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峰

前些日子，妹妹忽然讓我替她買幾斤紅糖，還特別交代說是用于制藥的，因此需要原汁原味，最好是用土法煉制的。我笑著告訴她：“這種紅糖萬安就有，比如澗田生產(chǎn)的，就有些名氣，也許能吃出當年的味道?！泵妹贸聊艘粫?，低聲說：“馬上要過年了，真懷念奶奶用紅糖熬制的米花糕。那甜味，嘖嘖……真甜到了心里，一點兒也不膩?！?/p>

有關奶奶的記憶，真是太多。而紅糖里的年味，又給了我們別樣的甜蜜。還記得媽媽生四妹時，奶奶把用土糙紙包著的紅糖藏到了高高的衣柜上。她一邊放，一邊回頭看，躡手躡腳，生怕被我們發(fā)現(xiàn)。其實，我和大妹就藏在對面的大木床底下。奶奶剛出房門，我們立馬就從床底下鉆了出來。大妹搬來凳子后，我站上去拿糖包。凳子有些晃，大妹趕緊用雙手扶住。我踮起腳，用力伸長胳膊，才將糖包慢慢地從上面拿了出來。迫不及待地打開紙包后，我倆各抓了一把紅糖，連忙塞進了嘴里。

奶奶有所察覺，向著房里走來，并大聲地問道：“又在偷吃紅糖嗎？這可是過年用的?！贝竺脟樀么罂蕖Ｎ抑滥棠虒櫸?，便故意說：“這是我偷的，不關妹妹的事?！蹦棠炭戳宋覀円谎?，沒有發(fā)怒，而是轉身走出房門。不一會兒，她端來兩個裝著開水的白瓷碗?！皝?，我教你們做糖茶?！彼淹敕旁诘首由希檬种笍奶前锶〕鲆稽c兒紅糖，放在兩個碗里。我捧著碗，聞著那濃郁的紅糖香味，仿佛有些沉醉。大妹不怕燙，迅速地喝了一口。奶奶笑瞇瞇地問道：“甜不甜？”“甜，好甜……”大妹雖然臉上還掛著淚水，但此刻高興地笑了。

到了年關，紅糖大顯身手。奶奶用它做的米花糕，得到全村人的喜愛。那時，全村都有做爆米花的習俗。只不過大多數(shù)人家爆的是大米，而我家爆的是玉米。爆出來的玉米花個頭大，而且形狀很像一朵花。做好了玉米花，奶奶就開始熬紅糖。她先將兩三斤紅糖放在鍋里炒，邊炒邊放少量水，直到紅糖變成糊狀，再放入切好的蒜泥和干辣椒，合上木鍋蓋，讓它熬上半小時左右。等揭開蓋子，奶奶就將筷子插進糖里，再使勁一拉。如果拉出了長長的糖絲，就說明玉米花可以下鍋了。倒下去的玉米花，在奶奶的用力攪動下，紛紛笑著打滾，你抱著我，我摟著你，緊緊團結在一起。我們幾個站在一邊，早已被那濃濃的芳香熏得迷迷糊糊，口水也幾乎流到了嘴邊，但還得耐著性子等待最后一道工序的完成。只見奶奶將抱成一團的玉米花用鍋鏟鏟開，依次放在案板上鋪平，再用菜刀切成一個個方塊?！俺园??！蹦棠桃宦暳钕?，我們便一擁而上，一手抓起一塊，飛快地塞進嘴里……

后來，敬愛的奶奶因病去世。從此，我們再也看不到奶奶的笑容，再也吃不上香甜的米花糕。奇怪的是，紅糖好像也隨奶奶而去了，很難再見到它的芳蹤。偶爾碰到了，吃一口居然也是寡淡無味，已沒有了童年時的味道。

“哥，我現(xiàn)在特別想念奶奶?！贝竺玫纳ひ粲行┌l(fā)澀。

“我也是?！蔽椅罩謾C，輕輕地說道。

（插圖：宛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