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是光和影的藝術，更是攝影師觀點與思想的表達；

一幅優(yōu)秀的攝影作品，蘊含了攝影師走過的路、讀過的書和經(jīng)歷過的人生；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p>

劉陽說，于無聲處聽驚雷，這便是攝影的最高境界。

劉陽簡介

四川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攝影系主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畢業(yè)于魯迅美術學院攝影系，北京電影學院訪問學者。

個人作品多次獲國家、省部級獎，受邀參加藝術展覽：

莫斯科金磚國家會議-“大城市”國際攝影展、首屆成都國際攝影周 “高度”中國攝影名家名作展、塔什干當代藝術雙年展、“見證現(xiàn)實”老工業(yè)基地及三線建設攝影展（上海喜瑪拉雅美術館）“不在記述”國際新媒體藝術展（韓國）、“流動的時光”來自中國的新媒體藝術展（意大利）、“時代回響”四川美術學院作品展（中國美術館）、“做景觀天”首屆西安當代影像藝術文獻展、重慶青年美術雙年展、柬埔寨國際攝影節(jié)幻燈單元、中德同行“有限amp;無限”當代藝術展、“Stairway to Heaven”當代藝術攝影展（美國）、“Asian Overview： People and Dreams”當代藝術作品展（羅馬、那不勒斯）、“宋莊制造”（北京上上美術館）、斯洛文尼亞國際攝影節(jié)——巧合的謀計展，等等。

作品被美國Bates College 美術館、魯迅美術學院美術館收藏。

2018年被評為“四川美術學院優(yōu)秀教師”。

從事攝影教育二十余年，參與眾多攝影、藝術項目，多次任各級攝影比賽評委、論壇講座發(fā)言。策劃組織影像相關藝術活動如2023年“像·未來”全國高校攝影教育論壇、2016年持續(xù)至今的川美攝影系“名家工作坊”項目等。

劉老師您好，請簡要介紹一下，您是如何與攝影“結緣”的？

劉陽：非常簡單的“結緣”，就是二十七年前一個從小學畫畫的孩子在報考魯迅美術學院時亂報了幾個專業(yè)，最后進入了攝影系。我對這一冥冥中的安排心存感激，尤其當我了解了當代藝術之后，發(fā)現(xiàn)攝影媒介可以讓我自如地書寫個人話語，表達對世界的認知。作為最能觸及“本真”的圖像藝術形式，攝影不但能呈現(xiàn)作者的觀察與構想，更擁有真實的力量甚至“權力”。如此，我對待攝影一直專一，因為它是我的專業(yè)、我的工作，更是我的創(chuàng)作手段、我的言語之外的“語言”。

您的本職工作是教師，研究領域是攝影、影像和當代藝術研究。我們特別注意到，您在2023還年策劃組織了“像·未來”中國高校攝影教育論壇。能否就這個話題，跟我們的廣大讀者做一分享？

劉陽：我在攝影教育崗位上已二十多年，目睹和親歷了中國高校攝影教育從千禧年后的激增與繁盛到中間的起伏調(diào)整，再到如今的變革與衰減，其背后有著諸多層面的原因，主要就是中國語境中科技高速發(fā)展的結果。但是縱觀世界藝術態(tài)勢，這個結果并不是一個符合攝影生長規(guī)律的結果，也不是一個重文化藝術的社會中攝影教育正常的發(fā)展方向。于是，2003年10月，我邀請了八大美院及一些重要藝術院校的攝影專業(yè)負責人或?qū)W科帶頭人，希望大家能在對話中碰撞出火花，看能否做點什么努力，改變和適應這個已經(jīng)到來或即將到來的變革。圓桌會議中，各大院校攝影帶頭人從不同角度出發(fā)，真誠交流，生發(fā)出很多真知灼見。另外，在主旨發(fā)言環(huán)節(jié)，我還邀請了一些象牙塔外的社會實業(yè)家和攝影活動的主辦者，直接應對攝影教育的招生、就業(yè)及推介等方面的痛點，試圖去重新認識它、打通它。

站在您的角度，如何理解攝影理論研究和攝影作品創(chuàng)作的關系？進一步說，就是廣大攝影人要如何在可能的條件下，通過比較系統(tǒng)的理論學習，讓自己的攝影水平和能力“更上一層樓”？

劉陽：我認為，攝影創(chuàng)作有幾個重要的前提：天分，審美力，認知。

首先是天分?？陀^地說，人的天分有多有少，因人而異。但倘若在攝影方面確實沒有一點兒天分我建議還是不要做這件事。如果極有天賦，只需正確的人和環(huán)境稍加引導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見過少年時期就展露了攝影天分的人，也接觸過退休后才自我發(fā)現(xiàn)的人，只要能找到那個最適合自己的領域，多晚都值得。如果天賦一般，但熱愛，則更需要注意自身專業(yè)素養(yǎng)的學習和提升。

其次是審美力。對于中國民眾來說，這是一項亟待提高的能力。由于中國特殊的歷史政治原因，與西方藝術發(fā)展脫節(jié)，當再次接軌之時，已經(jīng)有相當大的藝術審美認知偏差。尤其中國的基礎教育中，審美教育缺失。之于攝影領域，表象的傳統(tǒng)唯美是很多攝影者唯一的追求，而很多人對唯美的判斷都是有極大問題的。

再次，無論是作為“記錄”的攝影，還是作為“表達”的攝影，都須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言必有“中”。如果創(chuàng)作者對人與世界的關系沒有思考，對當代多元藝術樣式?jīng)]有理解，對自我沒有認知，對周遭沒有感受，對社會問題沒有判斷，如何能創(chuàng)作出高級的藝術作品？

所以，我的結論是：天賦沒有辦法改變，但我們可以不停止學習，不停止思考，不斷提高個人審美力和認知能力。至于技術，那是武器，無須多論；至于理論，是攝影愛好者提升的捷徑，是專業(yè)攝影人的必修課，它不僅包括攝影史和影像理論，還應拓展到哲學、文學、社會學、傳播學等相關領域。一言以蔽之，攝影理論學習能使攝影師真正理解攝影，甚至重塑攝影。

攝影理論研究之外，攝影創(chuàng)作也是您的重要方向。我看過您的一些作品，比如《游園驚夢》《O·X》《無期》。結合您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請您談談，一件優(yōu)秀的攝影作品，應該具備哪些基本要素？

劉陽：我認為藝術，尤其是當代藝術應該是自由的、無限的。能言說的只是能言說的部分，而藝術的魅力恰恰在那無法言說的地方。所以，我希望拋開老師身份的說教，僅作為創(chuàng)作者談幾點體會吧。

《游園驚夢》（始于2007年）是PS時代的產(chǎn)物，作品寓意是：在過去相當一段時期里，都市化建設、都市生活一直是人們普遍的向往，城市中此起彼伏的工程建設已經(jīng)成為我們對社會認知的一部分。在都市化的進程里，人愈加強烈的急于將自己的身體置于鋼筋水泥的方盒子內(nèi)，那些盒子堆放在一起，排列整齊，散發(fā)著沉悶、壓抑的氣息。不斷膨脹的城市擴張著領土、占據(jù)著領空。我們的判斷力也一再失效，一些都市符號被盲目地復制。反復拆建的高樓、馬路、橋梁，繁復的立交橋，各地方的豪華政府大樓，爭相建起的都市標志性建筑……作品中，人們熟悉的同類型社會建筑集合在一起，再造出一個本該是理想、美麗、和諧，卻實際荒誕、可疑的新世界，這個新世界猶如被反復拷貝的病毒，更是一無邊無際的夢魘。

我因在此之前做過一組《浮生若夢》，嘗試了攝影與中國畫的結合，以國畫的“布局”“經(jīng)營”代替攝影的空間透視。隨后創(chuàng)作的《游園驚夢》就順理成章地刻意沒有按攝影的透視比例去制作，而是留有明確的PS感和素材堆砌感。但也沒有按國畫或任何一種傳統(tǒng)藝術的樣式去營造空間，有時甚至故意用近小遠大的構成方式。我希望“觀念先行”，我希望探測一下攝影邊界。也許是此原因，導致了我的作品被當代藝術系統(tǒng)的人喜歡，不被攝影人喜歡；被老外喜歡，不被中國人喜歡。經(jīng)常有來到中國的外國人看到我的作品直呼：“對，這就是中國的樣子?！币灿邢瓤戳宋业淖髌泛髞碇袊耐鈬藭ξ艺f：“來到了中國，立刻想到了你的作品?！?/p>

作品的優(yōu)秀標準是流動的，不確定的，是時代、地域、觀者與作者共同來構建的。此時，我想起年輕時參加過的斯洛文尼亞攝影節(jié)一個單元展覽：巧合的謀計。此刻我似乎突然理解了這個名字。

對于您提到的《O·X》，我想從作品的原創(chuàng)性方面去談。這組創(chuàng)作的初衷是我想表達作為滄海一粟的生命個體的獨特性和尊嚴。并且在做的過程中我又發(fā)現(xiàn)了可解讀的一些其他觀念。然而，在我大量地以4X5大畫幅和數(shù)碼135同時拍攝推進的過程中，經(jīng)常有聲音對我說在某處也看到了類似后腦勺作品，還有人說會想起電影《一一》。于是我在失落中放棄了這組作品的繼續(xù)拍攝計劃。

藝術是用來提問的，原創(chuàng)就是提不曾有人提過的問題，如果是別人提過的問題，換一種修辭再去提也是很好的。但如兩者都做不到，就很難讓作品產(chǎn)生應有的意義。但如今想來，我這組作品也許是以與別人相似的修辭提了一個全然不同的問題，為何不可做呢？

最近幾年，我?guī)缀跬Ｖ沽恕白黾臃ā钡膭?chuàng)作，而是回到了攝影“減法”中，記錄我眼里的景觀世界，除了《無期》，還有其他超長焦拍攝作品會陸續(xù)制作完成。

作者應該是作品的第一評判人，觀者的反應和社會認可度只能排第二。所以，只有個人技術、審美、意識、認知不斷提升才能帶動創(chuàng)作。當然，不同的路徑會提升出不同的創(chuàng)作樣貌，又是“巧合的謀計”。

接下來，您有哪些攝影研究和創(chuàng)作計劃？

劉陽：隨著AI時代的到來，會讓以記錄客觀現(xiàn)實為本體語言特征的攝影更加有力和堅定。我個人未來創(chuàng)作的方向有三：一是以直接攝影的方式繼續(xù)向攝影內(nèi)部探尋，二是到攝影外沿處做跨媒介實驗，三是做動態(tài)影像作品。

總之，在我看來，攝影創(chuàng)作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我希望今后能分配出更多的時間，交付給攝影，交給藝術，交給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