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游

2006年3月，霍金在“蘿莉島”

英國量子物理學家斯蒂芬·霍金，早于2018年去世。而當下社交媒體跟他有關的話題，并非圍繞他過去提出的“黑洞理論”或者“宇宙大爆炸”，人們也許壓根不關心宇宙如何形成，但肯定好奇他是否真的沉迷欣賞裸體少女解復雜方程式。

刷到某些未成年少女的視頻時，彈幕和評論區(qū)就可能齊刷刷飄過：“霍金即將到達現(xiàn)場”，一個驚世駭俗的梗也隨之流行開來：霍金奔向蘿莉島。

沒錯，就是美國已故富豪杰弗里·愛潑斯坦組織大規(guī)模未成年性交易的那個私人島嶼。

“愛潑斯坦”這個代號，如今已是歐美精英階層的幽靈，簡簡單單一絲一縷的瓜葛，都能點燃輿論炸彈。

特朗普、克林頓之流，登上所謂“愛潑斯坦名單”，對公眾來說并不意外。但稍顯不一樣的是，霍金，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也卷進去了。

學術神壇上的霍金，與此事扯上關聯(lián)，是因為一張照片：2006年，他現(xiàn)身加勒比海愛潑斯坦的島嶼上，參加一場燒烤宴會。

該照片在2015年公之于世，沉寂多年后，又在2024年的1月初重新掀起輿論風暴?；艚疬@次被重提，“多得”紐約曼哈頓聯(lián)邦法院2023年年底一紙法庭令，要求在2024年年初公開數(shù)百份密封的法庭文件。

先后公布的幾批愛潑斯坦案司法文檔中，名叫弗吉妮婭·尤弗里的受害者，控告社交名媛馬克斯韋爾協(xié)助男友愛潑斯坦，誘騙未成年少女組織賣淫。而來自受害者的證詞，不出意外地引起了歐美精英階層的海嘯，席卷政壇、商界、文娛乃至學術界，多達100個名人牽連其中。

已故富豪杰弗里·愛潑斯坦

“愛潑斯坦”這個代號，如今已是歐美精英階層的幽靈。

受害者證詞中，有明確被指控作為顧客參與性交易的，比如安德魯王子，但這位英國王室成員對此矢口否認。更多則是真假莫辨，或者只是被簡單提及。比如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特朗普，還有歌手邁克爾·杰克遜、魔術家大衛(wèi)·柯普菲特等。霍金也是其中一個被屢次提及的“顯眼包”。隨著文件陸續(xù)解密，打擊面也將越來越廣。

毫無疑問，這些都讓愛潑斯坦案變得更加反復無常、真假難辨。尤其是愛潑斯坦本人已經(jīng)死亡，很多事情變得死無對證了。

2015年，愛潑斯坦和女友馬克斯韋爾在加勒比海島打造“成人樂園”的丑聞，被廣泛報道。四年后，獄中的愛潑斯坦疑似自殺而亡，為此事蒙上了某種神秘色彩。但涉及精英名人的陰謀論，從此無休無止地滋生。

在一張廣泛流傳的文檔截圖里，有這樣一段被認為是聆訊人員和原告兼受害人Jimmy Kimmel的對話，Kimmel這樣提及了霍金在“蘿莉島”的活動：“他喜歡看著未成年少女光著身子在夠不著的黑板上拆解復雜的方程式?！?/p>

在另外一個疑似對話筆錄上，聆訊人員問受害人：“霍金多次造訪那個島是為了尋歡嗎？”

受害人回答：“是的。”

在第三個疑似筆錄截圖上，Kimmel向聆訊人員透露，當時仍為未成年的自己，在愛潑斯坦提供的場所里，為霍金提供按摩和各種“性服務”。

這些疑似筆錄截圖，曾經(jīng)在社交媒體X（前身為推特）廣泛傳播。但稍加追蹤不難發(fā)現(xiàn)，很多來自印度或者巴基斯坦的英語媒體，將其當作了正經(jīng)新聞，隨后，這些截圖也流傳到國內(nèi)，被各大媒體當成了真事，爭相報道。

愛潑斯坦在美屬維爾京群島小圣詹姆斯島上的故居

很快，截圖被證實為捏造的假新聞，原始出處為一個玩梗的博主。Jimmy Kimmel也不是什么受害者，而是ABC晚間脫口秀的主持人，吉米·坎摩爾。

假新聞被證實，但真實文檔中涉及霍金的內(nèi)容，也不免讓人感到某些怪異：文檔披露，愛潑斯坦在2015年曾經(jīng)向一位頗有影響力的朋友發(fā)電子郵件，提議自己可以“出錢”，讓那些當時被鬧得沸沸揚揚的“斯蒂芬·霍金參加蘿莉島淫亂派對”傳聞“銷聲匿跡”。

當年仍然健在的霍金，卷入愛潑斯坦丑聞，正是因為這張照片：輪椅上的他，坐在夜空下，圍著一張擺著食物的飯桌，跟幾個疑似是賓客的男女在聊天。

事后通過驗證，這張圖片拍攝于2006年3月，地點就在愛潑斯坦物業(yè)的所在地—加勒比海的“蘿莉島”。照片的拍攝背景，是霍金跟20多名科學家一起，參與愛潑斯坦組織的科學座談會活動，活動主題圍繞“萬有引力”展開，為期五日。

在此期間，霍金一行人還參加了愛潑斯坦出資的海上游艇之旅，并乘潛艇探索該島海床。

5個月后，愛潑斯坦就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因為涉嫌參與未成年人性交易而被起訴。

目前，在法律層面上，沒有確鑿證據(jù)能證實這群科學家們存在不端行為。人們也只能說，霍金的確參加了愛潑斯坦組織的學術活動，還吃了個燒烤晚宴。

然而，有趣的是，不少科學家和科學期刊內(nèi)容創(chuàng)作者也披露，愛潑斯坦在過往曾經(jīng)主動接觸過他們，而且愛潑斯坦還貌似真的對科學研究頗感興趣。

東窗事發(fā)前后，甚至到了身敗名裂的邊緣，愛潑斯坦在社會上的活動頭銜，始終是“科學慈善家”。他的社交圈，除了總統(tǒng)和好萊塢明星，也少不了科學界的一線知名科學家。

愛潑斯坦在紐約曼哈頓的豪華公寓，以及他在蘿莉島上的私人度假屋，都是他款待各色諾貝爾獲獎者、常青藤院?？茖W家和其他領域?qū)＜业膱鏊?/p>

一個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科學家向美國媒體《Slate》透露，愛潑斯坦一般會把科學圈子和女性模特圈子分開，而他跟頂尖科學家們的接觸、對話和合照，可能是他用來在年輕乃至未成年女性面前炫耀和施加引誘的資本。

愛潑斯坦的科學家座上賓，除了霍金之外，還有生物地理學家、暢銷書《槍炮、病菌和鋼鐵》的作者賈蕾蒙·戴蒙德，以文筆細膩獨到著稱的著名神經(jīng)學家奧利佛·薩克斯，專注尋找“超人基因”的美國遺傳學家喬治·M.丘奇等，都是活躍在哈佛大學或者麻省理工學院的一線科學大咖們。

在愛潑斯坦活躍的最高峰，他每年給科研機構捐贈大約兩千萬美元。根據(jù)BuzzNews的披露，即使是2008年，愛潑斯坦首次東窗事發(fā)后，麻省理工學院依然接受愛潑斯坦的贊助。

為其站臺的科學家也不在少數(shù)，他們甚至不覺得愛潑斯坦是個完全的門外漢。比如哈佛大學生物數(shù)學教授馬丁·諾瓦克，曾經(jīng)在《紐約》雜志撰文，用高度贊許的語言，描述自己跟愛潑斯坦在黑板上分析數(shù)學方程式：“杰弗里有著物理學家的頭腦。跟他聊就好像是同領域的同行聊一樣?！?/p>

比起比爾·蓋茨、巴菲特等頂級富豪，愛潑斯坦的財富并不那么起眼，但為何對美國各大科研機構如此慷慨？

愛潑斯坦曾經(jīng)認為，發(fā)現(xiàn)盤尼西林后，醫(yī)學界就缺少能夠從根本上改變?nèi)祟惿娣绞降耐黄?，而這些突破，不是一味用錢砸就能出效果?！盎ㄔ诘度猩暇秃谩保【秃孟駥Α俺嘶颉焙徒啤凹{粹優(yōu)生學”理論感興趣那樣，愛潑斯坦對這類“突破道德枷鎖”的科學議題非常投入。

而動輒用美酒、豪宅和潛艇之旅吸引前沿科學家跟自己進行“腦洞”，背后則是毫無道德底線卻又有某種科幻色彩的野心。

其想法可謂天馬行空，譬如，他認為世界上的基本粒子，行為模式都像他這樣的基金經(jīng)紀人那樣。在2019年，美國媒體爆料，愛潑斯坦在新墨西哥州一個偏僻的地方修了一座實驗室，試圖用自己修改過的基因，注入女性體內(nèi)，讓其受孕，誕生出一個“超級人類”。

由于愛潑斯坦樂于掏錢，一些長期渴求經(jīng)費的科學家和研究機構，自然也樂于多次“奉陪”。

霍金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愛潑斯坦的學術和科學活動名單上，也讓部分人抓住了把柄。

霍金的“墮落”？

然而，愛潑斯坦相識的科學家何其之多，一些幾乎以假亂真的陰謀論，為什么要瞄準霍金？

多年來，因為自身漸凍癥疾病所致，霍金那佝僂的身子，只能坐在輪椅上，聲音不得不通過電腦生成。在西方大眾媒體中，這樣一個霍金形象，其實早就是自成一體的流行文化IP。

電視上的霍金可并不那么嚴肅，他作為“娛樂人”真正出圈的，要數(shù)動畫片《辛普森一家》。代表當代物理學前沿的頂尖科學家，竟然在動畫片中跟滿嘴胡言亂語的辛普森男主人翁把酒言歡，用各種“理論”去解讀辛普森家庭那幾個孩子的胡鬧玩意兒，反差過于鮮明。正是這樣，這位科學家搖身一變，走向了文化偶像這一身份，也為此后被玩梗，被惡搞，被攻擊，埋下了伏筆。

霍金出演美劇《生活大爆炸》

在美劇《星際迷航》中，霍金與扮演牛頓和愛因斯坦的演員打橋牌

假新聞被證實，但真實文檔中涉及霍金的內(nèi)容，也不免讓人感到某些怪異。

在美劇《生活大爆炸》《星際迷航》中，霍金也多次扮演坐在輪椅上利用電腦發(fā)聲的自己。同時，他對商業(yè)廣告來者不拒的態(tài)度，或多或少讓自己的身價有所貶損。在1994年，霍金用《時間簡史》的風格—貌似睿智深刻的語言，給英國電信集團打廣告，“勸勉”世人要“多溝通才能維持人類文明”。

進入21世紀，隨著社交媒體的出現(xiàn)，西方公眾輿論場開始出現(xiàn)撕裂，霍金這個本來高大的“科學家”形象，也出現(xiàn)了裂痕。

一直認為自己是“無神論者”的霍金，早已成為右翼勢力和宗教人士的攻擊目標。有人認為他是天才，也有人把他看成是騙子?；艚鹛岢龅挠钪姹ㄕ?、黑洞理論和跟外星人的相關說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被各路保守派媒體，視作離經(jīng)叛道的“怪談”。

到了2010年代，社交媒體上盛傳霍金其實已去世多年，那個依然活躍的霍金，只是一個木偶假人。在霍金去世的同一天，一些美國福音派網(wǎng)站就發(fā)布文章，聲稱霍金開始“在地獄被火烤”。社交媒體上，不少人把霍金稱作“自私、墮落和黑暗的猙獰之人”。

愛潑斯坦丑聞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升溫時，霍金的人設終于大規(guī)模崩塌。

盡管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確鑿證據(jù)顯示霍金參與了愛潑斯坦組織的未成年女性色情派對，但是一些足以以假亂真的假新聞，在社交媒體平臺得到了廣泛傳播的機會。

宇宙的起源和毀滅、時間如何扭曲和變化，這些話題離公眾生活很遠，但是德高望重的“精英”，在不為人知的加勒比海島上，進行各種淫亂派對，卻容易激起公眾的憤慨。

事實上，愛潑斯坦案，近些年始終是政治陰謀論的沃土。疑點重重的背后，無論真真假假，都能為別有用心之人，提供了絕佳的素材和發(fā)揮空間，千方百計將對手與愛潑斯坦聯(lián)系起來。

美國的左翼人士，推動愛潑斯坦之死與特朗普策劃殺害政敵之間的陰謀論，還試圖把特朗普此前的性侵指控記錄，與愛潑斯坦案聯(lián)系起來。

右翼人士宣揚的是，自殺成謎的愛潑斯坦，同樣是克林頓家族殺害政敵的最好例子。同時，挖出民主黨與愛潑斯坦的關聯(lián)，也有利于傳播民主黨助長戀童癖團伙的說法，以此拉動自己的得票率。

大選之年，放出這樣的重磅炸彈，無疑讓整個局勢變得暗流涌動。希望在2024年大選中煽動民粹情緒拿到選票的政客們，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大做文章的機會。

煽動民粹最有力的方式，莫過于曝光精英階層的腐朽和墮落。而那個被想象出來的，“愛看裸體侏儒解方程”的霍金，為精英世界的骯臟又添一個例證。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