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開著電腦,“嗒嗒嗒”一陣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過后,一行短短的字蝌蚪排隊般落在屏幕上—“小個子的榮耀”。
作家準備寫個體育故事,題目有了,也醞釀好一陣了。故事的靈感來自于課堂教學和校隊訓練工作,寫作只是他的業(yè)余愛好。
作家是小學體育教師,每天要組織校隊訓練,還要上五六節(jié)體育課。課堂上有各種各樣的孩子,開朗活潑的、聰明穎悟的、天真爛漫的、內(nèi)向溫柔的……他愛他的工作,更喜歡和孩子們一起運動和游戲。他常常被純良又可愛的孩子感動,就試著把體育課和訓練過程中發(fā)生的故事寫下來。沒想到這些故事因為題材特別,又貼近孩子生活、弘揚正能量,很受小讀者們的喜歡。于是,他又是一位教體育的兒童文學作家了。訓練和體育課天天有,也就有了諸多體育故事的發(fā)表。
眼下電腦上已經(jīng)敲出了故事的名字,作家卻并不急于寫下去,他希望新故事比前面寫過的故事更精彩,而一個好故事一定要有精妙的結(jié)構(gòu)和令人難忘的主人公形象。為了寫好這個故事,作家愿意多想幾遍,從結(jié)構(gòu)到故事的進展,再到主人公的相貌、性格、愛好、行為特點等,需要把故事和主人公的形象都生動地呈現(xiàn)出來。
坐在電腦前的作家思緒如潮,身體微微后仰,腦海中開始給主人公畫像,從模糊到逐漸清晰,一遍又一遍。電腦桌就在窗邊上,窗戶開著,風像調(diào)皮的孩子闖進屋里來,不時掀起橙色窗簾的一角。
故事里的男孩應(yīng)該是十一二歲,相當于學校里的五六年級學生,個頭不高,也不胖,怪機靈,走路一跳一跳,就像踩著彈簧。男孩有著黑而蓬松的頭發(fā),葡萄似的眼睛又黑又亮,表情豐富又多變,悲喜全寫在臉上。這個主人公就是他的某個學生,或者有諸多學生的影子。
男孩子身體素質(zhì)很不錯,尤其愛上體育課,跑跳活動都不在話下,在課堂上總愛向同學發(fā)出挑戰(zhàn),“來!我們比一比”。比賽個跑步或者是跳遠,贏了當然要不遺余力喊著宣布勝利、蹦起來慶賀。輸了嘛,總是不死心,也很不服氣,他可不善于尋找自身的差距,而是覺得自己沒發(fā)揮好而已,會要求擇日再比,還振振有詞:“今天我狀態(tài)不好,下次再比我一定能贏。”
男孩子嗓門大,從不小聲說話,除非嗓子啞了。話說快了就像放鞭炮,喊聲分貝挺高類似于某種響亮的金屬聲,老遠就能聽到,很有辨識度。男孩子還愛吹牛,站在一群孩子中間,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能言善辯頗能說大話。學習成績不算很出色倒也不差,課堂上善表現(xiàn)愛舉手發(fā)言,老師表揚了他就會立即得意起來,是挺聰明,但也是個毛毛躁躁的男孩子,缺乏扎實做事和踏實學習的決心……
作家想得很周全了,越想越覺得這個主人公的形象已經(jīng)呼之欲出、活靈活現(xiàn)了。在這樣的一個男孩子身上再有個動人的故事,何愁讀者沒有共鳴呢?
這個男孩子因為愛運動、喜歡競爭,為了男孩子們都有的冠軍夢而決定要加入學校田徑隊。但是,他自身條件并不好,個兒不高、腿短步子小,始終是被體育老師拒絕的理由。于是,這個男孩子主動打籃球、游泳、跑步,還吃鈣片、喝骨頭湯,把能堅持和能做的都做了,希望自己快快長高早日進入學校田徑隊。
從四年級開始行動,個子不高吧,也一直落選,始終沒有進入學校田徑隊。六年級可是小學的最后階段,也將是他入選學校田徑隊的最后機會了。他又早早地開始跑步、訓練體能,在體育課上積極表現(xiàn),就想給老師留下好印象。 反正,男孩子一直都朝著既定目標行進。
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在體育老師又表揚過他之后,他又被虛榮心沖昏頭腦,犯了說大話吹牛的老毛病。和五年級時的選拔前一樣,男孩子又言之鑿鑿地四處宣傳:“號外號外,我今年進入田徑隊是勢在必得了!”而他大概忘了,去年五年級他的宣傳口號還是“田徑隊,舍我其誰”呢!
當眾宣傳當然是賺取同學們眼球的好機會。對于男孩子來說,誰沒有冠軍夢呢?在他們眼里,得冠軍簡直等同于當英雄了。進校隊不易,得冠軍更不易,而他就是想讓同學們都肯定自己、羨慕自己。同學們褒獎他、贊美他的話語和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向往神情都會使他欣喜陶醉,心跳加快。但是,六年級是學校最高年級,愛打球、跑步、跳繩的男孩有不少,強手如林。
田徑隊的選拔開始,高大健壯的去參加投擲項目的選拔;腳下輕盈又瘦又高的,去參加跳高跳遠項目選拔;耐力好而奔跑能力出眾的,去參加跑和競走項目的選拔。他每個項目都爭著去,還是因為個頭不高連測試機會也沒有就落選了。這就意味著男孩子將失去小學階段進入田徑隊、做冠軍的最后機會。
這次落選給了男孩子重重一擊。他恨自己長得不高,頂著被同學嘲笑和奚落的壓力,沉默了兩天。沒有像其他落選的同學一樣,故意忘記和忽略這件事,他是用兩天時間來思考的:前一天誰也不理,呆坐著給所有邀請他玩耍的伙伴都擺擺手;第二天,他走出了教室,課間還是不參加活動,卻邁著少有的慢騰騰的步子走著看校園里的同學游戲和比賽。游戲的人群迸發(fā)出笑聲或者吶喊聲,他也會轉(zhuǎn)過頭看看,但是很快又會回到自己愿望不能實現(xiàn)的苦悶狀態(tài)上來。
光影斑駁的樹影下,同年級的一個大個子男生從身邊經(jīng)過,他靈光一閃伸手拉住人家比個子。嚯,這男孩子比他高出大半個頭呢,足夠高了。他又拉著人家往跑道上走,“干啥?”“賽跑呀?!?/p>
結(jié)果是大個子男生輸了,這讓他一下增進了信心,表情生動不再否定自己。為了再次肯定自己,他眼睛一亮,又毫無顧忌地跑進球場直奔滾動的足球而去。
正在比賽的球場上,斜刺里殺出個人來,兩路人馬都不知道是該防守好還是該進攻好了,就都圍著球跑,而他左突右沖也無人能擋,看看球門就在眼前,一抬腳還差點兒將球踢進球門去。等比賽的雙方隊員都意識到他是來搗亂的,紛紛指責和追趕時,他卻呵呵笑著十分得意地逃走了。
從球場邊再回來他就變了個人,邊走邊摸摸自己的頭和手會心地笑了,自言自語道:“我就是個子矮了點兒,那個大個子還沒跑過我,還有搶斷球的時候他們也沒我靈活呢!”
又一個早晨,男孩子鼓了鼓胸膛,告訴自己:還沒比賽,應(yīng)該振奮精神再爭取,萬一成功了呢!
那天起他每天都穿著合腳的運動鞋,體育課前早早地就去幫老師取器材。下課了同學們都四散而去了,他又認真負責地幫著還器材。一直默默幫助老師的他,心里的話雖沒說出口,可每次看向老師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滿懷渴望的,還是希望體育老師能給他機會。體育老師也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告訴他:“校隊的隊員是要代表學校拿成績的,不是隨便能進的。”他失望歸失望仍然靈機一動,說服體育老師讓他做編外隊員,陪著校田徑隊的隊員們訓練。
做編外隊員是在體育老師的視野之內(nèi),萬一他一刻苦訓練又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那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據(jù)說這種特例不多,但也不是沒有,他了解過的,前年還有一例呢!
編外隊員可不輕松,要陪跑訓練,也要做老師的助手,計時、發(fā)令、跑腿、幫助隊員放松,還要布置場地、收放訓練器材。當然,也會受到校隊隊員們冷言冷語的對待,被排擠和責難也難免。
這些都讓愛說大話、愛吹牛的他學會了默默承受。他還不斷告訴自己:沒到比賽就還有機會。所以,這些委屈與堅定的信念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幸運的是他真的等到了機會。
競走項目技術(shù)復雜、賽程長,對隊員的耐力、協(xié)調(diào)性和堅持不懈吃苦耐勞的意志品質(zhì)要求很高,一個個學練競走的隊員都敗下陣來。這時候,他就主動站了出來。但體育老師還是覺得他個子小,會影響競走技術(shù)的步頻和步幅,而這回男孩子不再吹牛和刻意表現(xiàn),決定要用實力說話。除了學習,把時間都用在琢磨競走技術(shù)訓練上了。
既然個子小、腿短步長是無法加大的事實,就應(yīng)該靠頻率快來補償。從此,回家和上學的路上、家里的客廳和下課的教室里,總能看見他擺臂競走的樣子。同學們都取笑他是走火入魔了。而他也不爭辯,覺得練好了能做正式隊員、能參加比賽、能奪冠軍才是他一心想要的。
無數(shù)個奮斗的晨昏和課間之后,機會真的留給了有付出和有準備的人。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測試中,他的表現(xiàn)出乎意料。不單單是競走動作協(xié)調(diào)到位,擺臂頻率也不低,竟在比賽報名前的男女競走測試中遙遙領(lǐng)先,終于打動老師,成了學校田徑隊的競走隊員。
體育老師通知他已經(jīng)報了名,要他好好努力。那一刻,他跳著笑著喊著,背過身去卻偷偷抹起了眼淚,并下決心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田徑隊里個子最矮的他又全心全意投入到訓練中,除了在體育老師的指導下不斷改進技術(shù)動作,還主動上網(wǎng)看各種競走比賽視頻,不斷提升自己的頻率和競走成績。
功夫不負有心人,賽場上,男孩子個子低卻靠著無人能敵的耐力和快頻率一路高歌,終于在比賽中奪冠。手捧冠軍獎牌的那一刻汗水、淚水齊飛,而那又是男孩子盼望已久、奮斗來的成功。那也是這個毛毛躁躁的男孩子的自我成長,盡管有痛,卻是他送給自己最好的小學畢業(yè)禮物。也讓他知道了有夢想更要有行動,才可能成功。這種經(jīng)驗也將影響這個男孩子一生。
這真是一個好故事,已打動了作家自己。在故事的構(gòu)思和發(fā)展中,少年的形象起起落落仿佛就是少年時的作家自己,作家與少年歡喜與共,命運與共。
問題是,再看向?qū)懴碌念}目時,作家突然意識到少年還沒有一個與他的故事相關(guān)聯(lián)的名字。主人公怎么可以沒有名字呢?這可是作家的失誤啊。
那么,這樣一個男孩子叫他什么名字合適呢?故事很好,細節(jié)也很豐滿了,這樣勵志的故事主人公要是沒有一個響當當有內(nèi)涵的名字怎么行!作家又回憶以往他給故事主人公起的那些名字。有的是根據(jù)故事來取的,有的是先有了滿意的名字才構(gòu)思故事的。
作家認為,故事的題目要吸引人,主人公的名字也不能太俗套。那樣機靈的一個男孩子,名字不能老氣橫秋。太時尚又會顯得虛浮,要恰如其分貼近故事和孩子們的認知才行。還有,以往取過的名字也不能再用了,不同的故事里主人公都叫一個名字,顯然很不合適。
作家一下想起了自己學生的諸多名字:陳宇軒、常鑫樂、李宗宇、唐嘉祥、趙博?!麄兊拿侄际且灰粚?yīng),是不能隨便用的。
作家曾借用過學生的名字寫故事。那篇兒童故事順利發(fā)表后,因為故事的主人公是個人見人煩的頑皮鬼,同名的學生就拿著雜志來找作家,說:“老師,你這是有意丑化我。我可是個乖學生,愛上體育課、愛運動,從沒有這樣調(diào)皮過的?!弊骷抑缓媒忉屨f:“小說來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小說中塑造的主人公并不是你?!钡菍W生卻還指著主人公的名字,委屈地說:“這明明就是我的名字,三個字一模一樣!”
所以,為了避免麻煩,后來作家再給故事里的主人公取名字就避開學生們的名字取了。作品一篇篇發(fā)表,故事寫得多了就要取很多不同的名字,有時實在想不出來了,就想辦法把某個學生的名字變一下用。比如麥浩天,改成麥昊添;張嘉霖改成章佳林;李雨萌改成宋梓萌;等等。
眼下這個故事里的男孩子該取個什么名字呢?要能承得住他機敏伶俐的個性和堅持不懈的意志品質(zhì)才行,也要體現(xiàn)他頑皮的特點,為故事增色。作家想來想去還沒用過“許”這個姓,就準備讓這個主人公姓許,再想名字。
許晨杰、許志鑫、許家朋……都不能使他滿意。作家又一次抬眼看向窗外,思忖著,手指輕輕在桌面上彈動著。
長了腳似的太陽悄無聲息地移動著,那屋里斜斜的一方光亮便越發(fā)規(guī)整,已經(jīng)照到了作家的一只胳膊上,暖暖的很是舒服。窗外一邊是新綠的柳樹林,綠得那樣純粹和富有生機。另一邊是海棠花林,粉的、白的海棠花灼灼地開著,真是一番花紅柳綠的景象。
眼前的樹林子其實是由好多樹組成的,樹有朝氣也美化生活,有枯有榮,任風吹雨打都向上而生向陽而生。男孩子的名字里要有個“林”字才對。那么,是許林什么呢?作家眉毛一挑又陷入沉思。這回作家的目光在自己的書房里來回跳動著,一抬頭看到了掛在墻上的四字條幅“浩然正氣”。那是一位書法朋友的墨寶,因為喜歡便求了來。此時,他眼睛一亮脫口而出“許林浩”。
這個名字著實讓作家滿意,他喜歡“林”,而“浩”然正氣也是他所秉持的,三個字一組合,主人公許林浩的名字就有了。再把這名字和這主人公的故事一一對應(yīng),很是妥當了,似乎許林浩立刻就站在了作家眼前。
于是,長腳的陽光繼續(xù)它的路程,慢慢西斜,窗外的春天也繼續(xù)它的暈染使綠意一點點濃烈下去。而電腦前的作家神情專注,兩只手在鍵盤上跳動如飛,心滿意足地寫下了一個關(guān)于男孩許林浩的體育故事。