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岳清

【美文二】

在松陽，我總覺得自己醉了。那些日子，整個松陽都在蒙蒙煙雨中沉浮。那些青山白霧、黃墻翠竹，老是在我眼前不斷變幻。不過我還記得那松陽白老酒，還有包裝盒上的拓印畫。

我們那天是坐車上的山。來時有小雨，山上大霧彌漫。下車時看到一個木牌：松莊。四周全是山，松莊就在山底，一條小溪環(huán)村，仿佛是輕輕一摟，便把小山村摟在懷中。小溪兩邊，老屋傍水而建，黛磚黑瓦，青山碧水，那色調(diào)寧靜、恬淡，有一種獨特的意韻。

屋內(nèi)泥墻上掛著許多畫，我在一幅拓印畫前駐足良久。畫面僅盈尺，上面有黑乎乎的四個手印，四個大拇指上居然用黃色顏料點綴成四個神態(tài)各異的鴨頭，或驚呼，或疑惑，或恬靜。上方是一只被驚起的肥大白鵝，白鵝右側(cè)散落著幾只稚態(tài)可掬的小鴨。這一下，畫面活起來了。似乎來了危險，白鵝先受驚，揚頭振翅欲飛，下面一只黑鴨聞風(fēng)呼喚自己的孩子，另一只卻一臉懵懂，而小鴨們?nèi)匀挥迫蛔缘?，實在是意趣盎然?/p>

我想，這么有創(chuàng)意的作品，應(yīng)該出自某位藝術(shù)家之手，但畫上的落款寫得歪歪扭扭。有人從旁介紹，作者是隔壁的村民葉奶奶，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屋主人指著邊上的一張照片：“喏！就是她?！彼┲Х壬弦?、黑色褲子，頭頂已是白發(fā)，兩條粗大的麻花辮子卻黑得發(fā)亮，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主人說，葉奶奶每天早上四點多去田頭勞作，每年五月份開始赤腳，一年四季喝自家做的端午茶。她是個爽朗熱心的人，隔三岔五給鄰居們送一把豆角或者莧菜，所以人緣很好。葉奶奶熱愛拓印畫，用手掌拓，用手指拓，用腳掌拓，也用蔬果拓，青椒、土豆、菜心、檸檬、蘋果……再看墻上，我被另一幅色彩豐富的拓印畫吸引住了。那是一個粗糙的瓦罐，里面插著一把搖曳的山花，紅的、黃的、紫的，重重疊疊，散而不亂。枝干纖細，花朵肥大，每一朵花都是抽象的，但簇擁在一起的花，又似乎構(gòu)成了一朵更大的花。我受到了感染，似乎聽見了畫里的笑聲和歌聲。那笑聲與歌聲一浪一浪地涌過來，使我陶醉。

我還沉浸在想象中，主人輕輕拉了我一把，用手指指向另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赤膊的老人，坐在自家門前，古銅色的皮膚，頭發(fā)花白。主人說，這位葉阿公更年長，今年八十多歲了。那天主人請村里人來作拓印畫，葉阿公來了，從山上摘了茶葉，拓了四幅作品，分別表現(xiàn)山村的春夏秋冬，一鳴驚人。我一邊聽，一邊品味墻上的畫。不得不佩服葉阿公，這些葉子在他的手中千變?nèi)f化，形態(tài)、疏密、層次、色彩、方向，無不恰到好處。這紛紛落葉昭示著四季更迭，昭示著自然的法則，也流露著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氣息。邊上的另一張照片里，葉阿公正用一雙蒼老的手，把蘸滿灰藍色顏料的茶葉壓在赭色的畫紙上。那種自如、隨性、胸有成竹的樣子，儼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鄉(xiāng)村藝術(shù)家。

出門時，我看見葉奶奶充滿意趣的拓印畫被印在松陽白老酒的包裝盒上。這對老人來說是莫大的幸福。我想，創(chuàng)造美的人是幸福的。在這小山村里，老人們老有所樂，他們熱愛美、創(chuàng)造美，幸福著自己，也幸福著別人，這是人生的一種境界。

（選自《人民日報》2023年4月29日，有刪改）

作者以游蹤為線索，敘述了自己在松陽的見聞和感受。下車時，作者被松陽煙雨蒙蒙、群山溪水環(huán)繞、意韻獨特的美景所陶醉；在主人家，作者欣賞了充滿意趣的拓印畫，領(lǐng)略了鄉(xiāng)村藝術(shù)家的高超技藝；出門時，作者發(fā)現(xiàn)拓印畫被印在松陽白老酒的包裝盒上。

文章著力表現(xiàn)拓印畫的美：有大白鵝神態(tài)各異、活靈活現(xiàn)的美，有用手掌拓、手指拓、腳掌拓、蔬果拓的創(chuàng)意美，有拓畫人都是鄉(xiāng)村中淳樸善良的老人的樸實美；美在老人對生活對藝術(shù)的熱愛，美在每一個看到作品的人都能感受到創(chuàng)作者的幸福。這些都啟示我們：在繁忙的生活中不忘寧靜恬淡的生活情趣，多一份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氣息，熱愛美、創(chuàng)造美，幸福自己和他人。

文章敘事、寫景、抒情相結(jié)合，體現(xiàn)了環(huán)境的恬靜、美好，表達了作者的喜愛、驚嘆、陶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