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然

“70后”武文賞是史上最年輕的越南國家主席。圖/視覺中國

據(jù)越通社消息，當?shù)貢r間2024年3月21日上午，越南國會召開第十五屆第六次臨時會議，無記名投票表決通過了解除武文賞越南國家主席職務的決議。會上還宣布，由國家副主席武氏映春出任國家代主席。此前一天召開的越共中央特別會議，已經(jīng)接受武文賞辭去各項職務、退出工作。

越共中央檢查委員會和職能機構(gòu)報告稱，武文賞違反了“黨員嚴禁”規(guī)定和“干部黨員模范責任”規(guī)定，其違規(guī)行為和缺點“引起了惡劣輿論，影響了黨、國家和武文賞同志個人的聲譽”?！拔湮馁p同志深知自己對黨、對國家、對人民的責任，提出辭去職務、退出工作的申請?！?/p>

如果不包括越南歷史上的代理主席在內(nèi)，“70后”武文賞是史上最年輕的越南國家主席。一年前的2023年3月，他接替辭職的阮春福，繼任越南國家主席。阮春福于2023年1月辭職，當時官方報道稱，阮春福要為一系列涉及新冠防疫腐敗的案件“負起政治責任”。

這一次，官方通報并未明確交代武文賞違規(guī)的細節(jié)。不過，3月20日舉行的越共中央特別會議還討論了一件事：關于對涉福山集團案的高級官員的處分問題。而就在本月月初，武文賞的兩位老部下，因涉該案被警方帶走。

“小公司”引發(fā)連環(huán)案

越南北部廣義省的省會廣義市，寬闊的茶曲江穿城而過。在南岸江畔，一條雙向六車道的寬闊馬路連接起綿延的城區(qū)和村鎮(zhèn)，道路沿途還有精美裝飾的綠地公園。越南主流媒體《年輕人報》曾寫道，這是“廣義省最美的公路”。

2011年，時任越共中央委員、胡志明青年團第一書記武文賞調(diào)任廣義省委書記，至2014年離任。在此期間，茶曲江南岸公路項目成為廣義省的重點工程，2012年開工建設，2016年竣工。項目總投資額超過9990億越南盾（約合人民幣2.9億元），建設方為福山集團。

福山集團本是一家“區(qū)縣級經(jīng)營”的小公司，但在2010年代之后突然從北到南拿下一系列千億級越南盾的市政建設、房產(chǎn)開發(fā)大工程。

如今，福山集團“崛起神話”的內(nèi)幕被越南公安部反腐敗調(diào)查人員揭開：在一系列行賄受賄操作下，通過黑箱運作、偷逃稅款、瞞報資產(chǎn)、拖延工期，各地政府和開發(fā)商共同攫取了國家資金和公共資源。用越南公安部發(fā)言人的話說，福山集團及卷入其中的各級官員“侵犯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

2024年2月，福山集團董事長及多名公司高管被警方帶走，案件由此被公眾知悉。福山集團2004年創(chuàng)建于永福省，一直以永福省為大本營發(fā)展，前述廣義省茶曲江南岸公路項目的三家監(jiān)理咨詢單位，就都來自永福省。案發(fā)后，永福省省委書記、省人民委員會主席（省長）亦最早受到調(diào)查。

據(jù)越南公安部通報，僅對福山集團在永福省的兩個項目進行初步審查后，就發(fā)現(xiàn)了超過6400億越南盾（約合人民幣1.86億元）的國家資產(chǎn)損失。隨著調(diào)查深入，反腐敗部門發(fā)現(xiàn)，福山集團在廣義省、慶和省、永隆省等地的建設項目，在稅務、審計、招投標、建設施工等環(huán)節(jié)，也可能存在問題。

2月底，反腐敗部門要求廣義省政府各部門提交涉及福山集團承包項目的各類歷史文件。然后，3月8日中午，廣義省人民委員會主席鄧文明、前主席高科被警察帶走，同時遭到拘捕的還有該省交通廳、開發(fā)區(qū)的多名官員。

2011年到2014年，高科擔任廣義省人民委員會主席，和武文賞“搭班子”。鄧文明當時擔任廣義省交通廳廳長，茶曲江南岸公路項目的具體負責部門即為省交通廳。

目前，該案件還在進一步調(diào)查中。3月20日，涉案的永福省委書記黃氏翠蘭已被開除黨籍。

曾聚焦反腐敗制度建設

武文賞曾是越共十二屆中央政治局中最年輕的成員、最年輕的中央書記處書記。在同齡人中，他還是較少見的在越南北方、南方、中部都有重要履歷的官員。

據(jù)官方簡歷，武文賞1970年12月生于南方永隆省。時值越南戰(zhàn)爭，他年少時和家人在北方生活，越南統(tǒng)一時回到南方，1988年考入胡志明大學哲學系，最終獲得哲學碩士學位。

越南官方很少披露武文賞年輕時的經(jīng)歷，但他在國家主席就職典禮的最后引用了“中學以來最喜愛的詩人”吳春妙的“我和我的人民血肉相連”的詩句。吳春妙是愛國詩人，也是越南近代最為知名的浪漫主義詩人，素有“情詩之王”美名。

進入大學后，武文賞曾任哲學系青年學生理論研讀俱樂部主任。他曾回憶道，當時“親眼目睹了東歐和蘇聯(lián)社會主義國家解體時許多人動搖偏離正軌，并逐漸更充分、更深刻地領略到忠誠、堅定理想信念和堅持越南共產(chǎn)黨、胡伯伯（胡志明）、越南人民所選的前進道路的重要性”。

越南公安部部長蘇林。

越南國會主席王廷惠。

越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張氏梅。

1993年，武文賞加入越南共產(chǎn)黨，并作為胡志明大學的學生領袖，出任胡志明市學聯(lián)主席。在他前后的兩任學聯(lián)主席后來都歷任胡志明市青聯(lián)主席、團委書記，最終官至越共中央委員。武文賞也在青年系統(tǒng)內(nèi)一直升遷至越南胡志明青年團中央第一書記、越南青年聯(lián)合會主席、國家青年委員會主任，并當選越共中央候補委員。

2011年，在阮富仲首次當選越共中央總書記的越共十一大上，武文賞首次當選越共中央委員，并前往廣義省出任省委書記。

三年后，武文賞回到南方“經(jīng)濟心臟”胡志明市任市委常務副書記。在越南政壇，出任河內(nèi)、胡志明兩地主要負責職務，往往會“更上一層樓”。2016年1月，年僅46歲的武文賞當選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與阮富仲分別成為十二屆政治局中最年輕和最年長的成員。

此時，阮富仲領導的“熔爐”（Dot Lo）反腐運動已進行三年，阮富仲親自兼任越共中央反腐敗反消極指導委員會主任。武文賞2016年起兼任該委員會委員，并在2021年成為越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后兼任委員會副主任。

在工作中，武文賞重點聚焦反腐敗的制度建設，特別是建設讓“有問題的干部”主動辭職的“能上能下”機制。2017年，他在一次會議上提到，一些地方黨委自我批評能力不強，“對有短板的干部不重視其問題，還幫著找借口”。因此，很多最終遭到紀律處分的干部，此前早就已經(jīng)是“不良員工”。

2021年出任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后，武文賞多次公開強調(diào)干部辭職問題。他說，要堅持干部工作“有進有出，有上有下”，要制造壓力，讓那些“不能勝任，威望降低”的干部在任內(nèi)辭職。

2022年以來，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越南國家主席阮春福，越南政府常務副總理范平明，副總理武德儋，胡志明市市長阮清風等多名中央委員以上級別干部辭職。官方媒體《青年報》指出，這是本屆越共中央前所未有的新特點。當然，“如果他們不辭職，也會被免去職務”。

正是在阮春福辭職后，政治局排位僅次于“四駕馬車”（越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政府總理、國會主席）的武文賞接任了國家主席。2023年3月2日，在簡短的就職儀式中，武文賞感謝了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并援引越南開國領袖胡志明的話說，“對人民有利的事情要盡力而為，對人民有害的事情要避免”。

如今，武文賞雖已去職，但“有上有下”的干部任用制度仍在越南推廣。3月25日，越南國會常務委員會召開會議，總結(jié)2023年各省市議會工作。會議報告稱，過去一年，包括省級領導在內(nèi)，有10位省市級領導干部的信任度得票低于三分之二，被定性為“低信任度”，相關干部多已遭到免職處理。

這次會議上，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會副主席陳清敏對相關制度創(chuàng)新給予高度評價，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河內(nèi)市委書記丁進勇在講話中強調(diào)了“自我反思”和“自我糾正”。值得注意的是，武文賞被罷免后，陳清敏、丁進勇都被外界視為競爭下一屆越南“四駕馬車”的有力人選。

誰是“四駕馬車”新人選？

武文賞被罷免國家主席職務后，和他同齡的國家副主席武氏映春代理主席職務。2023年1月到3月，在阮春福辭去國家主席職務、武文賞繼任前，武氏映春已經(jīng)代理過國家主席。不過，她成為武文賞正式繼任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自1987年以來，越南國家副主席一直由女性擔任。她們中有人代理過主席職務，但無人晉級為國家主席，也都不是越南最高領導層越共中央政治局的成員。而越南國家主席，作為和越共中央總書記、政府總理、國會主席并列的“四駕馬車”之一，一直由越共中央政治局排名前四的委員擔任。

2021年越共十三大選出的政治局委員中，阮富仲、阮春福、范明政、王廷惠排名前四。阮春福辭任國家主席后，排名第五的武文賞“接班”，武文賞的越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職務，則由書記處排名僅次于他的書記張氏梅繼任。如今，隨著武文賞辭去中央政治局委員職務，張氏梅在政治局的排名來到第四位。她也成為越共黨史上職位最高的女性。

不過，考慮到張氏梅一年前剛剛接任越共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長期觀察越南政治的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大學榮休教授塞耶等專家認為，張氏梅不一定會再次“順序接班”出任國家主席。這也意味著，目前在政治局排位第五的公安部長蘇林也是國家主席的有力候選人。

在越南政府中，公安部長的政治地位一向排名靠前。前越南國家主席陳大光、現(xiàn)任政府總理范明政都曾擔任公安部長。“熔爐”運動開始以來，阮富仲多次批評反腐敗部門能力不足，在新冠疫情期間的核酸試劑盒腐敗案調(diào)查中要求公安部門強勢介入，最終查處多名中央委員，并牽涉到時任國家主席阮春福。

這一次，在福山集團腐敗案調(diào)查中，逮捕高級官員、向公眾通報調(diào)查進展的執(zhí)行部門，都是越南公安部。有專家指出，3月20日越共中央特別會議上提到針對武文賞的“越共中央檢查委員會和職能機構(gòu)”報告，其中的“職能機構(gòu)”即指公安部。

越南國家主席的候選者，可能性顯然不會只有一種。2018年，陳大光在國家主席任上去世后，阮富仲曾以越共中央總書記身份兼任主席，直到三年后的下一次黨代會。此外，國會主席王廷惠也有資格出任國家主席。由于年齡代差，國會副主席陳清敏被外界視為將在下一屆黨代會上接班王廷惠。提前兩年接班，也是一種選項。

值得注意的是，3月11日，在武文賞離職“大局已定”之際，張氏梅在一個隆重的儀式上向王廷惠授予建黨40周年徽章，阮富仲也送花籃表示祝賀。發(fā)言中，張氏梅代表越共中央對王廷惠做了極高評價，稱他40年來“無論什么情況、無論身處何職”，都“不斷培育、鍛煉、弘揚模范先鋒品質(zhì)”，并且“對黨絕對忠誠”。

十天后，就在越南國會罷免武文賞國家主席職務的當天，越通社發(fā)布報道，透露阮富仲近期就人事工作做出的指示。其中有一段寫道：“革命道德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它是在日復一日的奮斗和堅持不懈的鍛煉中發(fā)展和壯大的，就像玉越琢越亮，金越煉越純?！?/p>

塞耶指出，阮富仲及越共中央領導層如何選擇武文賞的接班人，也將對外釋放出黨內(nèi)政策的走向信號。在越南領導層中，有南方工作經(jīng)驗、長期在經(jīng)濟戰(zhàn)線工作的干部，和有北方工作經(jīng)驗、長期在黨務或公安戰(zhàn)線工作的干部，有較為不同的晉升體系。

越共十三屆中央政治局最初的“四駕馬車”中，阮富仲來自黨務戰(zhàn)線，范明政來自公安系統(tǒng)，阮春福、王廷惠出身經(jīng)濟戰(zhàn)線。阮春福辭任后，兼有南北工作經(jīng)歷的武文賞進入“四駕馬車”，格局依然平衡。

但如今的情況大不相同。如果王廷惠、陳清敏雙雙晉級，兩人均來自經(jīng)濟戰(zhàn)線，平衡仍能維持。但如果張氏梅或蘇林繼任國家主席，則“四駕馬車”中會有兩人來自黨務或公安戰(zhàn)線。此外，目前中央書記處排名在張氏梅之后的書記潘廷鐲，也出身公安系統(tǒng)。

此外，范明政、王廷惠、張氏梅、蘇林及政治局排名緊隨其后的胡志明市委書記阮文年、中央書記處書記潘廷鐲，都屬于“57/58一代”。這意味著，無論他們的職務在未來兩年如何調(diào)整，到2026年的十四次黨代會時，他們都會超過65歲年齡限制。而從2016年和2021年黨代會前的“年齡豁免”情況看，只有阮富仲兩次都得到豁免。

十三屆政治局中，僅次于武文賞的年輕成員、越共中央經(jīng)委主任陳俊英，今年1月也因在工貿(mào)部長任上的歷史責任問題而辭職。在此之后，除國會副主席陳清敏外，到2026年時仍能滿足年齡要求的政治局委員，就只剩下了負責反腐敗工作的中央書記處書記陳錦秀和河內(nèi)市委書記丁進勇。一些分析據(jù)此認為，越共中央下一次會議，除了決定國家主席推薦人選外，可能還會增補政治局委員。

“四駕馬車”體系，曾長期維持越南政治的總體穩(wěn)定。在阮春福、武文賞先后辭職后，越南是否會延續(xù)這一原則，以維系領導層的平衡和穩(wěn)定，備受外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