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潤林
上世紀(jì)70 年代,一顆小小的酸棗也能滿足人們的口腹之欲。
外婆常帶我到七嶺山下的酸棗坡打酸棗。酸棗垂掛枝頭,泛著誘人光澤,我和外婆穿行于滿是圪針林的荒坡上,我那瘦小的身影蹦蹦跳跳于崖畔和地頭,盡情收獲著春光秋色的饋贈,當(dāng)火紅的夕陽緩緩地隱沒到山后,我們滿載而歸……于是,在那個年月,秋天獨(dú)有的酸棗味便成為我追尋的萬水千山,恒久地彌漫在我的心底。
習(xí)慣了省吃儉用的外婆,總是把又紅又大的酸棗精心挑選出來,放在籃子里,然后或三天或五天攢滿一籃子,足足有十幾斤后,再步行到縣城去換些錢。那些錢除了補(bǔ)貼家用,外婆還不忘給我買小人書和本子,并叮囑我:“你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走出大山,到陽泉念書?!?/p>
“陽泉在哪里?”我好奇地問外婆。
“有高樓、有汽車,不用過苦日子的地方。”
頓時,我的眼前生出一道亮光,山外邊的陽泉成了我向往的地方。
第一次來陽泉,外婆先帶我去興隆街。興隆街果真名不虛傳,那琳瑯滿目的商品和川流不息的顧客,像極了書中描寫的北宋“相國寺萬姓交易”的盛況,各種小吃的攤子,香氣四溢,碗盞叮咚,吆喝聲聲。走著走著,我眼前瞥見一個酸棗面攤子。心想,這里面的某一塊酸棗面定是七嶺山的酸棗幻化而成的。我拼命地翕動鼻翼,似乎嗅出了家鄉(xiāng)獨(dú)特的味道,酸棗面的前世今生在我的目光里生動地迤邐著。我的眼前又升騰起一道亮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浮了上來。此時,我更堅定了走出大山的信念。
后來,我如愿以償?shù)刈叱龃笊?,成為村里為?shù)不多吃公家糧的一員。
一個人能摘多少季酸棗都有個定數(shù),想多一季也不行。在我結(jié)婚不到兩年,酸棗還未泛紅的時節(jié),外婆就悄悄走了。她的墳地,就在七嶺山酸棗坡。外婆與酸棗的顏色是我生命的原色,我是一株帶著故鄉(xiāng)泥土長在城市的酸棗樹,根系永遠(yuǎn)扎在故鄉(xiāng)的土里。
去年的金秋十月,我回到家鄉(xiāng),看到戲臺上晾滿了紅彤彤的酸棗,足足有五千多斤。一顆顆酸棗跟著村民回家了,只剩下酸棗坡默默地沐浴在陽光下,宛如剛分娩的孕婦,幸福而疲憊。酸棗在戲臺越聚越厚,仿佛變成了光亮的液體,無聲地流動起來。一個小山村,五千斤的酸棗從圪針菶菶躍進(jìn)村民的袋子,再安然地睡在村子的戲臺。它們齊聚一堂,個個羞紅了臉。那段時間,村民們的日子一直心甘情愿地被一顆顆酸棗霸著。一個小山村,五千斤的酸棗讓村民們彎過多少次腰,流過多少滴汗,他們也說不清。他們只知道,早晨出門時,身子是朝向酸棗坡的,影子是朝向村莊的。
我想,那酸棗一定是受神靈點(diǎn)化的金子,是外婆在酸棗坡飛翔的靈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