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芳
華燈初上,去朋友家串門,看到書房案上陳設著一盤水仙、一枝紅梅。我十分喜歡那枝梅花,枝條瘦硬,著花五六朵,斜斜地插于古樸的瓷瓶中,散發(fā)著沁人心脾的幽香。
歲尾年初,清供梅花,既是一種高雅的格調,也是一種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汪曾祺《歲朝清供》中說,曾見一幅舊畫:一間茅屋,一個老者手捧一個瓦罐,內(nèi)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題目: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過年。文人雅士提倡清簡之美,常以鮮花蔬果、文玩古器、金石字畫等清雅之物置于案頭,以表達迎春祈福的美好愿望。
梅與蘭、竹、菊并稱“花中四君子”,與松、竹并舉為“歲寒三友”。古人謂梅有“四德”:“初生為元,開花如亨,結子為利,成熟為貞。”又因梅有五瓣,寓意五福,即福、祿、壽、禧、財,因此梅花是一種很受歡迎的年花。每當群芳凋零,寒凝大地,唯獨梅花兀自怒放,一朵一朵搖曳在風中,與千姿百態(tài)的黑色枝干交織成一幅畫,讓人領略到宋人林逋《山園小梅》詩中“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
花木之中,梅花不僅姿態(tài)美,色彩也美,且尤以風韻著稱,實是雅室清供上品。古代文人愛梅花,更視插梅為雅事。仇遠有詩云:“偶得數(shù)枝梅,插向陶瓶里。置之曲密房,注以清冷水。肌膚若冰雪,寒極粟不起,歲晏且聞香,春深看結子。”張耒詩曰:“疏梅插書瓶,潔白滋媚好。微香悠然起,鼻觀默自了。秀色定可憐,仙姿寧解老。禪翁心土木,對此成魔惱。”楊萬里也有詩說:“膽樣銀瓶玉樣梅,北枝折得未全開。為憐落寞空山里,喚入詩人幾案來?!闭獢?shù)枝梅花擺放在書齋中,紅花綠萼與素雅小瓶交相映襯,幽香襲人,倍增喜氣。
《紅樓夢》第五十回寫道:“李紈一面命丫鬟拿來一個美女聳肩瓶,盛上水準備插梅,又說待寶玉回來該吟梅花詩了。一語未了,只見寶玉笑嘻嘻手舉一枝紅梅回來。丫鬟們忙接過插入瓶中,眾人圍著賞玩。原來這枝梅花只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就這一枝紅梅,曹雪芹寫得如此精彩,一是說明梅花非常適合瓶插欣賞,二是對所用的器具也是很有講究的。高濂在《遵生八箋》中總結說,書齋中插梅花多選用膽瓶、鵝頸瓶、花觚等體量較小的精致瓷器,折取痩巧之花,作為案頭清供。
我喜歡一種名為綠萼的梅花,花色潔白,香味極濃,遠望如瑞雪壓枝,近瞧如繁星點點。摘一朵嗅嗅,馥郁的花香潛入鼻腔;花瓣蠟質、透明,如綾羅綢緞般的潤滑柔軟。記得外祖母在時,一遇嚴寒的冬天,她會折幾枝綠萼,插入清水瓶中,水養(yǎng)一段時間,看它緩緩綻放,梅香縷縷,給斗室增添無窮意趣。
見過齊白石老人的一幅《歲朝清供圖》,花青的細頸長脖花瓶中,一束紅梅開得格外精神。他93歲時畫的《新喜》中,白瓷圓腰長花瓶中,插上兩枝艷紅而繁盛的梅花,配以游龍紋飾的大茶壺、白瓷小茶杯、五個紅柿子、一掛紅紙鞭炮,色彩艷麗,氣氛熱烈,喜氣洋洋,尋常百姓家的年味兒躍然紙上。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春節(jié)前后,梅花開得正絢爛。不妨在小小的梅瓶中插上一束梅花,供養(yǎng)在案前,看它俏開枝頭,給我們的生活多一些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