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杰
(華東政法大學刑事法學院 上海 201620)
情報用戶抱怨情報產品語意含糊,模糊不清的現(xiàn)象并不鮮見。即使面對《國家情報評估報告》這樣高規(guī)格高層次的情報產品也是如此。如,批評者(通常也是決策者)指責“(關于伊拉克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的情報評估報告)結論嚴重依賴假設和推測,許多分析產品含糊其辭”[1]。情報產品語意模糊顯然與其質量標準“準確、客觀、及時、獨立”背道而馳,其決策輔助功能自然大為削減,決策不確定性也難以消除,決策科學化難以保障。但問題在于,雖然備受指責,含糊其辭的情報產品仍然較為普遍地存在。其生成機理究竟何在,只有深入分析,才能找到答案并對癥下藥。這是本文需要研究的核心問題。
模糊性是自然語言的一種本質屬性[2]。包括語言的模糊性、語意的模糊性、語義的模糊性等。日常論及模糊性多指語義的模糊性,即“語言單位的意義所指對象的范圍不易確定,對其所指對象的觀照上有朦朧不清的地方”。還有學者指出模糊語言是指語言表達中的語義外延不確定和內涵虛華性??梢苑譃樽匀徽Z言模糊性和語用目的模糊性兩大塊。前者是指事物本身就模糊,不能用數字或二值邏輯來表示,后者是指符號使用者對所指對象有意識地模糊處理,通過特定的模糊處理去追求特定的表達效果[3]。
情報產品的模糊性亦包括自然意義的模糊性和語用意義的模糊性兩個維度。就前者而言,由于受到情報事務及情報語言本身的局限性,情報產品無法完全準確地傳遞出情報事務的客觀內涵。有學者稱之為“本體的模糊”,是一種客觀存在的模糊性,“語言所表達的情報觀點與實際的情報觀點之間,必然存在‘縫隙’”[4]。實際的情報觀點與客觀的事實或情報事實之間也必然存在一定的“縫隙”。而語用意義的模糊性則是情報活動相關主體有意為之的模糊性,期望以模糊性的情報產品達到“言外之意”,其主觀性更強,策略性更為顯著,更具有研究的價值和實際意義,是本文關注的重點。
除此之外,還有兩點需要說明:一是,自然意義與語用意義的模糊盡管可以涵蓋絕大部分的模糊屬性,但其主客觀的二元劃分方式,非此即彼的思維路徑仍有不妥,因為尚存“中間地帶”。二是,情報產品的模糊性與“不確定性”有所差異。不確定性指系統(tǒng)高度開放,邊界難以確定;系統(tǒng)變量作用機制模糊;系統(tǒng)產出難以預測[5],或是指無法確切地估計當前行動的未來結果[6]。由此,兩者的關鍵差異在于“信息的增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不確定性,但信息的豐富化并不能相應地減少模糊性”[7]。所以情報的模糊性問題不等同于情報分析所面臨的不確定性問題,不能將對前者的研究化約后者,此是情報學者需要關注的另一個重要議題。
情報產品模糊性問題尚未引起情報學界的足夠重視。學者們多從情報產品標準或質量控制的維度來研究該問題。例如考察美國情報產品質量標準,“準確、客觀、及時、獨立”,認為這一標準宜為我國所借鑒和明確[8]。重點研究專題情報產品質量的影響因素,并構建其質量控制的一二級指標,一級指標如可靠性、專業(yè)性、實用性等[9]。認為影響情報研究質量的因素主要包括用戶溝通、情報素材等,應當重視情報質量的評價問題等[10]。上述學者多從較為宏觀且正向的角度論證了情報研究質量標準衡量或控制措施問題,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比較而言,本研究的拓展之處在于:一是,本研究盡管也包含于情報分析(研究)質量提升范疇,但著眼點更為細化和精準。研究的是情報質量控制的某一環(huán)節(jié),而非全流程,針對性更強;二是,本研究是從“反面”研究情報質量問題,而非“正面”的標準制定等,問題意識更為突出??梢哉f,情報產品模糊性問題研究是對現(xiàn)有情報質量控制等相關議題研究的重要補充,其可能成為一個新的研究領域予以拓展和深化。
結合以往的研究和思考,筆者以為情報產品模糊性的塑造機理可以從多個角度闡釋,但情報分析人員的角色模糊、情報工作的目標模糊以及決策者的戰(zhàn)略性模糊顯得尤為重要,這是因為情報產品是情報活動的結果和產物,情報人員包括分析人員通過開展情報工作,以生產、制作和傳遞情報產品的方式為決策者服務。整個流程中,情報分析人員和決策者是主體性要素,情報工作是手段性要素和過程性要素,而情報產品則是對象性要素和目標性要素。三者在情報活動中構成了有機聯(lián)系的關鍵性因素。對情報產品的模糊性機理進行研究必然要求溯源至主體性要素和過程性要素。此外,還需要說明的是,“必要的”影響因素并非“充分的”影響因素,即上述三個層面模糊并不必然導致情報產品的模糊,我們甚至無法對情報產品的模糊性原因進行全因素歸納,正如我們無法從任何一個單一的結果去歸納所有的可能原因一樣。但這并不妨礙我們進行主要原因、關鍵原因等因素的判斷和推測。例如我們認為情報分析人員的角色模糊包含職責模糊,使之盡可能滿足多方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期待,為平衡和折中這種“矛盾”,分析人員就可能以模糊的方式來描述情報產品,以符合各方的期待等。所以我們對情報產品模糊性進行歸因時,重心也將放置于上述三個層面的模糊性分析之上。
角色代表一組與社會群體或類別相關聯(lián)的核心行為期望,它為群體成員定義了適當的和允許的行為形式[11]。角色代表著社會系統(tǒng)中某種職位(業(yè))對行為者的一組期望,也是評價的依據。當行為者角色邊界不清楚時,就會發(fā)生角色模糊[12],使得角色期待不甚明了、實現(xiàn)該角色期待的方法及其后果也不甚清晰[13]。多重的不相兼容的角色期待為行為者的行動選擇增添了障礙,使之難以兼顧。
情報分析人員的角色模糊十分典型。筆者借助于Bauer等的四種角色模糊模型[14]分析之。一是職責模糊,情報人員有時候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或是能做什么。突出地表現(xiàn)在其他主體對情報分析人員不切實際或是相互矛盾的期待之上。例如社會公眾以為情報分析人員無所不能或是一無所能?!?這種期待)使得所有人都傾向于接受并試圖回答任何問題或請求,即使某主體需要情報界不具備的信息或專業(yè)知識,它也不愿意以該主題不是情報界的優(yōu)先事項,或超出傳統(tǒng)的國家安全關切為由加以拒絕?!盵15]。二是程序模糊,情報分析人員對于完成情報機構目標或是生產情報高質量情報產品的方式認知是模糊的,即如何完成高質量情報產品生產,實現(xiàn)情報機構目標的方法模糊。一般而言,情報生產環(huán)節(jié)或是情報流程相對固定,情報人員按照所屬部門或環(huán)節(jié)按部就班,各司其職即可,但由于職責模糊,相應地引發(fā)了情報人員陷入“該如何行事”的困頓之中。職責模糊導致了方法和手段的模糊。例如在社會公眾不當期許之下,情報分析人員如接受與認可了公眾對自身“無所不能”的印象與期許,則可能對情報分析任務來者不拒,但顯然,這會出現(xiàn)兩難的局面,一方面公眾的期許成為分析人員推動情報分析流程的不竭動力,另一方面能力的邊界又對部分的分析任務劃定了界限。對于此類分析任務,情報人員必然面臨著情報產品生產方式和方法上的模糊。三是優(yōu)先級模糊,即何時以何種順序做何事的模糊。這一點主要與決策者對情報之需求的快速增長有關。“在過去20年中,(情報)需求和期望呈指數級增長”“國家安全的范圍和含義被重新定義”“很大一部分工作必須符合很短的決策時間線,而且比例還在增加”“除了有更少的時間處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復雜的問題外,我們還必須達到更高的準確性和精確度標準?!盵15]快速暴漲的情報需求給情報分析人員挑來了極大的挑戰(zhàn),有時候使得他們疲于應付,難以按部就班地處理。四是行為模糊,即在各種情形之下該如何行動的模糊以及何種行動將產生所期待的結果的模糊。行為模糊包含了行為和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模糊,以及因缺乏明確的績效評價制度,使得結果難以有效評估的模糊,即結果模糊。就行為和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模糊而言,筆者以往的研究指出,情報質量評估之中存在著一種結果邏輯。情報、決策、執(zhí)行分屬于三個不同的系統(tǒng),三個系統(tǒng)之間沒有必然的順暢與連接關系,優(yōu)質的情報產品是優(yōu)質決策的必要但非充分條件,同樣,優(yōu)質的決策也不能保證能夠得到全面有效的執(zhí)行[16]。所以情報分析人員所采取的分析行動,與情報失察乃至決策失誤之間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就結果模糊而言,情報分析的結果如何最終體現(xiàn)在情報產品之上,但情報產品的質量評估一直是一個難以量化的難題。學者指出“(情報分析人員)沒有評估集體績效的機制。情報分析人員所做的絕大部分工作都是保密的,而且保密期很長…,設計出有意義的衡量標準和方法評估整體績效,或許并非不可能,但將是非常困難的?!币舱驗闊o法考評,學者們無奈地指出“在國家安全決策方面,只有兩種可能性,即‘決策成功’和‘情報失誤’。想找到一份宣布情報準確但決策失誤的公開聲明,要花費大量時間?!盵15]
目標是組織尋求實現(xiàn)某種期望的狀態(tài),起到規(guī)范和指導組織成員行為的作用。組織目標是組織研究中的重要一環(huán)。但學者們對于何為組織目標卻莫衷一是。有學者概括指出,人們在五種意義下應用組織目標。如理性系統(tǒng)分析家強調目標的認知功能,認為目標是行動方案選擇,起到方向指引與約束行為的作用。自然系統(tǒng)分析家強調目標的聚情或激勵屬性,認為目標是參與者獲得認同和激勵的源泉。制度學派分析家則強調目標的象征作用。還有學者認為目標常常被用來辯解已經采取的行動或成為評價參與者或整個組織的基礎[17]。如此看來,設定的良好清晰的組織目標具有認知、指引、約束、評價等多種功能,是任何一個組織存在與發(fā)展的必需。
但組織的目標常常是模糊的,目標模糊也因此成為組織研究中的重要議題。情報機構作為組織的一種,自然也應當予以關注。所謂目標模糊,是“組織的一個目標或一組目標允許被靈活解釋的程度”[18]?;蛑敢粋€人如何解釋、構想和利用目標的余地[19]。目標模糊不僅包括解釋上模糊,還包括實現(xiàn)目標之手段利用上的模糊。
情報工作的目標模糊常常因為決策者情報需求的模糊而模糊。就目標之解釋模糊而言,主要表現(xiàn)在:一是情報問題界定導致的目標模糊。學者指出,“所有的情報分析活動都是從某種形式的問題定義開始的”“但問題的初始指導原則幾乎總是不完善的,甚至在無意間具有誤導性”“一項含糊其詞的信息請求通常都具有誤導性”[1]。問題界定決定了情報分析的結果,但用戶的“問題”可能存在界定上的靈活性和伸縮性,一旦問題界定錯誤,情報分析的結果即錯誤。問題界定的多樣性影響著情報分析目標的模糊性。二是關鍵術語的彈性解釋空間導致的目標模糊。如《2004年情報改革與恐怖主義預防法》重新定義了國家安全,將美國個人和美國設施的安全納入其中,同時該法案重新定義了“國家情報”和“與國家安全相關的情報”[15]。如此也豐富了“國家安全”的內涵與外延。更有甚者,情報用戶,特別是政治家會利用諸如“國家利益”等語意模糊的詞來滿足私己的要求。如“當(情報)評估報告與他們(政客)的世界觀不相符時,他們總是用一個神奇的詞甩開情報文件,那就是“國家利益”。政客可以對這個詞隨心所欲地加以闡釋”。情報機構也會利用“捉摸不定”的國家利益來推銷自己的情報產品。這就構成了目標模糊的另一種形式,即實現(xiàn)目標之手段利用上的模糊性。在激烈的情報(信息源)競爭中,情報機構為了爭搶高層政治家的注意力,競相推銷自己的情報產品,“希望能用自己對于國家利益的理解影響政策。而每個機構對于國家利益的定義都有不同,就算在同一機構內部都存在分歧。然而,所有機構都聲稱自己依靠的專業(yè)數據和客觀分析完全沒有受主觀考量的影響”[20]。
情報工作的目標模糊有其產生的深刻根源。一般來說,可以從政治的、組織的和情報分析人員個體的視角加以分析。政治角度而言,情報服務于政治決策,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卷入到政治決策的洪流之中?!袄每茖W來操縱政治是一項與現(xiàn)代治理同樣古老的運動”“某種程度上,科學總是被政治化的”[21]。情報工作的政治化問題同樣存在,如“情報機構渴望客觀分析信息,不受到政治或其他偏見干擾;而政客總是希望情報機構能夠夾帶他自己的世界觀,突出他自己的政治議程?!盵20]再如“國情報告的內容不能超越政治共識,因為報告是妥協(xié)的產物,情報機構和利益方,尤其是政客之間的妥協(xié),這些人影響了報告撰寫者。”“報告反映出了‘最小公分母’,因為它必須考慮政府各部門的整體意見和它們有時互相沖突的利益?!鼻閳笤诟髡沃黧w的利益沖突之間尋求平衡,包容各方的訴求,必然會利用一些平衡的手段和方法,其中模糊化就是一種重要的技術手段?!叭騿栴}……想要預測趨勢十分困難。即便分析人員敢于做出明確陳述,也得把網拉大,保證能夠涵蓋失敗的可能性”[20]。分析人員一般不做明確的陳述,而是盡可能將“網拉大”,以此來涵蓋任何的可能性,以此種模糊情報產品的方式來模糊自己的責任。當然,這也是在情報工作政治化適應性的產物。從組織角度來看,既有的研究結論顯示,受政府財政支持程度越高的組織,目標模糊性越高,同時承擔更多復雜性任務的組織,目標模糊性也與之有著正相關的關系[22]。情報機構上述方面表現(xiàn)都較為突出,如美國每年用于減少不確定性的開支近500億美元,其中相當大一部分流向了美國情報界[15]。而如上文所述,情報需求的指數級增長,以及情報處理范圍擴大,情報機構及其分析人員必然面臨著處理問題復雜性的增加。從情報分析人員個體來看,如果感知到角色模糊性程度越高,則其對情報工作目標模糊感也越高。
與角色模糊和目標模糊不同,戰(zhàn)略性模糊是一種主動選擇的模糊。艾森伯格指出,戰(zhàn)略模糊是通過一種有意為之的模糊以實現(xiàn)特定目標的方法和手段[23]。他認為在組織之中使用戰(zhàn)略性模糊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它可以有效地統(tǒng)一多樣化(爭議)。在組織之中戰(zhàn)略性地運用模糊手段可以促進組織中的個體利益與組織集體利益的動態(tài)平衡。組織的存在與發(fā)展必然凝聚于一定的目標之下,而且該目標須獲得組織成員的一致認可。但顯然每個組織成員在擁躉組織目標的同時還具有個體自我的目標。如何調節(jié)其中的張力,行之有效的途徑即是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符號,如設立一定具有解釋彈性的組織目標等。這樣,組織成員被統(tǒng)合在同一個組織目標之下,盡管該目標具有多種解釋的可能,但并不妨礙組織成員對其達成抽象的一致,而非完全一樣的特定的解釋。
決策者選擇戰(zhàn)略性模糊策略往往基于多方面的考慮。a.組織內部平衡。即在調和組織中的集體利益和個體利益的沖突,促成兩者之間的動態(tài)平衡。b.決策任務本身的復雜性。決策任務本身的復雜性往往會導致情報產品的含糊性。決策任務復雜性突出地表現(xiàn)在三個層面:一是決策任務從其性質上來看,是一個相對復雜的問題,甚至決策者在尋求問題解決的情報支持前,所感知、察覺以及提煉的是一個錯誤的問題,而非真問題?!?政策分析者)失敗的原因似乎更多的是因為他們解決了錯誤的問題,而非使用了錯誤的方法”[24]。政策問題或者說決策問題具有相互依存性、主觀構建性、人為性和動態(tài)性,決策者“所遇到的通常并非是問題本身而是問題情勢,問題就像原子和細胞一樣是觀念的產物”。 因此問題界定的復雜性決定了解決問題所需情報供給的復雜性。二是決策任務往往涉及面廣,涉及的主體多樣,利益多元化,增添了任務的處理難度[1]?!矮@取答案的過程,尤其是獲取復雜情報問題答案的過程,本質上就是一個社會性問題,大多數復雜問題涉及許多利益相關方?!比侵匾獩Q策任務的選擇與確定往往具有一定的政治屬性[25]?!叭魏螁栴}的界定都意味著看待社會的某種特定視角和看待問題的某種特定觀點……對科學咨詢問題的界定很大程度上就是政治問題?!眂.決策者期望借助此種模棱兩可的方法幫助其在與情報供給者之間的互動中贏得主動性。決策者靈活地向情報生產者傳遞情報需求,相當于擴大了情報需求范圍,不論是對于情報產品的數量取舍還是情報產品精細化的再要求上,都具有一定的靈活伸縮空間,占據一定的主動地位。d.不排除決策者具有潛在的卸責考慮。主動性的地位賦予了決策者在邀功和推責方面的選擇權,畢竟,幾乎難以見到因情報準確及時而致使決策正確的公開陳述,相反時常耳濡目染的是情報失察,而不是決策失敗。“一項含糊其辭的信息請求通常都具有誤導性,而且得出的結果幾乎不是請求者說所需要的。”以此,更加增強了沖突的可能性。
決策者的戰(zhàn)略性模糊調和了決策組織之間以及組織內部各成員的利益沖突。使得他們都能在沖突之中尋求到符合自我利益的解釋切入點。例如同樣服務于國家的戰(zhàn)略情報需求,美國國家情報局、中央情報局、國家安全局、國防情報局等等都有著各自的利益考量和訴求,這些機構在某些國家事務的感知和界定上必然有所差異,也必然會發(fā)生利益沖突?!罢卟块T或情報界都不是鐵板一塊,每個部門都扮演多重角色,都有多重利益,而這些利益并非總能吻合”[26]。從某些側面來看,這樣的沖突難以調和與化解,但相關的沖突如果能夠統(tǒng)一到“國家安全”之中,則能夠得到較好的協(xié)調?!皣野踩毙g語具有非常豐富的內涵,以此也使得各個機構都能夠從中解讀出符合自身利益的含義,所以“國家安全”的包容性與伸縮性,使得懷有不同價值觀念和利益沖突的決策者都能夠參與其中,接受某種戰(zhàn)略決策。
但決策者的戰(zhàn)略性模糊也給情報人員帶來了難題。一方面情報分析人員更加難以把握和決策者之間的距離?!笆柽h容易造成隔閡與失誤”,但決策者似乎又有必要參與到情報全流程之中,因為“在情報流程所有階段,決策者都起著極其核心的作用,忽略他們會鑄成大錯….決策者在情報流程各個階段均會起到決定性作用”[26]。如此“過于密切,會喪失獨立性、完整性和客觀性”[16]。所以情報人員實際上面臨著兩難的境地,決策者有意為之的模糊性加劇了此種困境。另一方面,情報機構和情報人員面對眾多的決策者(如“國家安全”情報需求者),其難以尋求到合適表述方式使之滿足于所有的決策者以及所有關于“國家安全”的情報需求。而且情報人員在從事情報工作過程中,并非遵循完全理性,為了應對模糊性,他們可能也被情緒、認知偏誤[27]所左右。以色列軍事情報局前局長哈克比曾說,情報機構應當認識到塑造政策不光是理性思考的過程,情報機構評估過程也與之類似,兩者都包含了情緒、傾向、偏見和一廂情愿。小查爾斯·費爾班克斯(曾任美國國務院人權事務助理國務卿),說到他總是仔細閱讀中情局的《每日國家情報》和國防部的《每日情報綜述》,“大部分內容都是充滿偏見,過于寬泛,似乎是專門為笨蛋準備的”[20]。同時卡爾.福特承認評估報告是妥協(xié)的產物,但作為一個一生都在寫報告,且以報告的平衡和負責任為目標的專業(yè)人士,他指出大部分報告都是沒有爭議的。所以,戰(zhàn)略性模糊亦可能導致情報產品模糊。
情報產品模糊性現(xiàn)象是典型的多因一果,筆者從情報分析人員的角色模糊、情報工作的目標模糊、決策者的戰(zhàn)略模糊對之進行了歸因分析。但三者之間的模糊亦并非涇渭分明,如決策者的戰(zhàn)略模糊可能導致目標模糊和角色模糊,基于闡明機理的需要,筆者對之進行了細分,但不能過于割裂三者之間的聯(lián)系。同時,我們認為情報產品的模糊性不僅具有負向價值,還具有正向功能。例如“國家安全”的情報需求極具統(tǒng)合力,能夠在很大程度上調和不同決策者和不同情報部門的利益糾葛和紛爭,使得他們之間能夠妥協(xié)達成折中的意見;情報產品的模糊性還強化了其解釋力度和靈活性。情報分析既包括對過去的總結也包含對外來的預測與展望。不論是總結還是預測都難以全面地準確地傳達出客觀事實的全部真實面貌,歷史是一面透鏡,未來同樣如此,情報人員只能通過透鏡觀察到部分的真實世界,獲取部分的真實情報。這一方面鑄就了情報產品的模糊性,另一方面模糊的情報產品也因此擁有了較為靈活的伸縮空間和解釋彈性,使之能夠適用復雜多變的真實世界。
但情報產品的模糊性畢竟會帶來負面影響。為此有必要對之進行必要的規(guī)制。宏觀層面而言,情報技術的和情報工作能力的提升始終是解決此類問題的關鍵。因為模糊性的情報產品更多是源于角色和工作目標的模糊,化解的有效方式之一便是明確情報各環(huán)節(jié)參與主體的職責和任務,明晰目標和功能定位,可以通過任務和職責清單的方式,來明晰各方“角色”。此即以職責明晰性對抗可能出現(xiàn)的結果模糊性。具體角度而言,可以通過構建指標,量化評估的方式來衡量情報產品的模糊性問題,使之模糊性限定在一定范圍之內。此外,宜進一步密切情報決策之間的溝通和交流,彌合兩者之間因為“地位”差異而導致的服務妥協(xié),或是強勢需求。決策者的戰(zhàn)略性模糊和情報人員通過模糊情報產品的“模糊”應對,實際上都是兩者利益訴求和地位差異的現(xiàn)實反映。為克服此種強勢的情報需求或是妥協(xié)的情報供給,仍需持續(xù)強化兩者之間的溝通交流,至少應當從形式上促成兩者之間的對等往來;情報產品的生產環(huán)節(jié)應做好交叉核驗工作,既要把好情報產品的生產關也要把好出口關??梢詫⑼性u議的理念引入到情報產品的質量評估之中,使得情報產品的質量經得住行內人員的檢驗。此外在一定范圍內強化情報生產和適用的透明度和精細化程度,此是解決戰(zhàn)略性模糊的必要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