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有引力
每次舉頭望明月
我看到的都是童年的月亮
嫦娥的月亮
故鄉(xiāng)的月亮
詩人的月亮
中國的月亮
曾有過幾次看月亮
我看它是一塊巨大的石頭
接著,看它
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星球
我看見無限、虛空
我——小下去、小下去
然后消失了
此刻我在月光中
努力回到那樣的瞬間
卻無比艱難
因這煙火人間
這萬有引力
秋日曲
這個月我參加了兩場葬禮,
又出席過一場婚禮,
悲歡在兩頭畢竟是別人的生活。
這一年過得無驚無險,不好不壞,
有得有失,聚聚散散,
終究是“尋?!?。
這幾年愈加懷舊。太多交集過的人,
常常出現在夢里、追憶中,
太多的人已失去聯(lián)系。
像花成為落花,葉子成為落葉,
這一生經歷的人事,
都有共同的去所。
我愛這蕭瑟,這獨屬于秋天的真實,
空氣里響著萬物的腳步聲,
如我伏于人世之根聽到的脈搏。
旅程
我喜歡開車在普通公路而非高速公路,
喜歡經過一片片田地和村鎮(zhèn)。
我喜歡經過一個個陌生的路人。
某一些時刻,
我會無意間注意到其中某人,
仿佛認出了站在某個路口的自己。
就這樣一閃而過。
我喜歡這無數的路口,
再見吧再見吧——
當我駛向遠方,總有一種決絕的力量。
那么遠,這么近
和大多數人一樣,我也避諱死亡。
作為禁忌,那些與死者相關之物
充滿了晦暗與不祥。
我也曾在深夜
獨行于郊外的亂墳崗而心生惶恐。
但這半生在太師莊,
跟著族人,我親密接觸過太多死者:
為他們守過靈,穿過壽衣,入過殮,
收過骨灰。
三次遷墳,經我手拾撿、清潔、安置的
先者至少七十余人。
從未有過拒絕,
只有無限的溫暖與親近。
活著,更多的死,更多的亡……
有時我覺得一切那么遠,
輕緲若霧,諱莫如深;
而另一些時候又感到這么近——
如影隨形,或者它就在我身體中。
我
我偶爾難以控制我自己,
有時會為我做的事而后悔。
所以我常反省,多數時候,
我盡可能保持對我的清醒審視。
我常與我爭辯,多數時候彼此
難以達成一致。
我敏感,多疑,常常會揣測和對照
他人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樣子,
有多少種樣子,
而哪一個才接近最真實的我。
是啊,如此分裂之我中哪個
才是真實的我呢?當我此刻
在這首詩中寫下我,
像環(huán)視圍攏我的一片片鏡子——
哦,每一個都是真的;每一個,
也都只是一部分的我,
共存于一個平行宇宙中。
如此繁復,浩瀚。
我一生也做不完的工作,
就是認識我——
我要進入那黑洞的旋渦。
黃昏
你越愛黃昏,它越短暫。
你坐在黃昏里,
沉浸于夕陽中的光景,
并沒有感知到它飛逝的呼嘯。
而當你踱回房間再走出去,
片刻間天色已晚。
一個白天,
和一個黑夜,
一道黃昏的分割線——
你卻說不清它的起點在哪里,
終點又在何時,
似乎黃昏并沒有邊界。
時間也沒有刻度。
萬物從你身體中穿過,
你的心,
是時而貼緊時而松弛的制動片,
摩擦,發(fā)燙,冷卻……
而你困于自己的時區(qū)和標尺間。
(霜白,現居河北保定,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歌、散文作品散見于多種刊物,著有詩集《挽留》。)
特約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