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袀平
依輩分她是我的遠房伯母,因為她的男人排行老二,鄉(xiāng)親們都管她叫二奶奶,所以從小也這么跟著叫慣了。
晚年時二奶奶一人過。逢年過節(jié)她總是在飯桌對面放上板凳和碗筷,邊吃邊叨叨:“乖乖,快吃呀,快吃?!编l(xiāng)下人過年守歲,二奶奶也不例外。每逢除夕,她一定會獨自面朝大門靜靜地端坐屋中央,哪怕刮風(fēng)下雪滴水成冰也不讓兒孫關(guān)門。到了子夜,老人家走出家門,仰天長喊:“榮仁哎,回家來過年喲”。那一刻,鄉(xiāng)鄰們便知新的一年開始了,小小的村莊瞬間被數(shù)不清的爆竹炸得驚天動地。鞭炮聲中,二奶奶喃喃自語,誰說我家老大死了,你聽,你聽,他正在天邊打仗哩!
二奶奶育有5子,以“仁義禮智信”排行。郭村保衛(wèi)戰(zhàn)前夕,大兒子榮仁帶著小牛等幾個伙伴跑到郭村投奔了新四軍,從此杳無音信。解放軍打過長江不久,小牛負傷復(fù)員回鄉(xiāng),對二奶奶說,榮仁打仗時被一顆子彈打中了。開始老人家說啥也不信,后來政府送來了烈士證明書,老人還是不信。再后來她就變得每年除夕為大兒子守歲了。
兒是母的親骨肉。烈士張朝榮母親夏翠仙,在兒子犧牲后一直不肯搬家,獨自守在破舊的老屋,戀的就是老屋里有著兒子長大的印記。不僅如此,夏媽媽還按照當(dāng)?shù)亓?xí)俗堅持每天做飯時帶上一份,然后拌水潑灑到屋外,好讓兒子能和家人一起吃飯。30多年一天不落給亡子送“潑水飯”,夏媽媽潑出去的飯食粒粒都是慈母思子的心靈泣血。
骨肉分離娘心痛。106歲的母親千里奔波,第一次出遠門赴西南烈士陵園看兒子的畫面讓人動容。兒子李加友倒在戰(zhàn)場后,老母親省吃儉用,終于在自己走向人生終點之前攢夠了路費,她不顧親人勸阻執(zhí)意到兒子的墓地看一看。見到“兒子”的那一刻,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撲倒在兒子的墓前,親吻著冰涼的墓碑,撕心裂肺地呼喚著兒子的乳名。那一遍遍親吻,那一聲聲呼喚,與其說是慈母吻其愛子,呼其骨肉,不如說是思子之痛積壓在胸的瞬間迸發(fā)。
母子連心情切切。消防烈士的母親羅小雙,在過年時給亡子寫下一首題為《思念》的長詩,坦陳了一位痛失獨子的母親如泣如訴的心語:“風(fēng)兒輕輕地吹,雨兒絲絲地下,眼前又是一場春意,我站在窗前思念遠方的你,望著那望不見的月亮,霧也朦朧,淚也朦朧,全是那纏纏綿綿的思念。真的真的思念你,我最親最近的人哪,知音隔斷,天各一方……”長詩長思長長淚,烈火融化了消防烈士的身軀,卻熔不斷母親與愛子的血脈。
人都說烈屬的名號是無尚光榮的,可誰能體會到烈士母親的難眠長夜卻是那么倍受煎熬。我曾捫心自問,為什么二奶奶在世時總對人說害怕過年過節(jié)?守歲不讓關(guān)門,是否害怕兒子歸來進不了家?夏媽媽堅持做“潑水飯”,是否擔(dān)心兒子挨餓?消防烈士的母親羅小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qū)鹤觾A訴的話語,是否想呼喚長眠的愛子能夠醒來?李加友的母親在骨肉走向了遠方不再回頭,她那遙望兒子背影的眼神,連同那滿頭的白發(fā)、滿臉的滄桑,還有那幾十年的盼子歸來,怎能不讓人心生絲絲憐憫。想到這些,不禁仰天長問,烈士親人的無盡思念誰來回應(yīng),烈士父母痛失骨肉的心靈之痛如何撫慰?每當(dāng)聽到人們把祖國比作母親時,我總想補上一句,熱愛祖國母親,豈能忘了成千上萬為國犧牲的烈士和他們白發(fā)蒼蒼的母親。
過年了,生活在幸福安寧中的你我他,何不想想烈士,想想烈士的母親,若是如此,這個年或許會過得更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