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
1990年后的15年,是公認的國產劇巔峰期,涉案劇、反腐劇、歷史劇、偶像劇等類型劇集井噴。
在這期間,一些編劇的風采往往壓過導演、演員,比如瓊瑤劇、金庸劇,作者自成IP;更有寧財神的情景喜劇,劉和平的歷史劇,蘭曉龍的軍旅劇,都各自形成招牌。
在那個經濟和文化飛速發(fā)展的時期,有一位編劇十分特殊。
他90%的作品都是圍繞當代、都市、20多歲的年輕人、戀愛等,融合了涉案和言情元素,去講述在大是大非面前,蕩氣回腸、纏綿悱惻、動人心魄的奇情倫理故事。
當時,觀眾稱他的作品為“海巖劇”。
對“00后”而言,這個名字或許有些陌生,但對“80后”“90后”來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海巖制霸著他們的遙控器?!队啦活俊贰队裼^音》《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愛人》,“生死之戀”三部曲,讓海巖的地位曾幾乎與瓊瑤持平。
與后者的溫柔纏綿不同,海巖劇更像是一把沾滿鹽粒的銹刀,不停穿刺著觀眾的心口,并留下長久的后遺癥。正如網上流傳的那句調侃,“健康的戀愛固然正常,但畸形的戀愛著實精彩”。
而我們—在海巖劇里長大的一代,大多會同意:海巖之后,再無虐戀。
海巖有多重身份。
他生于1960年代,小學肄業(yè),當過兵,做過警察,經過商。海巖的經商之路非常成功,曾一度做到錦江集團的副總裁。除此之外,他還是大學兼職教授、設計師、收藏家。
但海巖最廣為人知且他自己更為中意的身份,還是作家和編劇。
1985年,還在公安局工作的海巖創(chuàng)作了他第一部長篇小說《便衣警察》。此后25年間,海巖共創(chuàng)作了5部中篇小說、14部長篇小說、2部雜文集和1部散文集。
海巖曾將自己與知名編劇劉恒(代表作《秋菊打官司》《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少年天子》)做過對比。劉恒說自己成長環(huán)境一直很光明美好,長大后見了社會的陰暗面,所以在寫陰暗面時會下狠手。
而海巖則與之相反。不管是從警還是經商,他的工作一直與社會的陰暗面作斗爭,但他寫作的時候,反倒對美好、純情、光明向來不吝筆觸。
在物質化、金錢化、官能化的千禧年,海巖所描述的極致到有扭曲之嫌疑的愛情,深深沖擊著觀眾。
海巖在角色設置上很超前。他筆下的男女主,可以統(tǒng)一概括為:無愛不成活的脆弱男性,復雜多面的堅毅女性。
《永不瞑目》里的肖童,單純男大學生為愛甘當臥底; 《玉觀音》里的毛杰,毒販愛上警察,愛恨交織中選擇玉石俱焚;《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愛人》里的韓丁,拼死也要拯救女主角被判死刑的戀人。他們都給予了女主角超乎想象的愛意,這種愛意濃烈到他們甚至獻祭了自我。
而對女性角色,海巖更多是關注她們的欲望掙扎,自我成長。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解釋,愛情是次要的,搞事業(yè)才是她們真正的追求。
《永不瞑目》里,歐慶春一次次接近肖童都是為了完成任務。很多時候,她只是冷眼旁觀肖童的淪陷,直到最后男孩終于為她而死,她才失聲痛哭發(fā)覺愛意,與如今古偶劇里“痛失愛人享無邊孤寂”的男主角如出一轍。
再看海巖劇,就是再度觸摸那一代人的瘋狂與沉浮。
《玉觀音》的女主角安心更為典型。周旋在三個男人之間,她和丈夫鐵軍兩地分居,無甚感情;年輕俊朗的毛杰對她而言更像是艷遇;當她遇到第三個溫柔的男子楊瑞,她說,自己沒愛過毛杰,也不愛鐵軍,她真正愛的,其實是她的警察事業(yè)。
如果是在今天的國產劇,安心這個角色恐怕已經被滿屏的“綠茶”“心機女”評論罵到狗血淋頭—不過,我們應該也不會在當下看到安心這樣復雜的女性形象。
時下經常有人罵國產劇女主角戀愛腦、男主角冷酷無情,卻不想在20年前的海巖劇里,男女主角人設對調,頗有一種“倒反天罡”之感。
海巖其實一直為大眾創(chuàng)作。他關注普通人的愛欲與仇恨,無關身份和階層,而只是通過他們的跌宕人生來透視整個時代。
典型如《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愛人》男主人公龍小羽,一個草根好不容易快要觸摸到新的生活,卻被同鄉(xiāng)兼初戀阻撓了,種種逼迫之下,他選擇了殺人這種最極端的方式。
他在自殺前最后的發(fā)言是如此深刻悲情:“你嘗過饑餓的滋味嗎?你嘗過貧窮的滋味嗎?饑餓和貧窮對我來說,是一種心理的壓迫,是一種精神的侮辱。饑餓和貧窮讓我沒有任何快樂,讓我每天只想找吃的,只想找地方睡,只想掙錢,只想怎么活著,只想,只想第二天自己還能上哪兒去,還能干點什么活……”
最后,他以自殺來對抗這種絕望,一種無法被愛人拯救,也無法被時代療愈的絕望。
再看海巖劇,就是再度觸摸那一代人的瘋狂與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