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娜
在初冬遇見一樹藍雪花
初冬依然不吝于捧出禮物
——一簇藍雪花照徹明晃晃的街區(qū)
天空正在對葉梢做點什么
一根錨拋向四季最豐盛的時刻
空氣充滿檸檬樹的泡泡
來回走動的人有一把鑰匙
仿佛可以把最薄的花瓣鎖進匣子
順著一種近似透明的藍來到這里
遠處,一行詩還在近海游泳
當它鳧出水來,人們將喝光山頂?shù)南銠?/p>
——在一滴落日中俯瞰幾代人的胎記
那錯落樓群像強健的肌肉
在山海間奔跑
靜臥時,唯一一朵藍雪花墜落于耳畔
玉飛鳳
時間鎖住了我
——一只越國的玄鳥
東海洗濯過我的頭翎
千百次,我的尾翼掠起鴻山的風嵐
在戰(zhàn)亂與奔襲之間,我就是火
在墓室的幽冥之中,我就是不死的渴念
玉質的軀殼,一個王朝尖細的喙
它曾啄住無數(shù)支流的漲潮
又彳亍于一葉蹁躚的孤舟
——越人古舊的愛憎鎖住了我
鎖住的,還有珠玉、金帛的迷夢
不見天日的飛翔,持續(xù)了幾千年
誰能打開我玉化成光的宿命
讓我炫目的,四千年后的旭日
在朝代的遷徙里,在嶄新的目光的撫觸之中
交還了我
——一只玄鳥的時間
梁鴻濕地夜行
雨水淅瀝,江南落滿一地修辭
那被古人撿拾起的,我踏空而過
這庭園、這槭葉、這偶爾被人聲驚擾的蛙鳴
想必閣樓上還有多怨的人
想必“惟有此身長是客”的嘆息尚存余音
走在低洼的小道,螢火難得一見
有人提及幼時的鄉(xiāng)野生活
那和舊時江南、行走的心緒、遠走的友人
一起構成了我們內心的園林
忽明忽暗的景致
不再需要飄渺的歌子
人們各自夢寐,各自享用了沁涼夜色
泥土和鮮嫩的竹枝冒著水汽
在這濡濕冗長的夜,或可做一個迂腐的書生
搜腸刮肚,只為尋一個詞牌名
蜂 鳥
漆黑的眼睛,像那扇總也敲不開的門
夢使你的身體懸浮,雄蕊豎起它的毛鬃
我希望振翅時隱藏一些響動
三千多萬年前,化石在山地南部閃現(xiàn)
讓我繼續(xù)隱瞞一滴蜜的影蹤
大地藍色的腹部,狎昵的雪松林
越冬地離我還有泛著雪光的山脈
那唯一不誘惑我的,紫外色譜的花朵
就是催促著我的,命運的“嗡嗡”聲
我的眼睛,不是用來流淚
不同年份、不同緯度上的植被
經(jīng)我的喙 解釋她們古怪而有魔力的心
我在白晝飛行,不是為了游歷
那些追逐的故事千篇一律
赭色的巖石倚靠著亮著燈的夜晚
灌木叢中,母性的氣味忽遠忽近
我的耐心,和人類的馴服相仿
在恐懼邊緣,我們擁有近親的嗅覺
我的眼睛,不是為了收藏聚在一起的星星和
死亡
在藿香的心臟,我獲得過奇跡
大地透過我,完成了它的纖弱
遷移者,在我的羽翅上戰(zhàn)栗
我的記憶不是為了分辨,而是生存和遺忘
我居住的城市
不年輕的城市,我居住在這里
海灣有時用驚奇告訴我
這世間一切不必過于驚奇
數(shù)個世紀前
這里的海灘收容了暗礁和風暴
人們遭受的痛苦,抬升著地平線
旋轉的星系
注定還將讓失散的事物重逢
“我并未與他人分離”
當那艘滿載鮮花和果實的貨船再次靠岸
遠方來客搓著潮熱的雙手
——看吶,這布滿夏天的城市
讓海港從不老去
乘 客
他的眼睛貯藏著晃動的樺樹
海水浸泡過的色澤
讓深栗色的卷發(fā)微微顫動
一一掠過
生命的場景跳蕩在荒野和雜草中
他曾有過不停歇的勞作
在各式各樣的嘈雜和靜謐之間
那些嘮叨、耐心、不安,無從把握的愿望
熄滅白晝又點燃黑夜
再一次穿過隧道
蝙蝠一樣的日子
把門窗摔打得砰砰響
他屏住呼吸
仿佛可以在暗中獲得片刻逃逸
人群停住我的目光
他的臉混入散落的灰燼里
我不急于下車
那焚燒的零星氣味
不足以讓他認出一個鄰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