的枝丫上午睡。夏天，老人在它的樹影下乘涼、下棋；冬天，老人用修剪下的枝干燒火取暖。

屋子里，木柴噼啪作響。屋外的寒風(fēng)中，開花的植物們早已變成一副光禿禿的模樣。昔日繽紛的花園如今只剩下了樹皮的深棕色與落葉的枯黃色，也只有在這時，老人才有機會仔細瞧瞧他的大樹，仔細回想回想它還是小樹苗時的樣子，仔細回味他們一起走過的日子。老人伸出雙手感受火焰的溫度，但從心底里他明白，他的冬天已經(jīng)暖不起來了。

月季又開了三次，老人走了。

臨走前，他細細叮囑從四面八方趕回來的兒女，一定要照顧好他的月季、滴水觀音、繡球……每盆花他都手寫了注意事項；唯獨那棵大樹，對于它，老人只字未提。

花園陷入了沉寂。每天清晨，雞叫三遍以后，月季們像往常一樣惺忪著睡眼搔首弄姿，等待著老人的侍弄?？梢恢钡鹊搅胰瞻阉齻儠竦冒l(fā)燙，老人也沒有出現(xiàn)。他的子女們忙著工作，葬禮一結(jié)束，這個園子就被忘得一干二凈了。

風(fēng)吹雨淋，花園變得慘不忍睹。月季已經(jīng)再也開不出花了，只剩下恐怖的刺根根倒豎；紫藤發(fā)了瘋地長到了院子外面，被墻外的人連根拔起……她們?yōu)榱死先硕?，所以此刻，她們隨老人一塊兒爛在泥里。

只有樹，還站立著，與往日并無半分不同。它向來不靠老人而活。它的根，不是淺淺地埋在土里，而是深深地扎進土里?；▋簜償[弄花瓣的時候，樹不斷地在伸長它的根。

所以，花兒會被風(fēng)雨擊倒；而時間，無法把樹打倒。

樹猶如此，人，又怎樣呢？

點評

這是一篇富于韻味的散文。文章擬題“樹猶如此”，實際是隱去了“人何以堪”，就是說，該文真實的意圖指向人生。從選材看，文章講述了一個具有“動態(tài)流程”的小故事；就寫法而言，既突出“橫比”（花與樹），又強調(diào)“縱比”（前與后），在“橫比”中，老人態(tài)度的對比是顯而易見的——對于花，他是“要趕在第一縷熱烈的日光刺痛他的寶貝們之前，輕柔地用噴壺在她們的花上、葉上覆蓋一層保護膜，以免灼熱的烈日使她們黃了、蔫了”，對于樹，則是“很放心似的回屋子了”。

全文借物說理，表現(xiàn)出新穎的構(gòu)思。

（指導(dǎo)教師 唐惠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