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魚缸與霞光》其實是我另一篇小說的副產品,那篇小說叫《寫給雷米楊的情歌》。
《寫給雷米楊的情歌》是我醞釀了很久的一個故事。最早有這個故事的框架,是在一九九五年,真正落筆,是在二〇二二年十一月底。這個故事里有兩條線,這邊,回鄉(xiāng)演出的三天,那邊,不斷浮現(xiàn)的過去三十年;這邊,寧靜的雪后,那邊,猙獰的異域大紅花,一朵一朵襲面而來。這個故事里,除了都能看出來的那些,兩段成長史,兩段璀璨時光,一段混雜著友情、欲望的往事,一場不了了之的兇案,等等。我還想討論一個點,那就是“可怕的感染力”,一個平凡人和一個克里斯馬式的人物之間的情感迷局。
《寫給雷米楊的情歌》快結束的時候,出走者李志亮的故事,突然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我用它來豐富《情歌》里主人公的故事,但又覺得不過癮。寫完《寫給雷米楊的情歌》,休息了兩天,我就開始寫《魚缸與霞光》,寫得飛快,寫好,放了幾個月,又按照《收獲》的吳越老師的意見,陸續(xù)修改了三遍,最后刊發(fā)在《收獲》2023年第六期。在刊發(fā)出來后,我又修改了一遍,最后這個版本,就放在我的新書里了。
我的大部分小說,都是我貌似克制隱忍性格的產物,我都知道它在寫什么,寫之前就想好了,有什么隱喻,埋些什么典,借用哪部音樂作品的節(jié)奏,或者哪部繪畫作品的氣氛,全都提前想好?!遏~缸與霞光》卻是個例外,我其實不確定我在寫什么,完全沒有辦法自我解說。抑郁情緒的蔓延?有一點。偶像的成因?也有一點。在修改這個小說的過程中,我正好讀了蔡崇達的《命運》,并且和他有過一次對話,聽他講述了福建文化中,神靈崇拜的一些細節(jié),例如一些小神的成因。印證了我的很多想法。當然,這篇小說里,還有一些別的東西,比如二〇〇〇年以來的“出走文化”對青年的影響,我也寫過關于以“出走”為主題的電影和小說的評論。我承認我也在一閃念間,想到過曹衛(wèi)東老師主編的《德國青年運動》,和詹姆斯·C·斯科特的著作,但這都不是我寫這個故事的推動力,我的推動力,是完全本能的,非常模糊又非常濃艷的,血紅色的天空,黑色的人影,從我十三歲起,折磨我,也吸引我的一個畫面。
寫下了,這種情緒,這種從我小時候就浸染過我的情緒,就漸漸消失了。它的使命已經完成,它已經和浸染過我的別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成為混沌的團塊,漸漸遠去,成為信號,或者黑洞,就像最后那版《魚缸與霞光》的結尾:“鏡頭拉遠,地球也在宇宙里轉動著,平靜地,堅忍地,向宇宙深處發(fā)出隱秘的信號,而那個召喚著它穿越,穿越后就能抵達另一個勝境的黑洞,那個入口,或許就掛在一輛自行車的車把上,以藍色野菊花的形象存在?!?/p>
韓松落,1997年開始散文及小說寫作,作品見于《人民文學》《散文》《大家》《天涯》《小說界》《花城》《收獲》等。2004年開始專欄寫作,在百余家媒體開設專欄。著有《春山夜行》《為了報仇看電影》《我口袋里的星辰如沙礫》《老靈魂》《怒河春醒》等,以及音樂專輯《靠記憶過冬的鳥:韓松落作品集》。曾擔任華語優(yōu)質電影大獎、華語電影傳媒大獎、迷影精神賞等多項電影獎評委?!禛Q》中文版2012年“年度人物之專欄作家”。作品收入《收獲》文學榜2001年中篇榜,獲2023“短篇小說雙年展”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