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位于陜西省銅川市黃堡鎮(zhèn)的耀州窯是北方青瓷的代表,為我國宋代名窯之一。耀州窯作為關中地區(qū)一種特殊的文化符號,其獨特的燒制工藝、裝飾手段和裝飾紋樣蘊含著古代匠人對文化審美的追求以及對幸福生活的向往。耀州窯的刻劃花工藝與紋飾相得益彰,其中的牡丹紋頗具特色和代表性,富有時代精神。文章通過對宋代耀州窯牡丹紋裝飾的研究,以期窺得傳統(tǒng)民間工藝美術的審美情趣、工藝發(fā)展水平及其紋飾的時代性特征。
關鍵詞:耀州窯;牡丹紋;紋飾圖案;時代性
耀州窯創(chuàng)燒于唐代,成熟于五代,宋代時達到鼎盛。它以燒造青瓷為主,采用匣缽裝燒及剔花、劃花的裝飾工藝,通過不斷的改進和完善而逐漸發(fā)展成熟。耀州窯從唐代開始燒制黑釉、青釉、茶葉末釉、白釉以及三彩陶器等,宋、金之后則以青瓷為主,并在宋代中晚期達到巔峰。北宋是耀州窯最為輝煌的時期,燒制水平爐火純青,得到了“擊其聲鏗鏗如也,其色溫溫如也”的美譽,因其獨特的藝術風格,有著“宋代北方同類裝飾之冠”的特殊地位,并成為貢瓷。金代繼續(xù)發(fā)展,元代開始沒落,民國時期停燒。新中國成立后,在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下,步入了一個全新的發(fā)展時期。
關于耀州窯青瓷,最為人們所稱道的莫過于其犀利灑脫的刻花工藝、清晰秀麗的印花工藝和別具一格的紋飾風格,是北方青瓷獨特風情和裝飾特色的重要體現(xiàn)。其生產數(shù)量大、延續(xù)時間長、影響范圍廣、紋飾內容豐富,堪稱我國陶瓷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
一、紋飾的時代性
紋飾是裝飾藝術的重要組成元素,是特定時代的標志。在不同時代背景下,人們傾向于使用的紋樣題材、審美取向也有所不同。如商周時期青銅器制品的紋樣往往取材于大自然中的動植物,因功能需要以獰厲為美;秦漢時期出現(xiàn)了“四神”等動物紋和反映人們生產、生活、戰(zhàn)爭等題材的瓦當、畫像磚、畫像石紋樣等;魏晉時期社會動蕩,此間的藝術題材受佛教影響很大,忍冬紋、蓮花紋、鹿紋等帶有宗教意義的紋樣開始出現(xiàn);隋唐之后對外交流增多,工藝美術門類發(fā)展迅速,其題材眾多、風格活潑多樣、應用范圍廣泛。
裝飾紋樣是陶瓷工藝品不可或缺的組成元素,其外在的表現(xiàn)形式不僅可以滿足民俗的審美觀念,也能體現(xiàn)時代主流的審美取向。宋代受士人文化等方面的影響,陶瓷制作講究清逸、典雅,并追求復古,器型也更加偏愛清瘦、端莊的造型。陶瓷紋飾主題十分豐富,相比前代的奔放絢麗,宋代的紋飾更為清新內斂,更加符合當時文人的審美。宋代的陶瓷裝飾很多采用較為簡潔的布局,主要表現(xiàn)畫面的意境美,并出現(xiàn)恰到好處的留白,為人們留下無限遐想的空間,簡單、素樸,點線面的構成張弛有度、遙相呼應,富有人文氣息。
二、宋代耀州窯牡丹形態(tài)及其表現(xiàn)特征
耀州窯植物紋飾中有牡丹紋、蓮紋、菊花紋、梅花紋和卷草紋等,其中牡丹紋的運用最為廣泛。[1]而牡丹自古就有“花中之王”的美譽,中國牡丹的栽培至少始于兩漢時期,特別是到了唐代,從達官貴人到平民百姓都將觀賞牡丹作為喜愛的日?;顒樱爸了未?,牡丹被稱為“富貴花”,是繁榮昌盛、富貴吉祥的代表。因此,宋代耀州瓷裝飾紋樣中牡丹紋飾最為常見,表現(xiàn)形式也十分具有特色。
(一)牡丹紋的抽象處理表達
宋代耀州瓷的牡丹裝飾紋樣形態(tài)豐滿,加之組合方式靈活,顯得格外飽滿厚重,在形態(tài)表現(xiàn)上可分為寫實形態(tài)和寫意形態(tài)。寫實形態(tài)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了牡丹花真實的形態(tài),不做過多變形;寫意形態(tài)則是牡丹紋一種高度概括的藝術處理方式,抽象隨意的線條使牡丹紋的造型輕松活潑且富有動感。柔軟流暢的造型線條勾勒出了牡丹花的動勢與結構,不追求工整精巧,但給人以自由靈動的感受。由于耀州窯裝飾以刻花技法為主,牡丹紋多用抽象的線描方式呈現(xiàn),在保持裝飾形式多樣的同時,也實現(xiàn)了裝飾風格的統(tǒng)一。如宋代耀州窯纏枝牡丹紋盤(圖1),外圍的纏枝牡丹紋較為簡略,以一種繾綣的姿態(tài)眾星拱月般地圍繞著中心的折枝牡丹紋,折枝牡丹紋較為抽象,雖寥寥幾筆,卻有著較多的細節(jié)?;ㄖθ彳浭嬲?,用靈動、程式化的抽象線條聯(lián)系著每一朵花冠,而花冠的線條則精巧盤結,這種經典的耀州瓷牡丹花形態(tài)便是耀州窯抽象紋樣的代表。
(二)工藝手法與表現(xiàn)形式
耀州窯在創(chuàng)燒時期對牡丹紋的描繪手法仍十分稚拙,只是簡單地將牡丹花的花瓣概括為大片的幾何圖形,雖有輔助的修飾紋樣,但比起鼎盛時期的宋代,未免有些小巫見大巫。五代時期的牡丹紋,花紋深刻、層次分明,具有很強的立體浮雕感,紋樣以大面積的幾何圖形為主,帶有簡單輔紋。宋代則是耀州窯牡丹紋最為精致的時期,對牡丹紋的藝術處理方式已經成熟,并有著不可替代的獨特風格。至此,宋人不再單純地追求立體感,而是利用視覺原理,妙用刻花技法,在二維的平面空間中制造出了立體的空間感與層次感,花紋華麗,主體分明,刻花與劃花技術相結合,可謂錯落有致、詳略得當。到了金代,耀州窯逐漸衰落,牡丹紋也不可避免地走向程式化,刻花花紋較前代簡略,不比往日精致,做工粗糙,少有新意,以量產的印花產品居多。
(三)“因形施飾”的構圖特色
構圖是陶瓷設計構思的外在表現(xiàn),是組織題材、表達創(chuàng)意、美化造型的藝術加工手段。與傳統(tǒng)繪畫不同,陶瓷紋飾的載體往往是形體不平整的器皿。耀州窯匠人在裝飾藝術、裝飾方法上精湛獨特,在繪制紋飾之前根據器皿的外形進行構圖,并根據器物形態(tài)改變紋飾構圖,如此不僅簡練生動,而且主題鮮明,多種紋飾相得益彰,形成了其特有的裝飾規(guī)律。這種“因形施飾”的構圖原則是耀州窯裝飾的精妙之筆,也是其獨特之處。
所謂“因形施飾”構圖,即在傳統(tǒng)裝飾圖案的基本構圖模式框架下,遵循其核心審美的基本規(guī)律,結合裝飾手法和題材,隨著器物造型不斷變化,追求“隨形而變,規(guī)中有變,變不離規(guī)”,以達到生動活潑且充滿生活情趣的藝術效果。[2]如北宋耀州窯青釉刻花牡丹唐草紋嘟嚕瓶(圖2)就體現(xiàn)了耀州窯紋飾“因形施飾”的構圖特點,瓶身接近圓柱形,束口折肩,作為主體的牡丹花頭占據了平滑腹部中間的大部分空間,頸下與底上伸出的樹葉紋規(guī)范了紋飾的范圍,唐草紋穿插其間,既填補了空隙,也有效地引導了人們的視線,并強化了牡丹花的形象。
在中國傳統(tǒng)藝術觀念、審美和藝術表達中,經常會將立體的事物轉化為平面的造型,這在耀州窯中均有所體現(xiàn)。在此過程中,耀州窯匠人擅長提取事物的特征,從整體上去把握其特點,如牡丹紋飾并不是將其繁雜的花瓣進行一一刻畫,而是強調花瓣外形的曲線,只簡略地刻畫細節(jié),花筋的留白處理類似國畫的手法,疏密有致。同時,耀州窯紋飾的圖案還具有“水路均勻”的特點,紋飾與其中的留白交錯出現(xiàn)、虛實相映、疏密對比且恰到好處,使耀州窯的紋飾圖案具有強烈的節(jié)奏感[3]。這種表現(xiàn)手法不僅突出花紋,還能進一步表現(xiàn)圖案的節(jié)奏感和條理性。這種構圖方式既符合傳統(tǒng)藝術審美取向,又與器物形態(tài)達到完美結合。除此之外,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美滿是人們的一個重要精神訴求,于是在設計制作過程中,匠人總是有意識地將紋飾設計得對稱而完美,以傳達對和諧美滿的祈愿。
耀州窯深受各類民間藝術的影響,其陶瓷裝飾在構圖方面遵循了基本的構圖規(guī)律,同時還根據器物具體的造型、多變的裝飾題材以及裝飾手法的不同,打破常規(guī)的束縛,使其構圖更富有變化,形成了獨特的裝飾藝術風格。
三、宋代耀州窯紋飾特征的成因
藝術的產生是一個漫長的社會歷史演變發(fā)展的結果,它反映了藝術創(chuàng)作當時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政治生活和經濟活動的發(fā)展趨勢,是時代的象征和體現(xiàn)。在宋代,人們追溯經典、發(fā)展科技,并出現(xiàn)了新的哲學觀和世界觀,文化的繁榮發(fā)展可見一斑,這也對宋代耀州窯紋飾產生巨大的影響。
(一)文化生活影響
宋代香事發(fā)達、香譜眾多且該時期社會各階層皆喜愛飲茶,各式各樣的茶具也備受歡迎。在這樣的時代背景推動下,宋代瓷器發(fā)展出現(xiàn)了一片繁榮的景象,達到中國陶瓷史上的一個巔峰。同時,宋代崇文的社會風尚,使得各類手工藝品紋飾都沾染上了一絲優(yōu)雅的文人氣息。如宋代書法承唐繼晉,開創(chuàng)一代新風,其也為陶瓷紋飾工藝的發(fā)展帶來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宋代耀州窯的刻花、劃花裝飾工藝手法,不僅有著行書“意在筆先”的自由靈動之感,也有著疏密有致的高低錯落之風。此外,在北宋中后期之后,文人畫形成巨大的藝術潮流,對社會審美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耀州窯的劃花工藝與工筆畫中的白描不謀而合,更加注重二維空間的平面表達方式,猶如“以刀代筆”,產生了極富張力的藝術效果。
無論是書法、繪畫還是香事等,宋人浪漫自由的生活方式滋養(yǎng)了一批流暢洗練且富有生命力的陶瓷紋飾,而耀州窯牡丹紋便是其中變化豐富、精致美觀的一種。
(二)思想文化的影響
許之衡《飲流齋說瓷》中有“古瓷尚青,凡綠也,藍也,皆以青括之。故縹瓷入潘岳之賦,綠瓷紀鄒陽之編,陸羽品茶,青碗為上;東坡吟詩,青碗浮香”[5]的記載,說明在中國古代瓷器中有崇尚青色的習慣,“以青為美、以青為貴”。玉則是“石之美者”,時過境遷,玉被人們賦予了許多美好的象征意義。在儒學中,玉具有“仁”“知”“義”“行”“勇”“情”“辭”七大美德,成為儒家理想人格的象征。宋代耀州窯青瓷釉色純凈而富于變化,且清透典雅,與古人的尚玉觀念不謀而合。[6]
宋代推崇理學和儒學,誕生了以儒學為主,融合儒學、佛學和道學因素的路徑,塑成以儒學為主、儒釋道交融的治心哲學,“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最為盛行。宋代理學思想勸導人們積極入世,推崇的是對人們心靈境界的體會與領悟。在理學思想影響下,宋代文士的精神喜好逐漸開始推崇“自成”,藝術品也逐漸走向嚴謹含蓄。人們對美的感受從一種原始的感性和沖動,上升到一種經過思考的理性或是抽象性的審美領域里,達到一種精神性的審美,從粗獷豪放過渡到犀利典雅,這也影響了耀州窯牡丹紋飾形態(tài)的抽象表現(xiàn)形式。[7]
(三)生活方式的影響
宋代耀州窯的生活美學體現(xiàn)在“藝術生活化”和“生活藝術化”兩個方面,這種生活與藝術的相互影響、相互結合是當時社會風尚的縮影?!吧钏囆g化”具體表現(xiàn)為宋代士人享受日常生活,并對簡單的事物賦予更為高級的自然情趣;“藝術生活化”則表現(xiàn)為藝術不再是文人階層孤芳自賞的內容,而是走進千家萬戶,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8]宋代耀州窯陶瓷將自然之美融入生活用器,形成一種“天人合一”的審美風格,呈現(xiàn)出一種特定的符合文人文化語境的美學特征。
四、總結
牡丹作為花中之王,一直是民間工藝美術的熱門話題。自宋代流行的經典牡丹紋形象,也成為耀州窯對外的一張重要名片,它是耀州窯最為精美的代表,也是宋代“以人為本”社會風氣的象征,更是宋人對自然美追求的產物,極大影響了后人對牡丹紋形象藝術處理的思路與方式。
一種成熟穩(wěn)定并具有獨特內涵的紋樣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由一個簡單意象不斷隨著時代發(fā)展演變的成果。一個時期的文化產物從側面體現(xiàn)出當時經濟與科技的發(fā)展狀況,也反映了這一時期各階層民眾的審美特征。耀州窯的紋飾有著濃厚的人文韻味,這也是宋代文化時代性的重要體現(xiàn)。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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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杜漸(1999—),女,漢族,黑龍江齊齊哈爾人。西北大學藝術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學、圖像與造型語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