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翔
朱鹮飛過, 一座秦嶺, 在云朵涌動的頭頂, 像看見另一種云朵。
這是秦嶺, 在自己身上, 突然看見一抹帶著朱紅的云朵, 從斜出絕壁的棲木上, 樣子生動地飛過。 千崖萬壑, 像被神的手指撫摸。 像回到山河, 因擁有這些飛鳥, 而停下寂靜的時間。
為了看見, 一群眾神之鳥, 時間在秦嶺, 停止了很久。
有很多羽翼, 穿越氣象蒼茫, 又神秘的山巔, 甘愿被積雪幻化為云朵。 像一條突然出現(xiàn)在, 天空的河流, 正從秦嶺上經(jīng)過。
一抹沒有被雪光, 遮擋的朱紅, 讓一草一木, 認(rèn)出歸來的王者。
一座秦嶺, 用另一種涌動的云朵, 讓隱居的朱鹮, 在高處亮相。
像給心愛的人, 戴上一枚戒指, 朱鹮在秦嶺, 很多年都是戴著足環(huán)飛翔。
最初的七只, 戴著七枚光亮的足環(huán), 飛過秦嶺寂靜的夜空,像要神秘地接替, 在一群觀止者的頭頂, 閃爍的北斗。 它們身體里的光芒, 不是微弱, 而是距離我們居住著的山河, 太遙遠(yuǎn)了。
它們帶來, 星際間的冰冷, 朱鹮, 會用一枚足環(huán)去融化。
這是有著, 溫度的足環(huán)。 戴著它們, 七只朱鹮飛過人間的仰望, 從此擁有了, 一種金屬純真的聲音。 它像秦嶺, 把一座大山的呼吸, 交給七只遠(yuǎn)離塵世, 而又歸來之鳥。
群山之巔, 它們以有聲的形體, 時刻向我們, 列出距離最近,也最明亮的北斗。
戴著足環(huán)飛翔, 秦嶺像給她心愛的人, 戴過不計其數(shù)的戒指。
這是一只懷抱著蒼茫的秦嶺, 把山水飛得也會老去的朱鹮。
像被眾神, 精心雕刻在一株古老的棲木上, 它很安靜的身體里, 已經(jīng)沒有了, 飛上秦嶺之巔的欲望。 它的眼神, 卻以潭水的清冽說出: 對于至死, 糾纏山體的眾鳥, 大雪, 不是困惑。
凌空的樣子, 嵌進(jìn)滿山鐵青的巖石, 多像一群飛天。
它在收縮, 剩余在身體里, 那些一直, 經(jīng)過它展開的羽翼,也經(jīng)過天空里的氣流, 獻(xiàn)給秦嶺的力量。
翅下那一抹, 很醒目的朱紅, 或許是它, 對于獵槍滴血的記憶。 那些消失的斧聲, 那些飄散的農(nóng)藥, 會不會像它, 從一棵棲木上, 自此消失?
這是一只坐化于棲木的朱鹮, 用眼神向人間, 留下它的遺言。
秦嶺蒼茫。 接近絕跡的朱鹮, 因它的氣象, 起死回生。
像有一種藥力, 有一種生命, 庇護(hù)另一種生命, 所需要的藥力。 也有時間寄放在萬物身上, 不會失去神性的藥力。
秦嶺的巖石上, 參天的古木斜出, 沒有一棵, 不掛著它的燦爛。 也沒有一棵, 不被風(fēng)雪擊打過, 生出一身, 鐵青的虬枝。
它們多像我, 讀過的燦爛千陽。 也像我, 寂寞讀過的雪國。生與死, 讓萬物守住一座秦嶺, 也讓朱鹮, 從中守住自己。
像守住大雪, 擁有的干凈。 像守住色澤, 擁有的熱烈。
對于朱鹮, 就是如何守住, 自然之中, 那些可以生育的力量。萬物身上的藥力, 對于這些向死而生者, 不會失效。
秦嶺因此, 成了一群眾神之鳥, 可以與人類, 共存的地方。
活在土地之上, 我們每天, 很精細(xì)地種植神的糧食。
我們因此屬于生長在每一塊土地上, 很像莊稼一樣親切的神。
那些依附著, 一些青草和露水, 就能活命的蟲子, 令我們起敬。 而在頭頂?shù)奶炜眨?把云朵飛成一抹, 淡紅色的朱鹮, 也讓我們, 有了守護(hù)眾神的沖動。
依附一座, 神秘的秦嶺, 身邊每一種事物, 都像在它們的品相里, 保存著我們生命中, 一些原來的樣子。 就像野生的朱鹮,只以七只, 在寂靜的天空, 組成新的北斗。
萬物因此, 收縮領(lǐng)地, 退到仰望的角度。
為了朱鹮, 我們也舍棄農(nóng)藥, 依然精細(xì)地, 種植神的糧食。
一座大山, 擁有的慈愛, 對于這些厭倦了人間的飛鳥, 是一次挽留。
也是一次, 穿越死亡之后, 最為生動的招魂。 絕望在秦嶺的蒼茫里, 朱鹮的羽翼, 把多少云朵飛倦? 那些貼身, 留下眷戀的棲木, 不是一場大雪, 能奪走它懷抱中的慈愛。
這個時候, 大地有多少余溫, 就有多少黎明, 從一些鳥羽上起飛。
對于這些朱鹮, 舍生起飛秦嶺的每一天, 都像處于絕境中的生命, 在自己身體上悲憫慈航。 一棵棲木, 也會舉起云朵的旗幟, 把大風(fēng)之上, 因扶搖于天地, 而生出一抹冷凝色的朱紅, 手印一樣, 輕輕按在, 以葉片替代, 一件霓裳的衣襟。
一座大山, 擁有的慈愛, 為我們挽留住, 那些在仰望中, 不死的飛鳥。
在秦嶺里, 再也看不見一只野生的朱鹮了。 那最后的七只,像是秦嶺, 從自己的身體里, 取出珍藏已久的東西。
與一群仰望天空的人, 久別重逢。 換上一座大山的神色, 閃爍出翅下那一抹, 朱紅之色, 像在我們頭頂, 依此點(diǎn)亮七盞神燈。
一座秦嶺啊, 也因此成了, 七只朱鹮, 終身的供養(yǎng)人。
那些戴著, 足環(huán)的朱鹮, 像戴著秦嶺身體里, 最堅硬的骨骼飛越。 一座大山, 也隨著它們的羽翼, 在不停扇動, 遠(yuǎn)近的峰巒。
對于隸屬大自然的飛鳥, 被人工這樣飼養(yǎng)著, 或許有些屈辱。
在秦嶺里, 我們看見的朱鹮, 都有野生的基因。
是秦嶺拯救了, 這些朱鹮, 還是這些朱鹮, 拯救著一座秦嶺?
秦嶺無言。 飛抵它很蒼涼的懷抱, 這些帶著眾神的囑托, 帶著飛至死亡之境的同伴, 向天空滴血留下的遺言。 這些也帶著,藍(lán)天在頭頂起舞的朱鹮, 它們身上, 每一根羽毛, 都像被寂靜的時間, 反復(fù)修煉過。
一身的潔白, 被天空吸收, 只剩下一抹, 神秘的朱紅。
秦嶺因此淚目, 也因此敞開, 被大雪飄落得輕盈的懷抱。 讓朱鹮帶著, 被眾神修煉過的動作, 在天空舞蹈。
白茫茫的大地上, 有一團(tuán)火印。 它烙在哪里, 都像孤獨(dú)已久的人, 很想用盡剩余之力, 把世界抓住。
朱鹮之美, 綻放在它的絕望里, 被秦嶺借著神的因緣, 最先看見。
大風(fēng)北來, 越過平原時, 有多少事物, 也跟隨著向南轉(zhuǎn)身。
向南, 一座蒼茫的秦嶺, 被一場北來的大風(fēng), 也于一夜之間突破。 那些曾經(jīng), 掛滿著云朵的山峰, 像在風(fēng)里枯萎。 巖石露出, 堅硬的骨骼, 也不能阻攔
被狂亂的風(fēng), 想執(zhí)意刮走的草木。
這些秦嶺, 穿過時間之衣。 這些朱鹮, 穿過絕地之衣。
向南, 轉(zhuǎn)身的事物, 注定把自己, 轉(zhuǎn)向這些竭力迎風(fēng)的草木。想在一些高大的棲木上, 看見夜宿秦嶺的朱鹮, 是否被刮走?
守在它們身上, 一座山最后的溫度, 被雕刻在一身羽毛里。北來的大風(fēng), 看見如此安靜、 潔白的朱鹮, 收起帶在身上的雪。
失落已久, 古人的田園生活, 被飛回來的朱鹮, 重新喚起。
那是朱鹮, 銜著曙色, 帶動著一座秦嶺, 在大地上起飛的時候, 那些由鋼鐵組成, 木制農(nóng)具的替身, 紛紛從泥土里, 退出了尖銳, 笨重的身體。 那些在屋檐掛出歲月斑痕的木犁, 抖落塵土, 用尺度有限的鐵鏵, 在落花聲里, 翻著寂靜的泥土。
為了朱鹮, 一座秦嶺, 像脫下鋼鐵的鎧甲, 穿上一身土布衣裳, 喚醒一群神鳥, 對一座大山的記憶。 那些在田園里, 消失了的牛馬, 披上發(fā)亮的毛色, 晨耕暮歸。
它們抬頭, 看見一抹朱紅。
一只雛鳥, 站在一頭黃牛背上, 發(fā)出生活的請柬。
秦嶺里的現(xiàn)代生活, 因為朱鹮, 回到了沒有任何機(jī)械的田園。
在秦嶺的最高處, 為了留下一片雪地, 時間停下。
所有的山峰, 都像被積雪裝飾成一面, 映照天空的鏡子。 朱鹮在哪里? 披一身大雪的秦嶺, 在內(nèi)心之巔, 發(fā)出風(fēng)的呼喚。
陽光落下, 因為高度, 雪地上, 沒有熟悉的痕跡。 也因為寒冷, 人的腳印停在, 雪地的遠(yuǎn)處。 沒有行走如飛的動物, 可以在秦嶺, 接近這樣的高度。
這是眾神, 以雪的高冷, 為很多生命, 劃出的禁區(qū)。
只有朱鹮, 帶著一抹朱紅, 不顧滅絕, 闖了進(jìn)來。 也只有朱鹮, 從更高的天空, 取出腳印, 留在雪地上。
就是盛夏, 也不能融化這些與神跡, 重合的腳印。
這是一群朱鹮, 在秦嶺身上, 蓋下一枚生死之印。
一抹神跡, 布滿了秦嶺的上空。
那是讓身處, 大地的我們, 時刻醒目的朱鹮色。 那也是眾神,飛過秦嶺, 從身上解下一件, 用以打扮山河的衣袂。
很多年前, 它只是七只孤獨(dú)的飛鳥, 向久違的人間, 發(fā)出一道雪光一樣的亮色。 那一抹點(diǎn)在, 翅下的朱紅, 是被巖石粉碎,又被風(fēng)霜冷凝過的死亡, 對于生, 帶著血的呼救。
多年以后, 在大地上, 讓我時刻醒目, 那是七千只朱鹮, 用秦嶺身上的大雪浴火重生出的神色, 對于人間一次又一次的回眸。
它們像帶著, 拯救過的萬物, 在眾神散去, 又重新聚集起來,開始呼風(fēng)喚雨的山體, 掠過我的全身。
七只朱鹮, 飛成七千只朱鹮色。
秦嶺擁有, 再多的綠, 都是萬物的底色。
不是誰都會問: 這些像舍棄了, 秦嶺的朱鹮, 去了哪里?
大風(fēng)也趕走, 多少有些擁擠的云朵, 只想讓穿越過時間的朱鹮, 在不留痕跡的天空里, 少遇到一些事物的干擾。
它們不是逃避這些山水, 而是在其中還生活著的人, 在一塊應(yīng)該寂靜的土地上, 很少有人, 像這些眾神之鳥, 向往棲木之居。
這是人間, 曾經(jīng)極其簡樸, 又自然的生存方式。 被靈性的朱鹮, 生死一樣保存在, 只記憶山水里的寂靜, 以及天空里, 那些干凈的羽翼上。 沿著人跡, 罕至的高度, 它們一再, 逃離一座不夠清凈, 也不夠神秘的山峰。
用一抹朱紅, 留下隱匿者的遺言。
不是誰都不問: 這些沒有舍棄, 秦嶺的朱鹮, 去了哪里?
朱鹮的飛行, 是它用羽翼, 寫在云朵上的兩地書。
這些被羽翼, 留下一生蹤跡的云朵, 一邊連著夜宿地, 一邊連著覓食地。 它們每天像從天空中, 迎接帶著食欲, 或收留飛得疲倦的眾神之鳥。
一只留戀秦嶺的朱鹮, 像與一棵棲木, 和一塊覓食地簽下生死之約。 因此, 朱鹮清靜的生活, 就是向天空衷心獻(xiàn)出一雙豐滿的羽翼, 在熟悉的云朵上, 終日寫著只有風(fēng)才能讀懂的兩地書。
云朵柔軟, 時間堅硬。 磨破的翅下, 那一抹朱紅色, 是秦嶺滴血, 劃出飛行的路線。
對于一座秦嶺, 它能從云朵上, 讀懂朱鹮寫下的兩地書。
被窮追不舍。 飛在單純的天空, 朱鹮, 怎么也看不明白, 人間這些行為。
就是一座, 閱盡人間春秋的秦嶺, 掀開冷暖堆積出來的云層,也有些看不明白。 為了能讓朱鹮, 躲開煙火漫卷的俗世生活, 一些山峰, 讓出了幽靜。 一些山峰, 也讓出最古老的棲木。
秦嶺的襟懷, 只為眾神之鳥, 在眾神的境界里, 披雪解開。
其實, 朱鹮在秦嶺, 早已不是一種純粹的飛鳥。 它孤獨(dú)地臨近, 山頂上終年積雪的樣子, 多像臆想中的飛天。 它會映照出,萬物的面目, 就像我們, 很想從它身上, 發(fā)現(xiàn)人間的密碼。
只有那些, 戴著足環(huán)回到野生的朱鹮, 才明白, 為何被窮追不舍。
一座大山的清靜, 是它從身體里, 超越了清靜的時間。
秦嶺的清靜, 是它在時間的末梢, 超越了所有石頭的重力。也超越了, 山頂上積雪的寒冷。 只在草木的根部, 埋下一座大山的呼吸, 擠壓石縫賁張的血脈里, 涌出奔赴河流之水。
能與秦嶺匹配, 是從基因里, 可以讓時間, 靜下來的朱鹮。
崇拜野生, 也成了一座大山生養(yǎng)出的習(xí)性。 人跡越來越少,讓這里的很多事物, 都以清靜見長。 就像朱鹮, 除去有限的覓食, 只在秦嶺的深處, 留下飛姿。
月夜里, 也會帶著一身清靜飛過。
一群朱鹮的清靜, 也讓秦嶺, 重新超越了清靜的時間。
一些行將, 滅絕的事物, 最能喚起人類的同情。
就像這些朱鹮, 守著蒼茫的秦嶺, 只剩下七只的時候, 沒有一座山峰, 不站在我們的心里哭泣。 愁上眉頭, 那些在山坡上,滾動的石頭, 也心心念念著。
一根羽毛, 從朱鹮身上飛落。
山風(fēng)拂面, 那些黯淡失去的事物, 沒有一種不美。
就像這些朱鹮, 一生守著一棵棲木, 只在寂靜的山峰上起落。只以蟲子的哀鳴, 減少體內(nèi)的食欲。
也以翅下那一抹朱紅, 向萬物在高處, 點(diǎn)亮神燈。
看見它們, 形單影只地飛過, 云朵襯出深藍(lán), 以此加重, 一根羽毛, 映在天空的冷色。
看見朱鹮, 也像看見自己。 人類的同情, 多了些哀傷。
飛在云朵里, 秦嶺看見的朱鹮, 一身潔白, 都是一個樣子。
大雪飄來, 沒有一只, 不以渾身的凌厲, 穿越銀裝素裹的秦嶺, 把凍裂的巖石, 省略在飛過的路上。
而在早春的細(xì)雨里, 翅膀柔軟地, 撲過明鏡一樣的水面, 大地照見的朱鹮, 不分雌雄。
這是眾神的造化。
秦嶺也以自身的隱秘, 模糊它的性別。
這個時候, 一滴血, 一根脫落于秦嶺的羽毛, 在人類手上,成了揭秘朱鹮性別的物證。
倦飛時, 不停地梳理身上的羽毛, 不是過于的愛惜, 是怕掉落了, 把藏在身體里的秘密, 暴露給千山萬壑。
凝視一滴血, 一根脫落的羽毛, 我想見的朱鹮, 都像神鳥。
一個冬天, 秦嶺都在落著, 天空從肌膚上蛻下的雪。
停在棲木上, 一個冬天, 這些習(xí)性清靜的朱鹮, 像停在一場大雪, 落得滿山的冷峻里。 連綿不絕, 它們的翅膀, 不會被遠(yuǎn)處的山峰, 輕易打開。
這個時候, 天空就是, 一片落在身上的雪。
這個時候, 一座寂靜的秦嶺里, 只有朱鹮聽見了落雪的聲音。
那是大雪, 落在它收縮后的羽毛上, 帶出靜電一樣的聲音。
它裸露在山野的身體, 徹夜預(yù)測著, 秦嶺在每一個時辰里的溫度。 棲木之上, 它也是眾神俯瞰群峰, 唯一能夠看見的雪雕。
大雪的考驗, 是它以極寒, 終止朱鹮, 對秦嶺的依戀。
朱鹮不棲在巢里。
一座秦嶺, 一座秦嶺上的樹木, 以及夜空里的星星, 都是天然的巢。
因此, 朱鹮經(jīng)過的白天黑夜, 直至活過的一生, 都將潔白如玉, 又帶有一抹朱紅的身體, 毫無遮掩地, 交付于山水和星空。
它們與萬物, 結(jié)為相互依偎的生死之交。
它們的夜晚, 有星光照耀。 它們的白天, 可與藍(lán)天融為一體。
它們只有, 開始哺育新生命的時候, 才會在最安靜的棲木上,精心筑起, 一個能遮風(fēng)擋雨的巢。 那個時候, 樹上干凈的枯枝,田里溫?zé)岬牡静荩?都被它們含辛茹苦地銜來。
一個新筑的鳥巢, 會讓秦嶺看見, 自然界里, 又有一次誕生。
朱鹮不棲在巢里。 朱鹮身上, 才有屬于自然, 不被囚禁過的,那份鳥的高貴。
依偎著秦嶺, 朱鹮, 不僅僅是一種, 瀕臨滅絕的自然之鳥。
秦嶺威儀。 在它不可被剝奪的尊嚴(yán)里, 每一種陽光的生長物,都是天地之間, 緊鄰著人類, 必須得到山河細(xì)心養(yǎng)育的生命。
這些寂寞地, 從隱居狀態(tài), 飛向人間煙火的朱鹮, 也是有著,一個只有山月可以, 從頭照亮的家脈。
也只有秦嶺, 高舉頭頂?shù)纳皆拢?把身邊蒼青的樹木照亮。 它們被風(fēng)霜多年打磨的鐵枝, 都是朱鹮, 在星斗移動天地的夜里,安身的棲木。
它們帶著一座山的溫度, 撫摸這些, 收翅站立歇息的鳥。
聽見露珠, 滴落在羽毛上的聲音。
為了朱鹮, 秦嶺無情地拒絕了伐木者。 也拒絕了最后的獵人。
眾鳥于一年之中, 都會在天空, 變幻它們飛得陳舊的體色。
天空看見, 這是眾鳥以競相換羽的方式, 展示著新化的妝容。
那時的秦嶺里, 羽毛像雪片飛落。 像在樹木上, 打起鳥國的旗語。 只有朱鹮, 愛護(hù)著神賜的羽翼, 從不輕易飛落一根羽毛。
也從不輕易, 以一根羽毛, 換取春秋, 賜予一身暖色。
天空看見, 朱鹮的體色, 不會被時間埋藏的塵埃污染。
一身潔白和一抹朱紅, 是大自然從飛鳥身上, 擁有的最完美的體色。 只有到了繁殖期, 才分泌黑色素, 才以整理羽毛的樣子, 染出一身灰色。
朱鹮變幻體色, 不是向天空展示妝容, 而是向生命致意。
需要多強(qiáng)的磁性, 才能從藍(lán)天錄下朱鹮, 翱翔時的聲音?
咵啊, 咵啊——這些擊打身邊的藍(lán)天, 發(fā)出的金屬重音, 告訴我們翱翔的朱鹮, 不只享受云朵的柔軟, 還要遭受氣流的堅硬。
天空里泛出的藍(lán), 也是一種, 失去了邊際的冷色。
要有多強(qiáng)的磁性, 才能穿越積雪的干擾, 錄下朱鹮的聲音?
組成一座, 秦嶺的巖石, 在人類居住的地球上, 亦是一座大磁場。
聳立在典籍里, 這片最早出現(xiàn)中國字樣的大地, 也被記載下秦嶺不滅的身世。 每一塊凝結(jié)著物理時間, 覆蓋植物的巖石, 錄下朱鹮咵啊咵啊之音, 像以石紋標(biāo)注: 最原始的鳥聲。
云朵伸手, 撫摸秦嶺的巖石。 云朵聽見, 朱鹮的鳴叫。
不能想象, 億萬年時間, 怎么從秦嶺身上過去?
有沒有人跡, 未至的地方? 石頭上也只生長苔蘚。 有一些花朵, 終身沒有和女人照過面, 只是為積雪而開。
云朵落下, 也像用一身柔軟, 撫摸被時間鑿硬的巖石。
這樣的地方, 在秦嶺之巔, 被陽光襯著積雪照耀。 這樣的地方, 在秦嶺腹地, 被植物攀著石縫生長。 這樣的地方, 被眾神劃為朱鹮, 天然的領(lǐng)地。
飛過地球上, 所有的山河, 朱鹮, 只在秦嶺棲身。
跟著朱鹮, 人類在秦嶺, 或能看見原始的景象。
土地干裂。 枯萎的莊稼, 正在送葬自己的死亡。
生長在土地上, 一棵不在自然狀態(tài)下枯萎的莊稼, 可以預(yù)示萬物, 后來的命運(yùn)。 就像一只安靜的朱鹮, 它的羽翼, 只能浮于青山綠水, 向翠玉一樣的植物, 打開飛鳥神性的世界。
土地干裂。 失去朱鹮, 來自天空的俯瞰。
土地干裂。 也讓依附于一地莊稼的蟲子, 在哀鳴里掙扎。 千陽燦爛, 它們是泥土上最嘹亮的歌者, 也是朱鹮, 以絕世的隱匿,在自然的邊界, 獲得神的糧食。
朱鹮在大地上, 跟著蟲子逃離。
眾多山河, 也被它們放棄了。
歸向哪里?
秦嶺之上, 草木蔥蘢, 蟲子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